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上)

作品:《天马行歌

    秦娥兴高采烈说:

    “兄弟姐妹们,我们终于用箭射得肉吃了!”

    “这些日子尔等没白学武功,”秦基业拍马过来,“往后自会愈加出色的!”

    众少年多少有些惭愧,可也不顾这么多了,分头行动起来,最后用两根粗壮的树枝扛起野猪,要回去开剥了。

    秦基业说:“就地生火吃了,无须回去,吃了便再练箭术!”

    众少年巴不得如此,便放下野猪来。

    解愁差点死去,却仍不着慌,稳稳便便对去尘道:

    “五郎若是不过来捉我的手跑的话,我早已射杀那头大兽了!”

    去尘未免气恼说:“你忘恩负义!”

    “可不管怎么说,奴家仍要谢过五郎。”

    去尘执着她的手就走:

    “不准再习武了!莫忘了你是琵琶善才,从前是皇帝的人,后来是公主的人,再后来是驸马的人,如今是我杨去尘的人!”

    解愁挣脱他的手道:“不,如今是我自家的人了。就这点来看,安禄山起兵造反,对我反倒有大好处。”

    封驭跑来了,听了解愁的话,诧异说:“这个解愁与从前大不一样了,都是秦基业怂恿她说的反话!”

    去尘苦笑道:“深山野岭,天高皇帝远,反话不反话不必追究了。”

    秦基业到来:“杨去尘,干得不赖,解愁幸好为你救下了。不过你若真心怜爱她,不如跟她一同习武,拿真本事出来保护她。”

    去尘瓮声瓮气道:“秦基业,你不必多说了,我或许会习武的,可随你习武不如我自家先猎得野兽吃。”

    秦基业笑了:“你都亲眼见着了,没本事是猎不得野兽吃的:这么多人杀一头野猪,一箭定生死的却还是秦娥那一箭。”

    去尘血气方刚道:“你若借我佩刀或弓箭,即便我不习武,也能叫自家与封驭过上山中神仙一般的好日子!”

    秦基业道:“你真要借弓箭佩刀?”

    去尘道:“当真!”

    封驭嚷道:“杨去尘,到头来你倒先肯习武了!既如此,我何必追随你!师傅,我也……”

    去尘赶紧向他挤眉弄眼道:“你一边呆着去,我就来!”

    封驭只好去了,疑惑一半,明白一半。

    秦基业解了自家的佩刀弓箭给去尘,正色道:

    “若猎得野兽,有肉吃,告知师傅一声,师傅最好一并吃上你猎得的野兽肉。”

    “到时候杨去尘自然会炫耀给你听的。不过,我猎得野兽没火炙着吃,岂不成山中野人了么?”

    许多少年都不知不觉围着秦基业了,见去尘也要弓箭佩刀,都笑了,以为他屈服了呢。秦基业对猪瘦道:

    “你可将打火石交与去尘,教会他如何打出火焰来。”

    猪瘦遵命,取出仔细藏于身上的打火石,教会去尘并给了他,道:

    “千万别丢失了!”

    去尘藏好打火石,左手持佩刀,右手挽弓箭,去与封驭并作一处,兴高采烈去了。

    秦娥与众少年不解道:

    “杨去尘既不肯习武,师傅给他军器作甚?!”

    秦基业说:“男儿身上自有一股潜伏的血性,去尘也不例外。就由着他拿去使,猎得猎不得,无关紧要,起码叫他喜欢上军器若真喜欢上,以后就好办多了。”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秦娥笑着说:

    “还是阿爷深谋远虑,闺女就看得到眼前的,看不到眼后的。”

    话说封驭跟着去尘一路跑,见他兴高采烈不已,仍不解,纳闷道:“你为何借秦基业那厮的军器使,岂不是变相屈服么?!”

    去尘道:“昨晚你多机敏,今日你多愚笨:要弓箭是假,要佩刀与打火石是真!有了这两样好东西,你我不就能割吃昨晚掩埋下的马肉了?!”

    封驭登时蹦跶起来道:“封驭果然愚笨,去尘果然睿智!”

    去尘道:“赶紧去,路还远,起码要半个时辰哩!”

    两人脚步生风,匆匆跑着,不在话下。

    却说猪瘦用羊肥保管的打火石生了火,敢斗又像在洛阳温柔乡那会子一样,主炙了。等全伙人猎得的大野猪熟透了,秦基业便割了整个右后腿与解愁,当众道:

    “今日猎猪,解愁居功至伟,该她好好吃一顿,平添几分气力,以后一箭射杀任何遇见的猛兽!”

    众少年喝彩不已,叫解愁羞涩了,说:“要说居功至伟,秦娥姐姐才算得上哩。”

    众少年又向秦娥喝彩。秦娥也红着脸说:

    “真计较了说,我那一箭没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充其量是所有射中野猪的箭里头的一支罢了,解愁妹妹那一箭才最最要紧呢。”

    “师傅心里头着实开心:今天你们能同心协力射杀这头大兽,明日就能同心协力射杀敢于挨近你们的贼人。好了,下头师傅就不动手了,要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必吝惜。”

    翻雨进一步鼓励众少年道:“只要有本事,不怕没吃的!”

