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上)

作品:《天马行歌

    不说解愁如何将真情实形说给丹歌听,却说窦抱真、去尘与宝卷放心了,重新回到前头去。去尘笑着说:

    “丹歌醒来之际,就是秦基业他们醒来之时。我呢,倒是很想望一眼他发现上当了如何恼羞成怒。”

    向窦抱真道:“老窦,你说秦基业会追来不?”

    宝卷笑呵呵抢着道:“秦绩等八人没了马匹,没了吃喝,如何追来?”

    窦抱真笑道:“宝卷公子说对了!再也追不上了,两处已隔得太远了。他七个在阴间,我几个在阳世,实在隔得太远太远了嘛!”

    去尘、宝卷不再顾及窦抱真了,起劲说着到古城之后该当如何寻欢作乐:

    “你的丹歌我喜欢。”

    “我也念念不忘你的解愁哩!”

    窦抱真陪笑之际,面容忽然阴沉下来:“小人就要叫猪瘦、羊肥准备吃的了,快日中了呢。”

    便策马回头走,心想道:“秦基业等八人并非是我窦抱真亲自毒杀的,又不曾亲眼看见他们死了,因而此时此刻不一定就在阴间当死鬼!”

    窦抱真驱马到猪瘦、羊肥中间,先装模作样吩咐做吃的,躲过了众人耳目之后,再虚张声势喝道:

    “猪瘦,羊肥,我知道你两个昨夜不曾药杀秦基业等八人,竟敢狗胆包天骗了我!”

    猝不及防之下,虽说猪瘦还较为镇静,但羊肥未免惊慌失措。窦抱真怒目扫着两人,冷笑道:

    “果不其然!”

    猪瘦赶紧勒住马,放过窦抱真去,随后便扯了羊肥,就要往边上的林子里钻,回头动怒道:

    “我俩不伺候公子了,也不再平白无故遭你老窦猜疑了!”

    窦抱真傻眼了,心想道:“两人若是不曾骗得我,我岂不白白失去能用一用的人手了么!我一个人如何应付得了这许多人!”

    便赶紧追上去,一手扯定一个,陪笑道:“玩笑罢了,玩笑罢了,两位南海来的老弟千万莫怨我老窦胡言乱语!”

    猪瘦道挣脱他的手道:“你的玩笑无缘无故!”

    窦抱真看了看前头的人,低声下气道:“跟上去,老奴这就说与你两个听刚才那一番话为何要说的缘故!”

    猪瘦、羊肥让步了,便鼻哼哼跟上前头去,催他道:

    “说出缘故来!”

    窦抱真道:“赤火不见了,我怕是你俩杀的。”

    猪瘦光火道:“昨晚你叫我与羊弟去加药,不料那药竟是毒药!我俩药杀了秦基业等八人,当下就吓得又哭又尿了,哪曾遇见过赤火其人了!”

    羊肥也道:“我俩一路上哭哭停停,哪见着赤火人影儿!”

    猪瘦一把揪住窦抱真:“你为何要骗我两个去药杀秦师傅他们?!为何又说赤火是我两人杀的?!”

    羊肥道:“我明白了,你与赤火耍鬼把戏,要把去尘卖与歹人!”

    对猪瘦道:“猪哥,走,前头说与我家公子听!”

    窦抱真使劲捉住两人的胳膊,索性说出秘密来:若是将去尘等公子顺利交付安禄山,起码能获得与去尘肉身份量一样重的金珠宝贝。

    猪瘦、羊肥证实了心里的怀疑,整个人都吓傻了。窦抱真开始利诱他俩:

    “你两个若是帮了我老窦,我决不亏待你们。瞧,赤火不见了,这许多人马我独自一人如何镇得住,只得仰仗两位了!两位一向是我的人,自然向着我。”

    猪瘦脑中忽有妙计,便道:“把公子交给安禄山一事赤火既知道了,一定不是无缘无故失踪的!”

    窦抱真瞪大眼睛道:“说说看!”

    “我想,他不想从你手里分得一点点的金珠宝贝,暗中找了一些帮手,正等在前头的要路上,专等你我挨近去,冲将出来,杀了你老窦,夺了去尘等公子,一个人占得所有的好处!”

    窦抱真大惊失色,心想道:“这黑炭似的昆仑奴反倒比我看得清楚!很有可能,赤火找刀婴去了!回头等着瞧,他俩一准随时出现,一准杀了我,一准夺了去尘,独自交与安禄山,一准独吞了那么多的金珠宝贝!这么重要的关节我为何就疏忽了呢!”

    便道:“猪老弟说得切,你我不能投直路去古城了!”

    羊肥道:“这还用说!”

    “我这就禀报了公子,说前头怕有强人剪径,先往西再往北不迟!”

    羊肥拭去乌黑的面皮上渗出的白汗,道:

    “猪哥,你顶顶行:若非你及时岔开,羊弟几乎给老窦识破!”

    “窦抱真既肯改近道为走远路,正好说明刀婴一伙就要来接应他了。你我二人对付不了,只得诱他绕远路,以便叫秦师傅他们尽快赶上来,救了众王孙。”

    “改道走,怎地叫秦师傅晓得?”

    “这个容易,一会儿趁飞刀猎鸟的工夫做个标记便是了。”

    窦抱真抵达前头,叫众人停住,又对去尘道:

    “公子,不能再这么走直路了!”

    去尘睁怪眼瞪他:“又怎地了?!”

    “恰才小人在后头遇见一介樵夫,他说前头都是黑黢黢的怪树林,常常有剪径的强贼出没,最近几年不知害了多少过往行客的性命!”

