赵云驾着夜照向着城门而来，二人对视上的瞬间，赵云下意识地闪躲着目光。

    向夏天停住脚步，待他走近之时，她再迎上去。

    赵云下马，他埋着朝她徐徐走来。

    “子龙……你抬头看看我。”

    赵云握了握拳，抬望着她。向夏天托着他的面颊，眼泪也随之滑落。

    才二月的光阴，他如墨染的青丝已花白了大半，素来整洁的他也留起了银须。

    向夏天细细抚着他面上新生出的皱纹，哽咽道：“子龙，你老了。”

    这时，诸葛亮携黄月英也走了上来。黄月英见到赵云后，大惊失色。

    “他……”

    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诸葛亮无奈摇摇头，长叹一声。

    “不过……平安回来就好，子龙我们回家。”

    内室中。

    赵云僵硬地坐在木桶中，向夏天替他擦拭着身子。

    这次，她从他的脊背上现了几处刀疤。刀疤虽已结咖，却仍像一条条蜈蚣刻印在他原本光滑的背上。

    她细细反复摩挲着，“上次我还和你说，百姓都夸你是常胜将军，从未受过伤。这次，怎么这么不小心……”

    赵云依旧不曾开口说话。

    她将他披散着的头别至耳后，从水中她望见了他低头的倒影。他目光呆滞，薄唇也惨白，不见丝毫血色。

    她俯下身，从身后将他抱住，“是力不从心了吗？”

    一阵风吹过，帷幔与红纱帐被吹撩起。

    她褪去了衣裳，一同坐进水中。

    “子龙，你摸摸他，摸摸我们的孩子。”

    她牵过他的手，覆在隆起的肚子上。

    赵云手指微微动着，从他的眼中终于见到一丝光亮。

    败归后，赵府便谢绝见任何人。偌大的府上只留下他二人，下人也都被打走。

    她在后院中设起炉灶煎药，赵云坐在一旁的大石上，小心擦拭着银枪。

    ‘咕噜——’

    沸腾的药汁声中时而夹杂着迸溅的火星声。

    她坐在小灶前呆，赵云侧目瞥她一眼，不料这一眼却变成了万眼。

    她察觉到他的凝视，回过头笑望着他。

    若非见到你变老，我都差点忘了，我已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许多年。

    她心想着。

    “子龙，打一场败仗这没什么。你不必太愧疚，下一次我去帮你打回来。”

    “子龙，落落她说想你了，她想回来看看你孝敬你。”

    “子龙，你不在的这段时日，统儿夜夜哭喊着要爹爹。”

    “子龙，少主他也担心你受得伤，托人送来好些药材。”

    ……

    “子龙，来把药喝了吧。”她将刚熬好的药递在他手上。

    赵云手握着药碗，一动不动。

    她低下身找到他的唇，吻了吻：“乖，听话喝药。”

    赵云这才有所动作，他的手臂缓缓屈着。

    向夏天坐回小灶前，也为自己倒上一碗药汁。

    “还记得长坂坡的小舟上，你我约定终生，永不分离。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无论如何我都会守着你。”

    说罢，她正欲喝下那碗药。与此同时，她也听见‘啪——’地碎瓷碗之声。

    赵云冲到她面前，夺过她手中的药碗，一把摔碎在地。

    她似哄小孩般道：“子龙，你不能这样哦。你自己不喝药，怎么也不让我喝药。”

    她再要盛起一碗，忽而赵云将整个炉灶甩翻。滚烫的汤汁四溅在地上，还冒着热气。

    她耐心地询问道：“子龙，怎么耍起脾气来了？”

    “我已变成这副模样，你还不肯放过他吗？！”

    赵云暴怒一声。

    “你总算肯开口了。”

    她轻轻笑了笑，随后去捡散落在地的药炉。

    赵云蛮不讲理地将她刚捡起的炉子又踢翻。

    向夏天也终是没忍住，爆出声：“我是不肯放过他吗？！我是不肯放过你啊……”

    她始终隐忍着的眼泪终于找到倾泻口。

    “就是因为他，你才会变老变这样。就是因为他，你才会在战场上力不从心。就是因为他，你的一生无伤也就此终结。就是因为他，百姓的常胜将军不见了。就是因为他，那个温柔常对我笑的子龙去哪了……我不要他，我才是放过他！即便我将他生下来，我也会记恨他一辈子！我讨厌这个孩子，我恨他，是他夺走了我最爱的子龙……我不要他，不要他……”

    她了疯似的捶打起自己的肚子。

    赵云上前制住她的手，他抱过她，紧紧地抱住她。

    “你不是答应让我考虑的吗？！我现在告诉你，我的决定，我要留下这个孩子！听见没有，我要留下他！你别再伤害他了！”

