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宋清风番外

作品:《郎好多种田

    我叫宋清风,也叫柳仲郢,还叫徐仲郢,现在大家都叫我六念法师。

    这个法名是剃度时师父授予的,师父说我既没有觉、也没有醒,虽已出家,但六根未净,所以给我取名“六念”提醒我仍需参悟方才能够得偿所愿。

    这些年我随师父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其中最难忘的还是北羌的那位故人楚玥。

    二十年未见,楚玥已经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模样,她端坐在高堂之上,目光沉沉的样子,竟让我想到了早已逝去的太后。

    一样的华贵端庄,一样的心机手段,一样的暮气沉沉。

    北羌高大雄伟的王城像一个牢笼,把她牢牢关在了里面,一点点磋磨掉了她身上鲜活的气息,只剩下一具高贵冰冷的驱壳。

    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在楚玥眼中,我大概才是世上最不幸的人。

    放着大好前途不要,跑去当教书先生教了几年书,把险些长成纨绔子弟的宋秉谕,调教成了西苑最年轻文采最好的武状元,却又扭头出家了。

    楚玥大概觉得我是受什么刺激,甚至是跟她有关。

    她问我,若是当年她没有选择留下,而是跟我离开,我还会出家吗?

    我笑了,我出家跟她没有一点儿关系,她与我,从来都只是故交好友。

    若说情爱,我对她最多也就是有些许怜惜。可这点怜惜不足以支撑我和她一起度过漫长的岁月,我和她从来都不是一种人,如果当年她真同我一起离开,把余生幸福寄托在我身上,那才是一种悲哀。

    楚玥听了我的话,表情极其复杂,似哭非笑,又好像有些释然。

    她感叹我对阿晴的一往情深,认定我爱而不得十分痛苦,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我完全理解不了她的想法,阿晴于我,早就变成亲人了。

    年少时的执念,不过是因为自己从未得到过什么,拼命想要抓紧身边最美好的东西罢了。

    可楚玥显然理解不了,她甚至还派了御医给我看诊。

    对此,我很是无语。

    阿晴是世上最好的大夫,她每年都会派天静宫的人找到我和师父,给我们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遍,说这个叫“体检”。

    虽然我至今也不懂这个“体检”到底有什么用,但根据阿晴的记录,我和师父的身体都很康健,这点儿毋庸置疑。

    所以,我认为需要医治的人不是我,而是楚玥,她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走上太后的老路。

    我劝她不要太过执念,早日放权给她儿子,不要为了权势让母子离心。

    没想到楚玥听到我的忠告后,大怒,命人将我和师父赶出了王城,还不许我们再踏入王城一步。

    虽然我们本来就打算离开的,可这样被赶出去还是有些尴尬。

    好在师父见多识广,告诉我没人会在意跟自己不相干的事物,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我很快领悟了这一点,自此再没觉得尴尬过,唯独碰上爹和叔叔的时候。

    自从我出家后,爹最大的乐趣是跟我师父辩论佛法,哪怕师父从没说赢过他,他依然坚持隔两年跟我师父论法一次。

    每次把师父辩驳的哑口无言后,爹都会喝酒庆祝,然后大大嘲笑我们一番。追书看zhuishukan

    对此我很头疼,可师父还乐此不彼,害的我每次还要被叔叔指着鼻子骂一回。

    跟爹不同,叔叔对于我出家这事,一直都难以接受。每次见了都要骂我任性自私,还怨我一点儿都不为柳氏的血脉未来考虑,然后会想尽各种办法让我给柳家留个后。

    我被折腾的苦不堪言,为了消减他的怒火,我问阿晴要来了解药。

    叔叔看了眼,黑沉着脸问我这是什么。

    我告诉他二弟就是用这个药解了辛虉草的毒,还和阿晴生下了龙凤胎,叔叔你年富力强,努努力,肯定能给柳家延续香火。

    叔叔的脸更黑了,他摔了个茶盏,指着我鼻子骂到了半夜。

    直到我的小侄子宋恩思被送进京城,住进了首辅府,才彻底把我从这种尴尬的死循环里解救出来。

    恩思跟我不一样,他非常热衷于跟爹和叔叔学习,也非常善于学习。

    十二岁他就考中了秀才,十五岁中举,然后顺利成为西苑最年轻的状元郎。

    爹说他是天生的政客,叔叔说他是西苑朝堂的希望,可恩思却说,他答应了通一子,考中状元后要去学医。

    我问过恩思,他真的是为了信守承诺才去学医吗?

    恩思没有瞒我,他对学医并没有很大的兴趣,他只是对天静宫感兴趣,想趁着没当官没束缚,去天静宫玩一玩。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不管他看起来多成熟稳重,还依然是个孩子。他身上被寄予了太多的期待,我很心疼他。

    可他却对我说,大哥当武将,他当文臣,才能最大程度的保障家族的稳定。他喜欢这种被重视被需要的感觉,他想和我父亲一样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为此,他会拼尽全力。

    看着他明亮坚定的眼睛,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痛苦的根源,我每一次选择都是被逼无奈,从未像他这般心甘情愿过。

    若我像他一样,一直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想要干什么,那我的人生大概会很不一样吧。

    我忽然很羡慕二弟,他从小就是这般清澈通透的人,而他的儿子也完美的遗传了他这点,真是令人嫉妒。

    可我依然是尘世中的三千烦恼丝之一,我依然要苦苦修行才能找到真正的快乐,终其一生,我都注定要寻寻觅觅。

    很多年后,我收到阿晴派人捎来的信,爹得了重病,要不行了。

    我急忙赶到了京城,爹躺在病床上,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他却冲我笑了起来,很开心的喊我素素。

    爹病糊涂了,把我认成了娘,以为娘来接他回家了。

    爹握着我的手,跟我说了很多话,然后含着笑闭上了眼睛。

    我为他念了七日往生咒,希望他来世可以得偿所愿,能和心爱的人相伴终老。

    安葬了爹,叔叔辞官回了老家,他说叶落归根,不想跟爹一样死在外面。

    可我知道,他是因为太孤单了,爹死了,没人再跟他斗嘴翻旧账,一个人的日子太过无趣了。

    二弟要带我回桃山村,我知道,他怕我像师父一样,圆寂在荒郊野地。

    可我早就留书给糖豆,等我死后,将我的骨灰撒入浍河,我会随着河水流过他们经过的地方,看着他们。

    那是我对尘世最后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