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上)

作品:《天马行歌

    却说秦娥发现上头有人的呼声,其余人都听见了,自然惊悚害怕,眼睁睁望着秦娥和翻雨。秦娥不想骇了他们,再说并未看清,便道:

    “其实没人,看走眼了吧。”

    灵机一动,用手泼水,攻击所有男孩儿:“难得沐浴,千万要尽兴了!”

    敢斗等人吃了一惊,没想到肩负重任的秦娥也会如此嬉戏,便与宝卷、封驭等人掬水泼水,一同朝她发起攻击。丹歌和翻雨也还击了,跟秦娥协同作战,发出欢笑声乃至狂笑声。

    自然,秦娥泼水之际,脑子一刻都没停止转动。她想起自家在洛阳温柔乡当酒家主人养女时,曾听闻客人说起僻静路上遭黑店打劫的事,担心这家庄院的人蹊跷,很可能要谋财害命。

    宝卷先停:“热得喘不过气来了,五个人泡一个大桶里,未免过于局促了。罢了,我和表弟先完事吧。”

    封驭对秦娥、丹歌和翻雨道:“你仨赶紧闭眼!”

    秦娥、丹歌和翻应声闭眼。宝卷、封驭下得桶来,穿上衣裳,拔了门闩出去了。

    那两个小厮守在沐浴房外头,大树之下,正你一言我一语说闲话。见宝卷、封驭洗毕出来,便分了工,新来的仍守着,旧有的笔筒便到两人跟前,殷勤说:

    “水可热么?”

    “我带你两个回去,免得走迷了路。”

    宝卷不住拿眼睃偌大的庄院,很想兜它一兜:“小儿,你有事便去忙,何必总跟着我俩?”

    封驭帮腔:“我俩兄弟并不是两眼一抹黑的呆子,认得回去的路!”

    “不妨,主人关照了,千万伺候好新来的少年。”

    宝卷、封驭发作不得,眼巴巴望着沿途的庄院景致。

    也是巧,刚回到大睡房跟前,笔筒竟雷咚咚,一连放了十几个臭屁,随即捂着肚皮一迭连声道:

    “小人腹……腹疼得厉害!吃坏了,要去茅厕了!你俩自进屋子去,等着我送……送美味佳肴来!切不……不可无人指点,随便逛荡,走迷了路!”

    宝卷、封驭道了几个“是”,见他猫着腰一径里去了,于是笑个不停。

    宝卷摩拳擦掌道:“你越不叫我们逛,我们偏要逛!”

    便执着封驭的手奔一边的路径去了:“务必找着几只活着的狙公,看看吃的是不是狙公肉。”

    “表兄一向是个粗人,今日为何鹦鹉学舌,说起文绉绉的词藻来了?可见表兄也是狙公一般的东西,人不人,兽不兽。”

    宝卷倒也不动气:“好你个小东西,人虽然并不酷虐如你死去的兄长,可你的毛病在于总喜欢冷嘲热讽他人!”

    封驭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扯着宝卷站停:“表兄,怕是不行哩。”

    “怎地了?!”

    “那小厮猴儿似的精,出了恭回去,不见你我,必定动怒,动怒不打紧,可若是吃喝短了你我的份量,如何是好?”

    “有道理!你我不如回睡房去,先上了闩,再跳出窗去,火速看一遭回来,他呢,以为你我正蒙头睡着哩。”

    封驭欢喜道:“如此便好!”

    两人奔回睡房,插上闩,跃出窗,手拉手,另走一条道去逛了。走着走着,发现笔筒倒也没扯谎。

    庄院太大了,路也过多,为着道旁出现歧路,一不留神,便踏上另一条远路了。沿途古树夹道,阒寂无人,雪仍厚,踩上去,咕叽咕叽的。封驭却怕了,扯住宝卷道:

    “这边一个人都不见,好不怕人哩!”

    “不妨,一会儿便见着主人家的房舍了。”

    “算了,猕猴那么丑陋,何必跑这么多的冤枉路去望一眼。再说主人家见我两个不打招呼便去拜访,必定不乐意。”

    没想到,宝卷这下道出溜出来逛荡的原委了:“表兄估计主人家必定有一两个好闺女。我想瞅一眼此地的风水能否养得一两个绝顶美貌的小娘子。”

    封驭哭笑不得:“既如此,你开头便说与我听嘛!”

    “若一开始就直言不讳,你如何肯随我而来。”

    “事已至此,奈何不得了。去便去,不过,等遇见主人家的房舍,你去瞅一眼,我呢,自然躲着藏着。”

    宝卷就又笑嘻嘻扯着他的手往前跑了:“一言为定!”

    又走了许多路。树仍多,路仍多,就是不见一个人、一处房。宝卷自己也未免沮丧了,停下张望道:

    “这庄子实在蹊跷,怎地就是不见人,不见房,进来时明明望见有许多房舍嘛!去不得了,秦娥、丹歌他们应该早洗完了,开不了门,怕要诟骂我俩哩。”

    “那俩小厮必定冷言冷语,笑我们是不曾见过大世面的村夫村妇哩。不如折返回去!”

