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上)

作品:《天马行歌

    敢斗刚进屋便出屋,要去寻秦娥,没走几步,便叫在前头守着的秦基业发现了。秦基业道:

    “怎地还不睡,去哪?!”

    敢斗刚回屋,蓦然有个好法子,便过去哀求他道:

    “师傅,你若是带秦娥去江南,我便不再捣蛋了,保证鞍前马后效大劳出大力可好?!”

    秦基业好好端详他一番,说:“听说为了此事,你还特地去向万叔提亲了?”

    敢斗坦然点头道:“是呢。秦娥若是留在此处,而叛军真的打来,未免太危险了。既然我说不动店东,不如师傅亲自出马,准能成的!再说……你们本不就是一伙的嘛。”

    秦基业又认真问他道:“你是当真要娶她?”

    “若有可能,自然最好,但是此事须得争取姑娘同意才是。不过师傅,敢斗并非为喜欢秦娥才要她一道去江南,就是她日后欢喜别的王孙,我也不要她留在此等危城。”

    秦基业心里一暖,但脸上不见冷暖:“先去睡,此事师傅尽力而为。”

    敢斗喜不自禁,千谢万谢秦基业,一路跟着他说:“师傅可是要即刻去说?这王侯楼我住熟稔了!这边陷了一块地,那边塌了一片墙,师傅走时可要当心呢!”

    边说边搀扶秦基业。秦基业笑道:“小东西,这世上没你时,师傅便熟稔这里的一砖一瓦了。快回去,不然师傅不当你的说客了。”

    敢斗本回身往自家屋子走去,却怕秦基业心不应口,便忍不住回头,果然发现秦基业并非往店东住所走,心中一急,遂又悄然掉头。

    却说丹歌牵秦娥到得院落里,恋恋不舍道:“姐姐明日一走,山高水长,不知何时再能见到妹妹了!”

    “妹妹也很舍不得姐姐。”

    丹歌怂恿说:“索性一块去江南,路上你我形影不离可好!”

    靠院落的一扇窗忽然开了,跳出晋风来。她一径跑到秦娥、丹歌跟前,怒睁凤眼道:

    “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又没美貌到胜过洛水女神,为何专夺我的风头!”

    秦娥、丹歌愣了愣,未免都笑了。

    晋风愈加忿恨说:“两个民女罢了,敢笑我右羽林大将军的千金么?!”

    秦娥不卑不亢有理有节说:“我并不跟你等众人去江南,即便跟着去,你喜欢的人我也并不喜欢。既如此,你又何必专对我横眉怒目?”

    晋风便舍弃秦娥,转而对丹歌道:“你当着我的面发誓,至少不喜欢去尘,一定将他让与我!”

    丹歌呸了一声道:“一个谢宝卷够误我的终身了,若再搭上一个杨去尘,我巴不得立刻变成鸡皮老妪!”

    晋风喜上眉梢,捉住她,说道:“既如此,本小姐不再跟两位计较了,当我没说!即便说了,一只耳进,一只耳出,可好?!”

    晋风刚要走,给秦娥叫住发问:

    “晋风小姐喜欢去尘?”

    “是哩!他多可爱,没准日后也同他父亲一般,当得宰相大人呢!”

    秦娥笑道:“真有那天的话,怕又是个奸相。”

    晋风又怒了,转眼却笑道:“看出来了,姑娘确实不喜欢去尘那样的纨绔子弟,本小姐越发放心了!”

    丹歌好言好语说:“晋风小姐,我与你都是女孩儿,我看你不如喜欢其他公子,比如小名叫敢斗的刘金斗。”

    秦娥明白丹歌这么说是在劝自家,便笑着不插话。晋风沉吟着说:

    “若没去尘,敢斗也是值当考虑的,不过他是家里的独子,不肯进我家当上门女婿,这就罢了!”

    秦娥呵呵笑道:“晋风小姐恐怕不怎么找得到快意女婿呢。”

    晋风面孔煞白说:“却是为何?!”

    “如今到底还是男子的天下,好端端人家出来的公子谁肯灭了自己姓氏,上你家当招赘的女婿?穷人家的郎君,你又不肯。”

    晋风坚决道:“可男人都是我们女人生的!说到底,天下是我们女人的,叫阿武婆的则天娘娘不就是一个显例么?我高晋风只想替老爹找到快意女婿,延续高家的香火罢了!再说我高家的名声,都是我爹爹用命拼来的,他一身正气,精忠报国,军功无数,我身为他的闺女,如何能辱没我高家?!”

    秦娥不由得有些喜欢她了,道:“好,这话说得好:天下也是我们女人家的!”

    正说着,一个火家来了:“秦娥姑娘,你爹在你屋里等你呢!”