    众少年给激励了,纷纷动起铁箸短刃,这两样东西所有人都携来了,割肉的时候,吃肉的时候,都左手为主,右手为辅,很自觉。

    吃得开心,说得也就开心,所有人都把去尘、封驭饿着去打猎的事给忘了。秦基业始终没忘那两个至今都不肯习武的太岁,悄悄盯着解愁看。解愁自然吃不了那么多的后腿肉,边吃边掰下最好的,悄悄用一只手往身后的罗帕里搁。等包严实了,趁人不注意,往枯草堆里一扔。秦基业心里赞许道:

    “好闺女!多精细的女孩儿!自然晓得一无所能的纨绔子弟是不足以猎得野兽吃的,又悄悄替他备好吃的了!”

    一个时辰过后,野猪大半吃了下去。秦基业说:

    “再歇息半个时辰仍须学射箭,并且下回来时,每人都要射杀一头野兽。这个,给师傅好生记住了。”

    众少年因为有信心,都笑了,纷纷躺于岩石或草丛之中,举头望着浩瀚的苍穹。

    不知是什么缘故,天际不时有三五只鹞鹰闪电般掠过,无不投往西南处而去。敢斗看得最为仔细,觉得不怎么对劲。他对一旁的秦娥说:

    “也是怪,自由自在的鹞鹰都往一处飞去了。”

    秦娥说:“是有些蹊跷。”

    秦基业说:“如今天寒地冻,鹞鹰捕食多有不易,必是哪处有死兽,赶去吃现成的。”

    宝卷傻呵呵道:“这里也有现成的肉,猪肉,人肉,它们为何不飞下来吃?”

    众少年都笑了。对此,宝卷恼怒道:

    “要笑我,容易,可先得说出鹞鹰不下来出吃肉的缘故!”

    众少年自然回答不出,都说秦基业多年以来一直在野外谋生,一定晓得缘故。秦基业说:

    “其实简单:这里生了火,又有人。”

    不料敢斗却霍地站起,朝西南处张望许久,后来还索性爬上最高的岩石去远眺。秦娥见他古怪,便也站起道:

    “远眺啥呢?”

    “说出来你莫要怪我胡言乱语:我是怕去尘、封驭……”

    话还没说完,解愁惊呼一声便起身,而其余少年也都跳将起来。秦基业也起身了,仰天叹息一声道:

    “敢斗说得对:去尘、封驭出事了!”

    翻雨替他下令道:“赶紧都上马,赶去西南方向望一眼!”

    一行人狠狠策着驽马,跑了好一段路,终于望见西南处有小树林和乱石堆,那些远近飞赶来的鹞鹰都在乱石堆中撕咬红艳艳的肉,边上一块大圆石上散落着弓箭佩刀。秦基业大叫一声:

    “去尘、封驭的命休矣!”

    解愁无声掉泪,随即发怒,飞马上前,张弓搭箭,飕地射出去。那些鹞鹰格棱棱飞上天,一只稍迟些带箭掉下来。秦娥大叫道:

    “再射,一同射!”

    众少年都顾着射天上心有不甘的鹞鹰,谁都没去乱石堆。弓弦声声,此起彼伏,又掉落几只鹞鹰来。秦基业甚至掉泪了,搭上三支箭,弯弓朝天叫喊道:

    “封牧前头死了,封驭随后死了!还有杨去尘!是我秦基业疏忽大意了!”

    飕飕飕射出去,只见三只鹞鹰一头栽下了,碎毛纷纷扬扬飞走了。

    宝卷大着胆子奔马去乱石堆,哭叫道:

    “表弟表弟,是表兄害了你啊!表兄不该不与你东西吃,害得你自家射野兽吃不成,反叫野兽给吃了!”

    解愁也大着胆子,哭着过去说:“五郎,你不能死啊,你家阿爷特地要我一路照拂你的!”

    其余少年都簇拥于秦基业、秦娥四周,都噙泪掉转头不看了。不料宝卷、解愁忽然笑将起来,咯咯,咯咯,仿佛是受刺激过大招致的。惟独秦基业觉得其中必定有意外,纵马过去一看,立刻目瞪口呆了。稍顷,他回头对其余少年道:

    “都过来看一眼血淋淋的杀人场面吧!”

    众少年不敢违拗,都策马去看,一看便都笑得前仰后后合了,鹞鹰争食的并非去尘、封驭,却是那匹为他俩所杀死的马马脑袋还齐齐全全,腹上突出一个大窟窿来,肠子早弄出来了,周窟窿边的肉缺失不少。

    秦基业望见死马嘴边有红状物,便下马去看仔细了,起身道:

    “昨晚偏丢了马,今日偏给那两个不肯习武的太岁找着了!”

    秦娥疑惑道:“可去尘、封驭去了哪了呢?!”

    秦基业喝令众少年:“都别作声了!”

    众少年刚停了笑,便有哭声飘浮来了。翻雨指着一边的树林子道:

    “大哥,就在那里头,断断是去尘与封驭!”

    众人策马进得那林子,见到去尘、封驭坐于地上抱头痛哭。宝卷笑道:

    “幸好另一个表弟没死成!”

    解愁却冷笑道:“五郎,你倒还活着!”

    去尘、封驭见这么多人骑马到边上,止哭起身。从表现看,去尘还算镇静,封驭则极为畏惧。秦基业道:

    “说说,死马到底怎地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