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下)

作品:《天马行歌

    你道那几个贼兵寻的那匹马究竟怎地一回事?

    其实简单,正是窦抱真出的那个计策:赤火出得待着人的砖窑后,便去待着马的毗邻砖窑,悄不出声,牵出那匹秦基业所跨的大白马来,跨上慢慢地跑,一俟挨近贼兵把守的汝水岸,便蓦地驰骋起来,他自家却轮流藏在镫下,马左边朝着叛军,他却藏在右镫一侧马右边朝着叛军,人便藏于左镫一侧,却故意略微伸出脑袋,似在窥视。他看见三三两两的贼兵都奔跑起来,听见他们惊呼出声,说那马必定是别处跑来的,侧面藏着一个不怀好意的人。看见的贼兵立刻禀报给宿在河边营帐中的将军。那将军怕有官军悄悄潜伏来了,实在不放心,便下令小股人马务必先弄清那幽灵一般的大白马和上头的人来自何处,意欲何为。小股贼兵当下出动了,望见大白马投乾元村去了,虽说吓坏了,还是决意去望一眼。

    赤火早就与大白马投另一条道回到砖窑,神鬼不知牵入马后,自家便回到人呆的砖窑中,报与窦抱真说叛军中计了,正朝乾元村而去。窦抱真很得意,说:

    “多半捉不住秦基业那厮,可秦基业一旦撞见叛军,必将有一场遭遇战,起码几日内去不了汝水另一边了。”

    赤火纳闷:“管家大人为何不叫小人直接告知那些贼兵,说去尘等王孙就在你我手中,可捉住羁押下,再找机会献与安禄山?”

    窦抱真摇首道:“那么大的功劳自然不能让与新近投靠安禄山的人马,所以一定要交给刀婴引来的安禄山亲信,这才算大功告成!”

    赘话少说,却道秦娥等三人见那些人马鬼鬼祟祟挨近死人村,便爬起身弯着腰返回砖窑,彼此说:

    “好悬!”

    “得尽快说与师傅听叛军发现什么意外了!”

    才走得几十步,迎头撞见前面又走来四个喝得醉醺醺的贼兵,此番,要躲避已来不及了。那四个贼兵见着月光下有三个人,顿时停住了,惊恐问:

    “是人是鬼?!”

    “是男是女?!”

    丹歌没来得及回答,翻雨和秦娥却有意暴露自家是女孩儿,却将佩刀和短剑藏在身后,只听见秦娥说:

    “俺们是娇滴滴的女孩儿哩!”

    翻雨接口:“这么好看的姑娘都看不见,长没长眼珠子?”

    丹歌大惊失色道:“妹妹姐姐,你们这是作甚?!”

    秦娥悄声而坚决说:“莫忘了我与姐姐恰才向死难姐妹们发的誓了!这些贼人来得正好!”

    说毕,散下自家和丹歌的头发来,不再女扮男妆了。

    那几个叛军见三人果然是女孩儿,且还是天仙一般,当下就有三个跑近来,一个忽又停住,扯住另两个说:

    “不好,是你我杀掉的那三个哩!”

    另两个起先也给说怕了,可又看了看,笑着说:

    “死美娘变成了活美娘,只要身上还有些热处,正可再度享用呢!”

    后头那个叛军一听,赶忙超出前三个,气势汹汹道:“天给不要,要遭报应哩!”

    要紧关头,秦娥推丹歌到后头说:

    “姐姐退后,妹妹向前!”

    却没想到翻雨又走到秦娥跟前,推秦娥到自己身后:“妹妹退后,姐姐向前!”

    丹歌到底有些惧怕,便藏于秦娥身后三五步之处,手中的佩刀也贴着腿脚藏着了。

    那四个贼兵转眼到了跟前,三个小娘子的花容月貌看得越发周详了,赞叹道:

    “哪想到是天界下凡的仙子哩!”

    “哎哟,这个看样子还是胡姬呢!”

    有两个不约而同伸出手,抚着翻雨的脸:

    “可是真人?”

    “可是活人么!”

    另两个到了秦娥跟前,摸着道:

    “是活人,热着哩!”

    “也抖着哩!”

    刹那间,翻雨和秦娥不由分说,同时出手,一个用双剑刺中两个,一个挥刀而出,喀嚓一刀,跟前那个贼兵的脑袋便搬了家,滚落在地,发出怪声,咬住草之后便不动,但身躯则站立好一会儿,随后倒了。

    最后那个贼兵赶紧从秦娥身边逃开,直冲丹歌,摆出狰狞丑陋的面目,企图吓唬丹歌让出道来。丹歌鼓足勇气,猛然举起佩刀,喝道:

    “我是厉鬼,早上还是大活人!你还我的命来!”

