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归德千户
作品:《顽贼》 小河套,火落赤的小河套,是绰克兔台吉日思夜想的安身之所。
从率军渡河的第一天起,绰克兔台吉就满心欢喜地观察这片土地,那些荒芜已久的山地高台,他欢喜;那些被河流环绕的沙漠戈壁,他也喜欢。
拉尊的不战而走,极大地鼓舞了绰克兔台吉的自信,敌军望风而降,这意味多么强悍的威望?
他甚至已经派出两路信使,一路追随拉尊南下的脚步,让他不要再逃,回来投降,只要改信红教、效忠林丹汗,仍可保住活佛的超然地位。
谁不喜欢一个遇事不决拔腿就跑的吉祥物呢?
另一路则去给留守乌兰山的儿子传达命令,要派出一支队伍去宣府边外,邀请林丹大汗进青海,凭借富裕的青海,他们可以在高原上建立一个统治全蒙古的新王朝!
不过绰克兔台吉这种兴奋情绪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军队进入小河套打得第一场仗,敌人是明军。
他想过敌人会是火落赤家的小拉尊,但小拉尊跑了;想过敌人会是青海元帅府,但在小河套就没看见元帅府的人,反倒是在这儿毫无存在感的明军阻拦了他的去路。
拦住他的人,是归德守御千户所副千户,包虎。
归德是个很普遍的地名儿,在河南有个归德府、陕西榆林有个归德堡,而在西宁南边的黄河南岸,还有个归德守御千户所。。
这个千户所位于西宁以南,黄河南边的岸边,在山脉之间有两条纵贯南北八十里的河流,河谷周围的狭长地带如果算进青海,很有可能是整个青海最肥沃的土地。
但这个千户所属于陕西河州卫,土流参政,有一座卫城、三十三座土民堡寨,存在感极低,在编官兵只有一百四十八名,算上不在编的土兵,兵力也不满千人。
包虎已经很久没睡过个安稳觉了,刘承宗进西宁正好赶上了归德千户所的多事之秋,正千户患病卒于任上,重任便交付他的肩上。
河州卫要他隔绝窜入海上的刘贼与海贼之间的联系。
包虎也是土官,这里的将校祖上都是元朝降将, 又因地域限制, 归德与西宁隔着黄河群山、与河州卫被山脉阻隔, 历来同朝廷联系不深。
单靠地域闭塞与堡寨相连阻拦海贼,时不时海贼强势,还要以归德番的名义纳上些许添巴。
他不理解, 既然是皇帝封的官职,为何还要多加防范。
不过命令既然是命令, 就得执行, 反正刘狮子无意从归德渡河、小拉尊也似没有与刘狮子合兵的打算, 因此尽管不得旦夕安寝,到底人们都还活着。
即使到了绰克兔台吉大举进攻青海, 包虎也没有太多担心,反正那是绰克兔台吉和火落赤的战争。
万万没想到小拉尊跑了,而且还是派人护送部众家眷从他的领地进的西宁, 蓦然回首, 包虎发现自己正被架在火上烤。
拉尊可以走, 但归德守御千户所的一百四十八名旗军无路可走。
他们这个地方不靠朝廷俸禄过活, 全凭周围租佃的广袤田地,才成为一方乐土。
离开这些土地, 他们去任何地方都养不活自己。
六月二十四日一早,北方黄河对岸就传来西宁卫指挥使刘承祖的命令,要他撤走渡口关防, 使镇海营七百军士渡河,作为抵御绰克兔台吉的支援。
包虎谨记河州卫的指示, 没有撤防,义正辞严地拒绝了镇海营士兵入境。
但这只是口头上的拒绝, 因为同一天傍晚,南方虎口堡遇袭, 百余喀尔喀马兵窜入河谷向北进发,所以包虎调走了北方渡口的两门火炮,在渡口埋下大量地雷,将渡口守军减少到两人。
值此危急之时,他已经无法分辨西宁卫指挥使刘承祖究竟是善意支援、还是借机夺取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
所幸在河对岸那些镇海营官兵真是大明的官军,只是他们吃元帅府的、用元帅府的,所以就听元帅府的话。