    秦娥慌忙别过丹歌、晋风去了。

    秦娥推门进屋,见到的是秦基业,便说:“原来是亲阿爷,不是店东阿爷。”

    恰好此时,门外的草丛簌簌作响,接着发出了几声猫叫声。父女俩并未在意,关了门。

    自然,那草丛里潜伏着敢斗。他确认秦基业果真是秦娥亲阿爷,自然欣喜,但又差点暴露身形,幸好装猫叫方才掩饰得过去。

    屋内,秦基业沉默半晌,问:

    “还怨爹爹把你一人丢在此处么?”

    秦娥一边倒茶一边说道:“女儿不敢,女儿深知阿爷的苦衷。不过爹爹想必瞧见了,现在但凡是王侯楼的客人,都认定万叔是我亲爹。”

    听到秦基业叹息,又笑着宽慰他说:“也好:如此一来,那些钦慕你闺女花容月貌的少年郎君文人骚客便经常光临酒楼了,生意越发好了。”

    秦基业点了好一会儿的头,才道:“你看你是继续留在万叔身边好,还是跟着我去江南好?”

    “很是舍不得万叔:无论如何,人家厮养我多年,不是亲阿爷胜似亲阿爷一般。”

    秦基业正色凝视秦娥:“闺女,爹自知亏欠你不少,可此番事关重大,好歹听清楚了:天下就要大乱了,你若留在这危城坐以待毙,爹如何对得起你那死去的娘亲啊!”

    “万叔那里不能说走便走吧。”

    “若你肯走,我这便找万叔去!”

    敢斗蹲在窗外墙下,闭眼抵掌,嘴中念念有辞,希望秦娥即刻答应下来。这时,他明明白白听见秦基业在里头说:“还有他人,热望阿爷带你南下。”

    “敢斗。”隔着窗户,秦娥侧身低头,轻柔说道。

    “我看人家是真心的。”

    秦娥未免脸红,背过身去说:“闺女同阿爷走了,万叔生活起居无人照顾,如何是好?”

    “阿爷自有安排。”

    “尽管如此,闺女也颇多悬心。”

    “去还是不去?”

    “看来只能去了,要不然阿爷少人帮衬之人。”屋外的敢斗听见屋里的秦娥说,“不过路闺女照旧称呼阿爷为师傅吧,免得那些浮浪子弟借机指斥阿爷处事偏心。”

    “这个自然不成问题。”

    敢斗见好事成了,便欢天喜地回房去梦蝶了。

    父女俩转眼去到店东屋子,把秦娥要走的事儿说与万鼎丰听了,千感谢万得罪之类的话语说了不知多少遍,而秦娥始终流泪蹲伏在有名的大厨身边。万鼎丰一遍遍抚摸秦娥的乌黑闪亮的秀发,说道:

    “既是闺女想去,还是以闺女的安危为重吧。”

    “闺女感谢万叔多年来的照拂爱护。”秦娥说。

    “对了,万叔原本就有把你交还给你生父的意思。”

    “闺女走了,万叔千万珍重珍重千万!”

    “闺女无须担心我。等万叔卖了这大酒楼,再图去江南与你们父子见面不迟。”万鼎丰掉着泪说,又千嘱咐万叮咛:“可要听亲阿爷的话,凡事切忌急躁,免得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闺女谨记阿爷教诲。”

    万大厨下令帐房拿盘缠来,还要火夫立刻打点秦娥路上携带的衣裳什物。

    秦娥忍不住投入万叔怀抱,好一阵的落泪……

    鸡刚打鸣,天才破晓,秦基业便催动所有人起来,准备车辆,拴束行李。一行几十号人经洛阳城南门行进,看着像是江南的商队。

    秦娥娉娉婷婷站立在白龙雀旁,发髻上的红绫随风翩飞,煞是醒目。众少年见秦娥也跟着去江南,自觉一路上就更精彩了。尽管欢天喜地了一个整夜,现在看见秦娥真的要上路,敢斗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相信怦怦跳动的心脏是在为秦娥而激越。只有晋风又怒了目,悄悄挨近她,扯一把道:“你昨晚明明说不去江南的,为何出尔反尔!”秦娥笑道:“只可惜你偏巧忘了我后一句话了:即便跟着去,我也不会喜欢杨去尘的。”晋风将信将疑道:“此话作数么!”秦娥点头说:“自然作数。”晋风忽然见去尘的脑袋探出马车来,遥遥望着秦娥,像是在欣赏一幅画,埋怨道:“你看,你不喜欢他,他却喜欢你!”

    出得洛阳南门,人马停了,等着秦娥与店东洒泪而别。秦基业特与店东作别,彼此执着手道了许许多多的郑重。秦基业一并谢过店东款待敢斗和众人之恩。最后,敢斗上前来了,说了一句话:“但愿以后重逢店东大人,小的能改叫您一声泰山大人。”店东正色说:“就看王孙自家如何博得小女欢心了,至于我,无可无不可。”敢斗自然早已知晓店东并非秦娥的亲爹,可是他说此话却是出于真心。在王侯楼的这些时日,敢斗着实发现万叔待秦娥的好,是真的如同待亲闺女那般的好,如今分别之际,也不禁多少有些感伤。

    当下,送的人掉头回城内去了,走的人取官路径直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