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上)

作品:《天马行歌

    秦基业跟随众人来到庭院之中,被人群挤到外缘,索性坐到树下兀自饮酒看热闹。亲朋好友中除了一些个无知的黄口小儿,一个个都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嗔纷纷嚷着要走,还威胁说一旦出了这座大宅子,定然要把亲眼目睹的今古奇观嚷嚷出去,叫全京城的士庶人众都晓得。听得此话刘韬光当然恐慌,抱着拳头一一作揖,哀求道:

    “诸位放心,等吃完了我儿这顿生日饭,刘某人定当有所补偿……钱财补偿方面的……权当各位的出场费如何?”

    亲朋好友都听见了,虽说心里满意了,可嘴上还在嚷骂,只不过是装装样子,稍后很快便平复了,最终转而一同好奇起来:敢斗下令元宝换来哭他活着夭折的下一批客人究竟为何许人?

    正猜想间,元宝班领的丫鬟小厮吟诵一首朗朗上口的诗了:

    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能令金距期胜负,白罗绣衫随软辇。父死长安千里外,差夫特道挽丧车!

    听得诗文,在场的亲朋好友都兴味盎然,一个个竖起脑袋踮起脚来,蹭蹭往前挤,无形中腾出空间给秦基业。秦基业倒不着急观摩,又大口喝了手中的酒,笑着摸了摸嘴,才缓缓起身,站到了最后看好戏去了。

    秦基业晓得小厮丫鬟刚吟诵的诗说的是一个叫贾昌的传奇人物。虽说贾昌父亲贾忠是个出名的勇士,当年曾帮助当今皇上剪灭了谋弑唐中宗的皇后韦庶人,可他的地位后来还及不得儿子,因为儿子贾昌掌握驯养、指挥斗鸡的绝活儿,一次在朱雀大街上摆弄斗鸡之际,正好被微服出游的当今皇上相中,带回宫中宠爱有加,直到如今,尚在大内鸡坊里做头目,手下有五百个黄口小儿听从调遣。而前年,其父贾忠在跟随当今皇上去泰山封禅的路上死了,亏得儿子贾昌不可取代的才能,于是亡父给皇上特差的人马千里迢迢送回长安来安葬。

    所谓的客人终于到场,争先恐后发出咯咯咯咯的叫唤声,沿着厅堂两边的庑廊涌过来。公的母的,大的小的,颠颠歪歪,摇摇晃晃,居然秩序井然涌进厅堂。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不妨碍刘韬光的得意自豪,他笑嘻嘻道:

    “我儿从小就想当贾昌第二,许多年下来,这些禽兽都训练有素哪!”

    刘夫人也颇感欣慰:“到时候给皇上晓得了,说不定也叫他进宫去照料鸡坊,取代贾昌哩!”

    众人涌动着到了厅堂跟前,一看里面发生的情形,一个个前仰后合了。

    秦基业依旧不动声色,站在最后头,抱臂旁观。

    原来那些畜生到了厅堂便上窜下跳,不是争强好胜互斗着,就是目中无人独吃着,把好端端的生日宴席搅得一塌糊涂。因此,纷纷扬扬的鸡毛飞将出来,上天的上天,挂树的挂树,粘人的粘人,烘烘然一股骚味。

    敢斗乐坏了,不再装死人了,干脆站在主桌上,双手高高扬起,摆开号令群雄的架势。元宝眼看此情景,掴掌三声,一群小厮丫鬟便背着乐器踏进来,齐臻臻开始演奏。元宝趁机将已从花园折下的桂枝递上,敢斗便持拿着扮演“闻鸡起舞”的乐舞,居然耍得有板有眼。小厮丫鬟跟着他胡闹之际,不时偷偷抓一口好吃的送进自个儿嘴里去嚼着。

    秦基业眼里盯着敢斗,耳里听着议论,心想闹得差不多了,也该收场了,便到刘韬光跟前:“兄长,再这样下去恐怕有损府上的名声吧?!孩子大了,总要出去做事的,千万别给今日的冲动弄坏了名声,以后再无出头之日!”

    刘韬光认出他来,很是激动:“果然是你,秦兄弟!若不是最近收到你托人捎来的信物,还真的以为你死了!来了好,来了好!”

    秦基业道:“别来的事以后再说……”

    “不急不急,回头有的是说的机会。你莫要耻笑你大哥。你大哥老来得子,又这么一根独苗儿,难免惯坏了他,可换了你是我,又能咋样?!”

    秦基业直言提醒道:“公子的人生才开始,但今日这样的胡闹倘若传出去,对他将来和对兄长的生意必定有所妨碍。”

    刘韬光无奈说:“是的,不错,可生意可以不做,儿子不能不要啊。再说惯坏了,暂时没办法了!”