    两人刚要走回头路,却意外听得一阵哞哞的牛叫声,其中夹杂有其他牲口的叫声。宝卷停下,竖耳谛听道:

    “你说该有多远?”

    “听声听音,仿佛就在眼跟前。”

    宝卷道:“既来了,自然去看一眼。”

    封驭笑他道:“你把牲口当美貌小娘子了么?”

    宝卷不由分说,执着他的手道:“跑了老大一程冤枉路,一样活物都不见,未免得不偿失了。”

    封驭无奈,被迫跟着走。

    这回,跑不了多少路,还没见着牲口,已碰见沿山势起伏的庄院石墙了。顺着路径拐了一个大弯,树忽然少了,草陡然多了。宝卷长得高,停下,略一踮脚,便说:

    “望见前头有门了,像是这庄子的后门。”

    封驭望不见,踮脚问道:“牲口可是从那里进来的?”

    “是哩,几十头哩!”

    封驭道:“怪哉!主人明明说这一两日便要南撤,牲口多得无法处置了,为何还要买这许多新的牲口进来?再说兵慌马乱的,哪去买这许多的牲口?”

    “说得是!走,猫着腰去望一眼究竟怎么了!”

    封驭兴趣也大增,毫不迟疑跟去了。

    两人便潜伏进没过人头的草丛中去,窸窣前行。到了距庄子后门只有三二十步之处,拨开草探头张望。一张望,封驭便啜泣了。宝卷还算胆大,赶紧蒙住他的嘴,心突突跳着。倒也不是牲口有什么骇人之处,而是驱赶牲口进来的都是些高大威猛的汉子,十来个,无不跨着佩刀,最为骇目的是外头的衣衫全都染了血,有些地方粘结成一团了,可见是赶了一段路回来的。封驭哭得一颤一抖了,宝卷威吓道:

    “若你再哭,我两俩休矣!”

    封驭便哭停了,宝卷也就松了手。封驭道:

    “求求表兄,火速回去!”

    “再等等,总有人要说话的,不会都是哑子的!”

    果然,几十头本身也染血的牲口进得庄子来后,最后头两个汉子关了门,插上门闩,又锁了锁,笑哈哈说话了,一个道:

    “再过十来日,安禄山的兵马该当抵达这一带了。”

    另一个说:“一路杀来,给养自然短缺,那时主人献出这些上好的牛肉去,不是封得大官,便是赢得大钱,你我也可随之鸡犬升天了!”

    两人说着跟上伙伴,渐渐去远了。

    宝卷、封驭赶紧走了,尽量从原路返回。当然不像来时那么大模大样,俩人浑身战栗,脚步不稳,还要依托树林,左躲右闪,生怕撞见人了。不一忽儿,封驭埋怨道:

    “都怪表兄失算,叫我叫己目睹这般触目惊心的强人!”

    “幸好撞见了,不然你我都蒙在鼓里了!”

    “秦娥、翻雨知晓这个事了,会怎么做?!”

    “作速离开这个黑庄子!”

    却说笔筒出完恭,返回到睡房跟前,却推不开门。叫了几声不见应答,他以为宝卷、封驭睡了,便不再敲门,去廊下坐着了。过不多久,秦娥、翻雨、丹歌、敢斗、猪瘦、羊肥湿漉漉、懒洋洋回来了,身后跟着那个新小厮。笔筒见了便起身,敲门叫:

    “二位公子可起来开门,你们的行伴回来了。”

    却仍不见应答。秦娥诧异不小,说:

    “不知里头怎地了!”

    那小厮说:“屋子门原本开着,既闩上了,两人在里头无疑了,可为何不开门呢!”

    新来的小厮吃惊道:“显见得是跳窗去耍子了!”

    两个小厮便赶紧去后头,一望,果然不出所料。他俩跳入去,开了门,放入秦娥等人。

    秦娥见他俩神色异常,似在想对策,便笑道:

    “二位小儿莫怪,他两个是表兄弟,一直闹惯了,最是耐不得寂寞,想必是抬脚,走动走动去了。”

    敢斗道:“找猕猴去也没定的。”

    俩小厮铁青着脸道:“稍等,我俩去取了美味佳肴再来服侍。”

    两个小儿不见了,敢斗道:“宝卷、封驭即便擅自耍子去,两个小儿也不必如此作色嘛。”

    秦娥道:“这庄子怕有问题!”

    丹歌惊呼道:“细软不知在不在梁上了!”

    翻雨说:“我守着门,你们赶紧进去看一眼。”

    话音刚落,其余人进屋。敢斗掩了门,猪瘦上了梁,稍顷说:

    “倒都在哩!”

    其余人也就稍稍松了一口气,一个个坐在榻上。稍顷,秦娥跳下榻,开了门,出去跟翻雨说:

    “宝卷、封驭该当回来了,千万别出事呵!”

    “要不我找找去?”翻雨说,“不找天黑了更难找了。”

    秦娥摇头:“本来是小事,若是出去找,变成大事了,或许惹得庄主人愈加动怒。”

    正说着,其余人都出门来,专等宝卷、封驭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