    却因为紧张和生疏劈空了。那贼兵顿时撒腿往后头奔跑,叫喊道:

    “女厉鬼活转回来了!女鬼要杀人偿命哩!”

    丹歌不肯罢休,持刀要去追。却给翻雨和秦娥挡住去路:

    “快走,另些个贼兵听见了!”

    丹歌便作罢,跟着翻雨和秦娥一同奔跑回去,夸赞说:

    “姐姐妹妹都是好手段,那些死难的姐妹们此番可以长眠了!可惜俺怕坏了,手脚不听使唤,没要了那个贼兵的性命!”

    说到这里,翻雨忽然回去了,说:“你们走你们的,我就来!”

    秦娥于是拉着丹歌的手与她一同奔跑,道:“远远不够!杀他们成千上万个,才能叫死难的姐妹们安眠呢!姐姐莫恼,以后能撞着无数贼兵哩!”

    丹歌道:“去砖窑还是找师傅?”

    “姐姐若敢一个人去,跑回转窑去,告知窦抱真火速将王孙们挪移到原来的坟地中,我追师傅去!”

    “为何要出砖窑去坟地?”

    “砖窑就一个门,贼兵若是堵住,谁都出不去坟地有松林掩映,四处开阔,挡得东边挡不住西边,堵得了南边堵不住北边,进可攻,退可守!”

    丹歌道:“说得好!妹妹敢一个人去,姐姐就敢一个人走!不过,翻雨姐姐怎么办?”

    正这么说,翻雨手提三个贼兵首级,归来说:“秦娥,我发誓十个贼兵首级抵一个死难姐妹,你呢?”

    “我心里没说一个低几个。”

    “干脆与我一样,一抵十吧。”

    “好!”秦娥说了,告诉翻雨三人得分开走,一路找秦基业告知他最新发生的意外,另一路回砖窑,通知那里的人立刻转移去松林坟地。

    翻雨说:“那好,王孙那里没人保护,我带丹歌回去!”

    便带丹歌朝砖窑奔去。

    秦娥望见她俩去远了,抬眼望了一眼月亮的方位,当下就投另一处而去。

    秦基业、三个突厥汉和敢斗寻找绝地一伙人之际,敢斗忽然回头吃惊道:

    “师傅,后头有人追来了,我听得动静了!”

    秦基业赶紧停下,竖耳谛听一番道:“像是有人追来了!赶紧四散开来!”

    四散开后,敢斗草丛中探着脑袋看了看,惊喜道:

    “是秦娥姑娘!却不见丹歌和翻雨!”

    秦基业道:“出事了,不然秦娥不会找来的!”

    敢斗便跃出草丛,迎上跑来的秦娥,见着她血迹满衫,吃惊捉住她道:

    “姑娘伤着了么?!”

    “砍了个贼兵的脑袋,溅的血罢了!”秦娥说了,甩脱敢斗的手,扑向秦基业,把恰才发生的最新情形说了说。

    秦基业沉默一会儿,道:“至少这汝水近两日是渡不过去了!赶紧挪个地方!只是可惜了那些绝妙的棺木了!”

    又下令给超影说:“你作速找到绝地等人,叫他们赶紧转到赤松林中的坟墓碰面,万不可回砖窑去!”

    超影领了命,飞奔而去,不时发出飞鸟掠过空中的叫声。

    秦基业急率秦娥、敢斗和剩下的两个曳落河赶往赤松林。敢斗一个劲随着秦娥,并不怕她身上的血,再三问她:

    “姑娘果真砍了个贼兵的脑袋了?!”

    秦娥不回答,只顾跑。

    敢斗越发感兴趣了,还是问啊问的。秦娥终究怒了:

    “不信,拿你的脑袋试来!”

    敢斗愣了愣,又追上了:“我信,信极了!我能想见姑娘当时如何利索的:手起刀落,身首分离!姑娘以后索性也教我如何砍下贼兵的脑袋,我手中的佩刀总不能当佩玉把玩吧!”

    秦娥这才笑道:“这话说得不错:佩刀并非佩玉!不过你是斗鸡走狗的王孙,为何如今也嚷着要学杀人?”

    “太平盛世过去了,我不杀人,人要杀我,何况我要杀的是歹人!”

    “好!就看是否有工夫教你杀人了。”

    秦基业跑在前头,渐渐慢了下来,问秦娥道:“大白马的事,你还听贼兵说了些什么?”

    “贼兵边走边说,我听得的话并不多。”

    “说了马上有人没?”

    “不曾听说上头有人。”

    为了警戒,同时为了不让里头的人见到三颗首级害怕,翻雨留在砖窑外头。丹歌则跑进里去,不顾太岁、下人都睡着,推醒窦抱真说:

    “窦管家,不好了!出情形了:我与秦娥妹妹和翻雨姐姐与贼兵短兵相接了,姐姐妹妹砍了三颗贼兵的脑袋,其余贼兵怕要寻到这里来了!妹妹叫你赶紧带所有人去赤松林里的墓地等着!她已找师傅他们去了,随后与师傅等人赶到赤松林与你会合!”

