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下)

作品:《天马行歌

    最后一个说的谢大人说得差不多:孩子不肯去,威胁若是硬逼他启程上路,他将不惜戕害自家:宁可选择提前诀别人世间。这是他嘴上能说的,嘴上不能说,但心知肚明上了大当的是这么一个经过:

    前几日谢大人扣留下丹歌,逼宝卷应承去江左令宝卷无比愤恨。但他知道自家是阿爷一等一的心肝宝贝,便施了苦肉计。首先,他忽然一本正经通知阿爷已决定去江南。谢大人起先还不信,可看见他说得跟官员似的严肃正经,判断他毕竟怕在乱世中丢了用以享乐的臭皮囊,心中感叹着:

    “好极了,谢家总算能保住一丝血脉了!”

    但他说罢,发现宝贝儿子哭丧着脸回房去倒下了。谢大人是万般无奈之下才令他去江南的,见他如此难受,也就跟着一同吃罪。翌日,阿爷发现儿子还没离开长安就患上思念帝都的毛病,睡不香吃不下,人也难得瘦了一大圈。阿爷毕竟是阿爷,心一软,便将好生看管的丹歌送到他睡房。他要木头告诉丹歌,她双亲谢府已给了好几个钱,送回乡下安顿了,随后会一并遣散她回去与家人团圆的。丹歌当然不乐意与阿爷阿娘生离死别,可既然双亲已有较好的归宿,她也就无奈“放心”了。而宝卷,则变了副嘴脸,诚恳认错,发毒誓说定然会待她好的,甚至说明媒正娶后可以将她的双亲接回来。他还立了字据,按了自己特大的拇指印。做了这个,他趁丹歌恍惚愣怔,处在是真是假的疑惑中,便得了机会……

    既然得到了,宝卷蓦地对谢大人耍起无赖来,宣称不再去江南。他学着表弟的口吻说:

    “确然,思念长安得来的病症只能留在长安好生调养,直至痊愈。”

    为了弄清承诺与破坏承诺这个闪电变化是怎么造成的,阿爷听闻和观察到才几天工夫,宝卷就厌弃了丹歌,已将她看成身边寻常使唤的丫鬟,饿了就吃,饱了就撵,而把意念集中在下一个不曾到手的猎物之上。谢大人这才明白上当,骂儿子不是打儿子更不是,只得另想办法。

    为此,谢大人对秦基业说:

    “对了,秦师傅一向足智多谋,不如由你想法子解决这件恼人事,如何?”

    “强攻不行,改用智取嘛!”封大人赞同道。

    但刘韬光拭泪说:“此行千里迢迢,父子隔绝,此生多半再难相见。所以秦老弟,你的计策除了要确保三个王孙尽快上路,一定要给予他们极大的乐子,算是精神补偿吧。”

    秦基业想了好一会儿,说:“兄长加了补偿给三王孙极大乐子的要求,这就陡然变难了,在下临时三刻没个好法子。请三位大人宽限三两天,届时准有好方子治得三位公子所患的长安病。”

    不管怎么说,添加敢斗去江南的事顺利谈成了,刘韬光实在高兴。尚食总监封大人也高兴,高兴之余要亲自下厨弄几样当今天子才能享用的美味佳肴显摆显摆。

    可就在这当儿,敢斗的惨叫声传来。四人顿时吃惊不小,齐刷刷往后花园赶去。

    到得后花园,刘韬光恰好望见给涂抹成五彩缤纷的敢斗正被一个矮小公子扯着耳朵,还在凄惨叫唤。他心如刀割,晓得那人定是封大人之子封牧,却不敢上前夺下儿子来,便望着秦基业。秦基业五步并两步,腾地到了。他略点了下封牧的某个穴位,就叫他撒了手。

    敢斗耳根出血,扑向刘韬光,大哭道:

    “阿爷,咱们回家去!这封家就是阴曹地府!”