    去尘等太岁听他这般说,早缩了脖颈面面厮觑。宝卷脸孔煞白,向去尘道:

    “你早听说了,我另一表弟叫封牧的,可是家里嫡出的,不是封驭庶出的可比的,可讨姨父姨妈欢心了,本人也是个能作诗文的少年骚客,可后来随秦基业上路没多久,硬是给强人杀死了!因此上,千万不能再遇见风高放火、月黑杀人的贼徒了!”

    说得去尘浑身上下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说道:“对对,封牧的事我早听说过了,不过没有他的死,我也不用万里迢迢去江东了!”

    便给窦抱真下令道:“不管走什么道,只消尽早到得古城便好,不然我杨去尘惟你老窦是问!”

    窦抱真谄媚笑道:“公子宽心,这两日一准抵达古城!刘将军可是相爷一手栽培的,保管屁滚尿流,奉承公子好吃好喝暖睡暖卧哩。”

    因一时还没遇见侧路,这一干人马暂时沿着直道奔驰下去。渐渐,树林密集了许多,一路上昏暗不见天日,有许多拖着长尾巴的灰喜鹊啾啾喳喳,落下飞起,往来与树杈之上,等着人马过去。

    猪瘦、羊肥到得最前头,诱惑道:

    “诸位王孙,今日晚饭可想吃大鸟么?”

    “上好的大鸟!”

    众太岁自然说:

    “自然!”

    “小小的麻雀都那么香,别说大鸟了。”

    “听说大鸟的肉最最好吃了。”

    去尘道:“你俩又不曾带得弓箭,如何射许多飞鸟下来?”

    羊肥嘿嘿一笑,取出曾批得霜雪似的鱼鲙的柳叶刀,递给猪瘦。猪瘦一手转着玩,一手去怀中取出一团细绳,扯开了,一头系在柳叶刀鸾铃上,一头束在自家腰带上,笑道:

    “小人恳请诸位王孙停马噤声,莫要惊飞了大鸟!”众人便一个个停马噤声,饶有兴味观赏他猎鸟。

    只见猪瘦一个人半勒着马,让马轻步往前走,尽量不发出大的动静来。去得三十来步开外,他停在一棵参天巨树跟前。巨树上头聚集有无数灰喜雀,但也有稀里哗啦的粪便屙下来,弄得他不时掉头躲避。后头的众人笑坏了,刚要取笑他,只见那柳叶刀亮上亮下,听得鸾铃声忽起忽灭,许多鸟格棱棱飞上天,不少鸟扑簌簌落下地,扑腾一番,便都死去了。

    去尘等太岁无不大惊失色,纷纷滚下马,奔往前去,拣起来看:那柳叶刀恰好都掷中一只只灰喜雀的脑袋,几乎都位于两眼之中的额上。稍顷,窦抱真也上来了,夸奖猪瘦好手段之余,对去尘道:

    “俺家相爷手下都是能人哩。有猪瘦、羊肥这般的黑昆仑奔走于鞍前马后,公子还愁到不了古城,回不得长安?”

    去尘点头称是,便与宝卷、封驭将手中的鸟扔给猪瘦、羊肥,笑道:

    “如何学得的?”

    猪瘦道:“相爷府饭后餐前时常闲下无事,俺便与羊弟等几个同乡掷着柳叶刀猎鸟玩,年深月久,也就熟能生巧,百无一失了。”

    宝卷道:“羊肥,你也会么?”

    “也会,不比俺猪哥差多少。”

    封驭笑道:“改日要看你使的手段呢。”

    又走了十多里地,便逢见一条往左曲折而去的侧路。窦抱真看了一眼从秦基业处偷得的皇舆图,连连点头说:

    “没错,这路也去古城,只是多一日工夫罢了。”

    “是不是太不划算了?”去尘问道。

    “人哪,可不能因为不想耽误这一天工夫而丢失了几十载的日子,”窦抱真说,“公子你以为呢?”

    去尘不耐烦道:“少罗唣,照你说的走便是!”

    丹歌早从解愁嘴里知晓昨晚的一切了。她并不莽撞,一直装着糊涂,没去揭穿窦抱真、去尘、宝卷等人说的秦基业等几人一直在前头开道的谎话。此时,她不能不说几句话了,不然窦抱真等人反而不相信她了。她问道:

    “窦管家,你说师傅他们都在前头开道,目下又为何要改走侧路,岂不要与他们乖离了么?”

    窦抱真自家不便说,就目视宝卷。

    宝卷笑呵呵便对丹歌道:“事到今日,不能不说真话与你了:师傅几个不肯去古城,早带秦娥、敢斗和翻雨等人直下江南去了。因你是我的人,我死争活骂一番才把抢过来,一同带你上古城。去尘本不答应的,我好说歹说才说得他松口了。”

    丹歌佯装很难受:“可我毕竟与秦娥妹妹分离了啊!秦师傅又是我义父!你为何偏要抢下我,裹胁我前往我不乐意去的古城!”

    她知道起码要装着去追秦基业一干人,于是拨马走回头路。宝卷赶紧纵马挡住她去路,央求道:

    “莫去!走远了,早追不上了!”

    丹歌佯装难受,蒙面哼了哼,而后眺望南边叹息道:“既如此,容以后再与他们相会吧!”

    见没人再持异议,窦抱真便一马当先踏上侧路,其余人紧随其后。猪瘦、羊肥有意落于最后头。见没人发现他们的企图,猪瘦目视一番羊肥。羊肥明白了,稍稍前驱,挡住前头人马。猪瘦便又三番五次投出柳叶刀去。这回他可不是在猎鸟,而是割下一小块树皮来,总共三五棵树,相同之处割得相同的一块,经过的人一眼便能望见。这是留给秦基业看的,免得他追窦抱真仍沿直道去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