不过在越境这个问题上, 他们依然很乖,友军不让入境就真没越境,只是在河对岸的渡口修筑起简易的防御工事,并再次让人告知包虎, 他们要入境支援的消息。
包虎不单在北方渡口埋设地雷,在南方麻吾峡的狭窄地段也埋设了大量地雷。
作为万历年间的兵家必争之地,归德守御千户所留存有当年明军最先进的军备,还有历年留存的大量火药原料。
包虎命人拆掉了地雷上不再可靠的钢轮,他来不及制作新的钢轮,只能使用古代的引线构造,留守士兵来点燃地雷。
六月二十五日清晨,在河谷南段经过一夜安眠的喀尔喀骑兵驰骋而来,骑兵们身披皮袄或镶铁条的皮甲,挺着丈长的长矛、腰胯骨朵马刀,排成队列驰骋着冲过麻吾峡。
并不是所有人都铠甲、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头盔。
一部分骑兵头戴铁盔,有钵胄和蒙古式的铁圆帽。
还有些人没有头盔只戴皮帽,这些人会手持一面阔三十寸的柳条编盾,盾牌中间用一块或大或小的圆铁覆盖,周围钉着修成各种装饰的铁条用以加固。
他们的首领穿着分离铁板样的重甲,有一面卷起的旗,只在督战时才会展开。
当马队经过,河谷的每一寸土地都在震颤。
久不历战的千户所土旗军躲在土坑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看着身边土地都在震颤,十余步外就是大批敌骑轰踏而过,让他情不自禁地哆哆嗦嗦,任凭怎么咬牙攥拳也止不住颤抖。
他连着吹了三遍火折子都没吹着,越吹心越急,越急越吹不着。
以至于率军埋伏于侧翼的包虎眼看敌军已经穿过伏击地带,干脆在山坡上引燃火炮,一时间山坡上下、峡谷两岸,四门火炮与数十杆火枪与两架百虎齐奔车发起齐射,杀声阵阵硝烟弥漫,生生阻住喀尔喀骑兵前进的势头。
归德千户所在明初修城以来,一直有许多火炮,不过随着年份久远,很多炮都不能用了,需要新炮,河州卫也没工夫往这个小千户所调。
河州卫是大明一,说固原抽调了河州卫的旗军,而且因拉尊南走,河州卫需防备土门关、积石关外番目作乱,只能派遣俩百户前来驰援。”
包虎心里猛地轻松,拍手道:“俩百户也行,我这兵力就翻倍了,人呢,走到哪了?”
土旗军低头不敢说话,回首指向后头两骑道:“千户,那就是俩百户。”
包虎愣了愣,看看土旗军,再看看远处那俩刚刚下马不敢过来的人,穿的是铠甲、看盔枪上的旗子确实是百户。
他伸手指着那俩人对土旗军问道:“就他妈那俩抬羊的?”
得到部下的肯定回应,包虎看着那俩百户,面色涨红,血压眨眼就超过了身高,恍惚间耳边似乎传来唢呐奏响,眼前出现专业团队唱歌跳舞把他抬走的幻觉。
片刻之后,包将军终于喘上口气,怒不可遏,猛地扬臂骂道:“滚!我他妈要的是二百户旗军,不是他妈的俩抬羊的百户!兵呢!”
“将军,兵,出征时确实有两百户旗军,可经过长宁马驿,他们听说这边有数万鞑子,就渡过黄河往西宁卫跑了。”土旗军垂着脑袋道:“青海元帅府在招人开垦……临洮巩昌都知道。”
土旗军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耳边传来副千户一连串含羊量极高的西北脏话,最后才听见包虎仰头看天,幽幽叹出口气:“这哪儿是让我隔绝刘贼和海贼啊,分明是让刘贼和海贼把我隔绝啊……开渡口!”
“啊?”
“我说开渡口,把西宁卫的援军放过来,他们要过来打仗就打吧,我不管了,回家。”包虎胡乱挥舞着胳膊,似乎想在空气里不存在的敌人身上花光所有力气:“回家,守住我们的归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