    封大人到封牧跟前,虚张声势斥责道:“刘敢斗是你爹我请来的小客人,你这样行事,未免太不知礼数!”

    封牧却振振有词道:“他是窃贼,窃我的巨无霸!阿爷不信问怜香!”

    怜香道:“千真万确哩!”

    于是,封大人转身对刘韬光道:“老刘啊,这下你都听见了?牧儿虽说心狠手辣了点,可你家敢斗也属咎由自取嘛!”

    刘韬得都说不出话来了,搂着敢斗,自家身子和儿子身子颤里见抖抖里见颤。

    秦基业忽然呵呵笑将起来,自言自语道:“好极了!妙坏了!”

    谢大人恰好站在他边上,纳闷道:“师傅也真是怪:老刘是你救命恩人,人家儿子吃亏,你倒幸灾乐祸!”

    “大人有所不知:两位公子起纠纷正是时候,在下颇受启发,故而蓦地有了个现成的好法子。”

    谢大人追问:“哦?快,说来我听听!”

    “不过十来日,小人准能叫三位公子踏上南下之路!”

    谢大人大喜过望道:“备细说说看!”

    秦基业扫了一眼啜泣的敢斗偷笑的封牧:“此地不宜说,回书阁去仔细说。”

    谢大人便去封大人与刘韬光边上,说秦基业刚想到个能一股脑儿叫王孙们上路的好法子。

    封大人欢喜,便对刘韬光道:“老刘,这是小儿最喜欢过的家家,对谁都玩过他自家也给人摘过花朵朵,你就不必太过计较了吧。走走,回书阁,听你袍泽的妙计吧,随后下官给你做圣人才吃得的御膳,都是下官苦思冥想加灵感乍现开发出来的。”

    刘韬光舍不得敢斗再受欺负,要带他去书阁。封大人要他听取秦基业的计策,说敢斗在场不方便秦基业说这个。刘韬光说问题不大,秦基业说时,敢斗可以不在场。秦基业仔细察看过敢斗耳朵上的伤势,问:

    “可还听得见声响?”

    敢斗怕他,后退一步道:“嗡嗡营营的,一点都听不见。”

    封大人这才同意带他一块去书阁。

    到书阁,封大人叫垂老的青衣带敢斗去别的屋子拭掉身上五颜六色,又让她拿封牧衣裳替敢斗换了。

    趁着敢斗不在场,秦基业如此这般说了刚想到的计策。三个家长顿时都释颜了,呵呵笑将起来,夸秦基业是诸葛再世孔明重生,竟想得出这般绝妙的上路计策。

    刘韬光倒也想通了,说:“幸好我儿伤了耳朵,秦基业想到如此神机这般妙算。相比较而言,伤了耳朵总要比伤了性命好得多。”

    封大人欢喜,顿然捉住他的手轻拍说:“老刘,这话中听!你我都是当阿爷的人,都得为儿孙着想哩!”

    然后起身道:“对了,三位稍等,下官这就亲自下厨,做圣人尤其喜欢吃的两道御膳来!”

    不久后的一天,三王孙先后从自家小厮处听闻一个惊人传闻:近日,有个从东都来的小美人要在东门外镇国寺变场摆下斗鸡擂台,扬言若是她亲自训养的斗鸡斗输了,则心甘情愿作陪胜者三天,听凭其取乐反之,输者便要遵照她的喜好,供她花样迭出玩耍三日。

    敢斗千方百计问元宝是否属实,元宝赌咒发誓说是真的,还称亲眼见着小美人了,夸她夸成天上少有人间绝无,说:

    “美得比京城所有美人加在一块都美哩!”

    敢斗兴奋坏了,可一想起最为钟爱的状元、榜眼与探花横死在秦基业刀下,不禁底气不足,放声大哭了。向来机灵的元宝劝解他说:

    “没干系,横竖你爹有的是钱,大不了出重金,再物色几只狠货来!”

