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尘回到沈府已是深夜，他见正厅灯火通明，不由问道：“怎么，家里来客人了么？”

    话刚说到一半，便见厅内走出来一人，不是旁人，竟然是师父宋延明，宋清尘大喜过望，立刻快步走上前去。

    宋延明此次过来本来是想给徒弟操办婚事，哪知刚赶来便听闻他要上战场打仗的事，不由忙是准备了一番。

    夜深人静，宋清尘屋内桌上摆着几碟下酒小菜，宋延明拿起酒坛给自己和徒弟满上。

    酒是宋清尘特意为了迎接师父准备的好酒，一开封满屋飘香，宋延明吸了吸鼻子赞道：“好酒！”却不举杯，而是目光沉沉地注视着自己的小徒弟。

    宋清尘察觉到师父有话要说，便静静地坐在师父对面，等他发话。

    宋延明凝望爱徒，心情很是复杂，他早就知道这小子非池中物，但没想到他竟能得武状元，还能当上先锋将，只是，战场上凶险的可不是刀光剑影，还有人心啊！

    宋延明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何辞官回乡？”

    宋清尘摇了摇头，他曾经好奇过，还悄悄问过大师兄，可连大师兄也不知道，因为师父从不跟人说起这个，今夜突然提起，莫非是别有深意？

    宋延明感慨道：“我曾是成方麾下骁骑尉，从军十七年，前前后后大小仗打了一百五十多场，负伤无数，光中乱箭就多达八次。攻陷过金耀城，屠过商洛、庆七、家口，还从北羌手中夺取过丰林，更像你一样无数次自请为先锋将。”

    宋清尘惊愕地看着宋延明，这等赫赫战功，为何在兵部简史中从没见到过师父的名字？

    “我和我的兄弟们，当时就跟你现在一样，一心想着保家卫国，驱除异族，解救百姓苍生。”

    宋延明的话让宋清尘有些脸红，他上战场为的是建功立业保护媳妇，保家卫国解救百姓，那是捎带的。

    宋延明若是知道小徒弟心里是这么想的，大约会被气死，但他不知道，所以他还在缅怀过去：“我本以为我这一生注定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没想到，安远一战，我们去时八百人，回来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九死一生捡回性命，带着敌将头颅回到大营，等着我们的却是军法严惩。”

    宋清尘愣住，安远一战可是成方以少敌多的成名战啊，自此之后他才青云直上成为都虞侯的。

    “成方说我违抗军令，一意孤行，导致我方在安远一战中损伤惨烈，念在我斩杀敌将有功，可将功抵过，但要我以军法惩治我手下斥候，因为他没有及时传达军令。可我手下斥候压根就没有收到他所谓的军令，他不过是怕我军功盖过他，怕我抢了他升迁的机会，想让我亲手寒了那些跟随我多年同生共死的兄弟们的心！”

    宋清尘面色凝重：“成方出身将门，根基深厚，你们若是硬抗，只怕抗不过。”

    “你小子倒是看得清楚，我们的确抗不过，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愿意用我兄弟的性命换自己的前程。”宋延明举起酒一口饮尽，这些话压在心里太久了，久的他以为自己都快忘了，可真提起时，却发现依然历历在目。飞库x

    宋清尘叹了口气：“所以您为了保全兄弟，就辞官了？”

    宋延明自嘲一笑：“辞官可不是想辞就能辞的，身在其位不得已的时候多了去了，就算你想撂挑子不干，也得看这挑子人家让不让你撂！”

    “那后来发生什么事儿了，您是怎么辞官的？”宋清尘好奇追问道。

    宋延明冲他晃了晃空酒杯，宋清尘忙给师父满上，宋延明笑了笑道：“我能带着兄弟们全身而退，说起来还多亏了你爹。”

    宋清尘愣住：“我爹？”

    “对，你爹，你爹当年比你大几岁，可已经在军中崭露头角了，力气大、善骑射、为人仗义、办事利索、长得还好，特别招驻地的大姑娘小媳妇喜欢。”宋延明想起当年宋淮被大姑娘小媳妇堵在街上动弹不得的情形，就忍不住想笑。

    宋清尘无语地看着宋延明：“师父，能不能不说废话？我天不亮就得走，还没见过阿晴呢。”

    宋延明灌了口酒没好气地道：“还没娶媳妇呢，就忘了师父了，你小子，不仗义，跟你爹比可差远了。你爹当年在经略使跟前当护卫，撞见我们兄弟受刑，替我们抱屈，就在经略使面前替我们说了几句公道话。”

    宋清尘心里一震，若爹那般年纪就在经略使跟前当护卫，那后来为何会那般落魄？

    宋延明看出他的不解，叹了口气道：“我带着兄弟们回乡创办了镖局，跟军中同僚渐渐断了联系。几年后，路过沙湾镇去看我那老兄弟，也就是你大师傅老铁头时，方才知道宋淮因替我们说话得罪了成方，被成方借机报复，不得不解甲归田。”

    原来竟是成方！

    这个卑鄙小人！

    宋清尘握紧了拳头：“师父，我一定会为你和我爹报仇的！”

    “报仇是一定要报的，只是在此之前，你需得把自己小命先保护好才行。”宋延明放下酒杯，沉声对宋清尘道：“你可知道，为何成方资质平平，心胸狭窄，嫉贤妒能，皇上还这般重用他，任命他为主将？”

    这也是宋清尘百思不解之处，依他所见，皇上并非昏聩无能的君王，相反他很有野心，但他为何要用成方和侯琼这种人呢？

    宋延明今晚特意等宋清风，为的就是提醒他这一点：“你可知道，官员选拔一开始是循世卿世禄制，生来是贵族、平民或者奴隶，那么一生都是如此。后来开始推行九品中正制，所用官员大量启用氏族阀门子弟，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氏族，到后来愈演愈烈，氏族阀门几乎成为了国家统治必须依附的中间力量，直到前朝末年推行科举制，才有所减缓。”

    “咱们太祖出身寒门，深受被士族门阀欺压之苦，自建朝之初就下定决心要唯才是举，大力推行科考制度。太祖曾说过出身不问出处，寒门百姓才能出将拜相，万民才有机会过上好日子。但氏族阀门的力量不是那么容易推翻的，至今他们依然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影响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