    她大力想将他推开，“不行！赵子龙，你这是缓兵之计！你骗我说考虑，其实早有自己的打算！如果他是个女孩，你还会说留下吗？！”

    赵云只死死地抱着她，不说话。

    “赵子龙你这个混蛋！你骗我！说是出征北伐，实则是逃避！你个胆小鬼，你出去躲了两月，回来给我的答复就是这样吗？！你让我留下他，你有没有想过，我没了你会怎样……没了你，你以为我会独活吗？你别以为自己很伟大，我也告诉你，你这是要一尸两命！一尸两命，你懂不懂！”

    赵云也不再听她说，他堵上她的嘴唇。

    好久好久，他才放开她。

    向夏天瘫在他的怀中，脸颊埋在他的肩上，“老天……为什么不是个女孩……”

    赵云在府中为她建造了一座世外桃源。

    这日他们坐在木屋台阶上，面对着的是一片桃林，桃林旁有小溪涓涓流过。他们应是没机会再回村了，赵云这副样子也是不可能再回去。

    所以且把这儿当作是乡下。

    向夏天倚靠在他的肩上，赵云握住她的肩。

    他们坐在这儿，从白日到落晖。

    “答应我，生下他以后好好待他。别记恨他，那可是我们的儿子。你怎么忍心，我知道你一定也会不忍心。”

    她沉默着。

    “我已变成这样，是个残废之人。你若再去伤害他，我也回不到从前。倒不如善待他，他也是一条生命，他身上流着你我的血脉。今后你见到他时，便也能想起我。”

    瑟瑟凉风吹过，摇曳起桃树。

    桃瓣垂落了一地。

    “再过两月，我大概也提不动枪了……娘子，日后教我们的儿子习武练枪吧。我想看到他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我更希望看到将来他能和我一样幸运，遇到像娘子这般的良人。”

    “娘子，我一生也没求过什么人。这次，算作我求你的，好不好？”

    “……子龙，你想好了吗？你忍心舍下我吗？”

    “我怎会舍下娘子，我会一直守着你。”

    军中主帐。

    北伐一次未能成功，便二次。

    “不行！你们这是胡闹！子龙，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怎能再让你上战场？”

    饶是诸葛亮也再沉不住气，他将羽扇挥飞在地。

    “丞相，有我在，我陪他一起上战场。”

    一旁的向夏天出声道。

    “你挺着个大肚，你如何去到战场上？”

    “丞相……”赵云向前一步跪地，“上次北伐不捷，云身为主将，难辞其咎。还请丞相再给云一次机会，云受先帝所托，辅佐少主，当时云便在心里暗暗起誓，定要替少主将江山打来。沙场是云的归宿，云此生是要战亡沙场之人。待云日后去到黄泉之下，也不会无颜面对先帝，还请丞相成全。”

    “你，你……”

    诸葛亮实在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他对赵云的感情也早已越属臣。赵云曾多少次拼命冒险护他，如此刚正良善的英才，要他如何忍心呀。

    “夏天，你不劝劝他？”

    “丞相，子龙的心愿即是我所愿。我尊重他的选择，还请丞相应准，让我同子龙一起奔赴前线。”向夏天也跪地请求，双目坚决。

    赵云蹙蹙眉，“娘子……”

    “子龙，你不必多言。你答应了我，剩下的时日我们一刻也不分开。你去到哪，我便跟随你到哪。”

    “你，你们……都糊涂了，是不是？我不准！”

    诸葛亮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一个个去沙场上送死。

    这时，帘帐外传来一声。

    “且慢！”

    是黄月英。

    她走进，并未去到诸葛亮身旁。而是停在了云天二人身边，一同跪下。

    “孔明大人，赵子龙他……他时间不多了。他将一生都献给了蜀汉，他不想在最后的时日里留下遗憾，还请你答应了他吧。”

    “丞相，请准！”

    云天二人也同声道。

    “你也跟着他们二人胡闹？！”诸葛亮气得身子直颤抖，他还是头一遭如此气愤。

    “不，孔明大人。你总说我爱闹惹麻烦，其实我都自知。唯独这一次，我不认为自己是在胡闹。孔明大人你应该是了解赵子龙的，他这样的人，宁愿是……战死，也不想坐着等死呀！请孔明大人准了吧！”

    “你们这是在请我求我吗？你们这一个个的是在逼我！”

    他诸葛孔明一世，也从没叫人逼迫过。

    唯独这一次。

    双方僵持许久。

    “唉……”诸葛亮最后也终是妥协，“你们都起来吧。”

    “丞相允了？”

    “我若不允，你们要在我这跪到下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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