    敢斗好受些了,即刻从刘韬光那儿弄来大把银子,去训养斗鸡的人家收购狠货,偌大的长安有的是向斗鸡讨生活的人家。上好的斗鸡虽少之又少,但毕竟不属凤毛麟角,关键要看舍不舍得花大本钱了。敢斗专擅相鸡,摸来看去,很快遴选出一只最出色的,回家一试,大喜过望,个虽不大,劲却特狠,家中劫后余生的斗鸡竟给它啄死好几只,一个时辰后成了下人箸下的美味。

    敢斗大喜过望,又了好几天,盼望小美人能早早摆出擂台来。他一边咯咯咯逗着他的新宠,一边哈哈哈对元宝说道:

    “反正都是取乐,谁陪谁不都一样。不过,比起小美人,我倒更快意斗输她的斗鸡!”

    元宝道:“虽说如此,但少主子既然去了所向披靡,不妨捞来小美人作浑家实在入不了少主子的眼,还请少主子记得元宝也不曾婚配!”

    “哪的话,”小主人说,“在我看来,世上哪有比斗鸡还美的尤物!至于你说的,我记着便是了。”

    早就了然于“人道”的元宝脸上呵呵笑着,心想:“得了,你少年不识肉滋味哩。”

    宝卷听闻有绝色美人来长安的消息,瞬间激动万分,一骨碌就从半刻也懒得欠身的床榻上爬起来。他平时最喜欢女人和美食,但美人更甚,如若给他当皇帝,后宫美人恐怕远远不止三千。

    既然有了叫“小美人”的新标靶,宝卷自然不再碌碌无为好吃懒做了。他精神抖擞,发奋用功。虽然平素并不嗜好斗鸡,以为斗鸡比美人逊色得多。但为了赢得这个传闻中的小美人,他临时抱佛脚,派人用重金购得据说最为凶狠的斗鸡,还突击研读若干斗鸡篇章,煞费苦心背得滚瓜烂熟。其中便有魏武帝之子临淄王曹植的斗鸡篇,打算到时候不仅用凶狠的斗鸡,还用华丽的词藻征服小美人。按照他有限的经验,他以为但凡是美人,总喜欢特美好的东西的,而美好的东西没有什么比得上诗词歌赋的,否则大唐不可能产出李白、杜甫、王维这样的大诗人。

    三太岁里,要数封牧年龄最少个头最小。老实说,就目前他的年龄与个头而言,女孩只是他可以发泄对江南思念之情的花朵朵,暂时还没发现其他更甚的妙用。虽说如此,怜香吞吞吐吐道出的消息还是叫他按捺不住了。究其原因,其一是家中的青衣都被他摘腻了,没一点新鲜劲了其二是他一向把不同的女孩当成不同的花朵朵,既然家中的青衣数量实在有限,那新到来的小美人很可能是来自异域的一支暂时还不曾命名的奇葩,拧着她玩必定更有意思。故而他与敢斗、宝卷一样,迫切见到传闻中的小美人。

    他整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觉得自家最有胜算,拥有战无不胜的巨无霸嘛。虽说巨无霸战绩辉煌,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动了狠心眼,悄悄往巨无霸阔喙里安了自家发明的利器。那利器是用铸剑的材料做的,比巨无霸阔喙略小一些,上下嵌合,启合自如,还有一排排细小的铁齿。总之,这装置与巨无霸阔喙妥贴得天衣无缝,简直是从鸡娘胎里带来的。

    一个京城人大都在沉沉憩睡的下午,敢斗、宝卷和封牧分别携着自以为是的斗鸡,带着几个最为得力的小厮,乘着牛车,不约而同步出东南行,经过延兴门,来到已大不如前的镇国寺,要进入寺内的变场,专门会一会那传闻中的小美人。

    自然,这三个浑浑噩噩的太岁在变场门口不期而遇了。

    作者云:猜猜小美人最终情归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