    秦基业笑笑:“大哥信得过我,小弟便有法子。”不等主人回答,便径自朝厅堂迈去。

    刘韬光对秦基业的了解不下于对敢斗,担心这个硬撅撅的汉子又要无端干预,闹大了不好收场,于是一溜烟跑到秦基业前头,期期艾艾恳求敢斗道:

    “差……差不多也闹够……够了吧?!既如此,趁早罢手……手吧,太不成……成……成体统了!今日起,你大了,不能再似小孩……孩儿这般胡闹了嘛!”

    敢斗玩得正泼劲,哪容得下当爹的如此扫自家的兴,便从主桌一跃而下,叉手瞪眼道:

    “你是爹,这没错,可当爹的你又有几多儿子?!敢这么对我说话!”

    刘韬光周身抖了抖,仰天绝望道:“逆子,你瞎了狗眼了,我是你亲爹啊!”

    秦基业看见刘韬光赶在自己前头再次劝说儿子,便控制好了原本给激怒的心,现在看见敢斗待父亲如此不敬,便愈加发怒了。他刚要重新上前,却看见刘夫人哭着率领十来个大小不等、妍媸不一的姐妹进入厅堂,哭哭啼啼围着敢斗,扯衣的扯衣,搂身的搂身,意图控制他软化他。为此,他又生生地又给挤了出去。

    敢斗的兴头还没过去,蓦然被那么多的手和身扯了搂了,耐烦不得,抽出手来,插进嘴里狠狠唿哨一声。说时迟那时快,正在进食几只大公鸡停止吃东西,撒开爪子奔跑过来,朝着刘夫人等女人就一通猛啄。刘夫人当时正跪着搂敢斗,猛然被啄中脸,顿时哇地叫了一声,吓晕过去。其余夫人一个个面如土色,七手八脚扛起刘夫人惨败出来。

    敢斗大笑道:“啄得好!啄得妙!”

    刘韬光喝道:“畜生,那可是生你养你的亲娘啊!”

    敢斗发狠道:“爹刚才还说儿子成人了,既没爹也没娘了!元宝,接着玩!”

    刘韬光毫无办法,抹着眼泪目视秦基业一眼。

    秦基业冲进厅堂的同时,从长靿靴里掏出那把叫做“鱼肠”的短刃来,大喝一声:“敢斗公子,在下劝你罢手!”

    蓦然间,小厮静止,丫鬟尖叫,斗鸡四散,众人瞠目。

    敢斗刚从狂笑中恢复过来,发觉四周有所变化,便倏地一个转身,径直面对秦基业了。他的两个鼻孔冒着大大的鼻涕泡,厉声道:

    “原来是你,总来我爹这里打秋风的秦基业!你亮刀子在手,莫非想欲对本公子行凶么?!”

    秦基业淡然道:“还请公子适可而止,外面的老老少少可都等着给你祝寿呢。”

    敢斗怒了,搡了他一把道:“哪来的下贱东西,你当我怵你!要吃可以嘛,就吃残羹剩饭!对了,我的鸡宝宝们胃口比人都要大,也都没吃饱呢……”

    话未说完,秦基业已一把揪住他,直撅撅往厅堂外的院落里轻轻扔去,不等他身子落在他父母等人的肉堆堆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旋转一通,他手中的“鱼肠”同步发出一阵阵紫电青霜来。小厮丫鬟见他来势凶猛,哭叫着夺门而出,鼠窜而去,跟着是无数的斗鸡。

    不过一忽儿工夫,秦基业倏地停住了,用抹布擦去短刃上的污血。此时,外头的人这才发现厅堂早已成了祭坛,最凶狠的十几只斗鸡身首分离,狼藉一片。

    敢斗跌落在亲人堆里,并未受伤,却吓懵了。最初的惊愕过去了,他发现最凶悍的十几只斗鸡死了,便推开爹娘,朝着秦基业边哭边骂道:

    “惯打秋风的秦基业,你好大胆子,我爹当年救了你的性命,你却这么报答他!”

    秦基业拈须道:“不错,在下就是这么报答令尊大人的,既然他不敢约束你。”

    敢斗激给怒了,从一个前来祝寿的七品官员腰际抽出雪亮的佩刀来。

    刘韬光看见狂喊乱嚷道:“儿啊,你杀不了他,倒要被他杀了啊呢!”

    刘夫人道:“你若是给秦基业杀死了,疼你的爹娘怎么活得了啊!”

    敢斗双手举起佩刀,吼叫着抢进厅堂去,劈面砍向秦基业:“亲亲的鸡宝宝,我刘金斗这就替你们报仇,劈了这厮!”

    秦基业呵呵一笑,轻巧躲过。敢斗却由于用力过猛,收不住脚,一个趔趄,撞翻好几张桌子,咣啷啷几声连环响,原本所剩无几的美味佳肴、玉液琼浆通通砸到地上,有些直接击中他的脑袋。刘韬光跟众多妻妾叫着心肝宝贝肉抢进厅堂去,兜围住敢斗,哭的哭,叫的叫,骂的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