    窦抱真没睡着,正忐忑不安等着秦基业一干人回来说给叛军发现了,不能渡过汝水去了虽说这话是丹歌跑回来说的,可效果还是一样的。他立刻爬起,刚要叫太岁、下人醒来,却见他们一个个都起身了,睁着惊恐万状的眼睛。窦抱真说:

    “还等什么,赶紧转回赤松林去!”

    去尘、宝卷等人不肯跟着走。去尘说:

    “冒险出砖窑,若是恰好撞见寻来的贼兵,必定凶多吉少!”

    “说起来都是秦基业不好,葬什么不相干的死人呢!”宝卷说。

    丹歌不顾一切,先去抓宝卷,推他道:“若是叛军堵住了砖窑,真正死路一条呢!外头足够大,跨着马,有周旋余地!翻雨姐姐又是女曳落河,三个贼兵里的两个就是她刺死的!有她在外头保护你们,有啥可担心的!马上走,不能坐以待毙!”

    晋风问:“人手太少了,如何带得走那么多的马匹?”

    窦抱真道:“管不了许多了!一人一匹骑着走,剩下的叫秦基业一伙人自行回来取走!”

    众少年还在犹豫不决,窦抱真、丹歌正手忙脚乱赶这个催那个之际,秦基业、秦娥、敢斗和两个突厥汉忽地进入砖窑来。丹歌道:

    “师傅来得正好,都不肯去赤松林子呢!”

    “师傅料到了,故此中道赶回来。”

    众人看见秦娥身上有大片污血,不约而同惊呼出声。秦基业惟恐众人不肯去漆黑的外面,便趁着秦娥吓着他们的势头说道:

    “诸位听着:秦娥手起刀落,砍了个贼兵的脑袋,翻雨姑娘同时也刺死两个,可她们三个女孩也给其余贼兵发现了,今晚怕是不能渡过河去了!要想活命,赶紧随我撤出砖窑,免得给叛军包了馄饨!”

    窦抱真哀求去尘等人说:“诸位王孙,你们都是朝中大人物的儿女,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可不能这么快就死于非命呵!就依秦师傅说的做吧,不然就太迟了啊!”

    太岁与下人这下不反对了,乱哄哄跟着秦基业等人出了砖窑。砖窑外,翻雨非常高兴,晃动着手中的三颗首级,炫耀自己的战绩,却吓得许多人都哇哇叫喊起来。于是秦基业发怒了,瞪翻雨说:

    “这是能吃的猪头肉?!”

    翻雨这才扔了三颗首级,随众人去另一座砖窑里取了各自的马,跨将出来。

    众人在惊悚之中渐渐恢复了秩序,先后跟上了秦基业。

    秦基业想起要紧的事来,便叮嘱秦娥、丹歌道:“你两个迟一步走,赶紧回去处理掉两座砖窑里的明火、暗灰、马粪与其他痕迹,尽量不叫贼兵摸来后发现此地恰才还有人呆过!”

    秦娥、丹歌领了命,催动马,先回第二座砖窑去了。

    秦基业跨着大白马,审视一番仍在轻微喘息的大白马,而后靠近窦抱真的马:

    “窦管家没望见恰才有人骑着我的马跑外头去?”

    窦抱真早知道他会有这么一问,说:“老奴睡着了,哪知道。师傅问老奴这个作甚?”

    “蹊跷了:把守汝水岸的贼兵见着一匹白马跑来跑去,追它之际,无意中撞见秦娥、丹歌和翻雨了,造成你我近几日渡不过汝水去了。”

    窦抱真故作惊讶道:“可师傅这匹大白马一直好好地在砖窑里呆着啊!对了,我问问赤火,他一直在砖窑外口望风的!”

    说了便叫喊:“赤火!”

    过了好一会儿,不常露面的赤火拍马到来。窦抱真道:

    “你可见着秦师傅的这匹大白马有人跨去蹓跶了?!”

    “不曾见着!”

    秦基业问道:“你可一直守在两座砖窑之间?”

    丹歌就在边上不远,道:“我赶回来时,正好见赤火大哥守在外头哩!”

    秦基业打消了疑虑,挥去赤火,对窦抱真笑道:“在下随便问问罢了。天下的白马比比皆是,必定不是我这一匹。再说了,这马喘息得厉害,或许闻到血腥味造成的,到底是馆驿的马,不是战马,哪闻过血腥味。”

    “对啊,是呢,”窦抱真打哈哈说,“多半是这个缘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