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下)

作品:《天马行歌

    翌日天刚亮,流水便起身。去尘不敢懒惰,随同他一道出得石头阵。流水道:

    “拿你的箭来。”

    去尘取了给他。流水摸了许久铁质箭头并木制箭杆,说道:

    “并不难,我做与你看。可你先得同我去取合适的石头、木料。”

    去尘捉住他胳膊道:“这不耽误你找着第三枚钢针,眼睛尽快复明看解愁了?”

    流水道:“俺何曾说过一旦眼睛复明,第一要务便是看解愁的美貌?”

    去尘一口咬定说:“你说过了,话犹在耳哩!”

    流水转换话题说:“即便给你做箭,也耽误不料多少时间。先给你做一支,你先使上。”

    去尘道:“等做成了,你寻你的针,我射我的箭,两不妨碍。”

    流水与去尘一同寻找合适的石片、树枝。不消多久,便找到了。流水打制石镞,去尘坐在他边上,一边将信将疑看着,一边照着箭杆长短、粗细,用佩刀加工树枝。流水加工一片有锋棱的石片,以更坚硬黑英石敲击它刮削它。火星飞溅,烟尘腾起,流水动作之娴熟,部位之精准,叫去尘看傻了眼,不禁喝彩道:

    “流水,我该叫你山中精怪!”

    流水笑笑而已,接着制作。

    半个时辰左右,第一枚石箭镞做成了,与此同时,去尘的第一支箭杆也做成了。流水用早就备下的细葛条将箭镞与箭杆捆绑结实,完整交与去尘道:

    “你有第二支箭了,先用起来再说,此后我日日做一支与你。”

    去尘试着张弓搭箭,飕地一声,穿入林中了,牢牢钉在一棵树上,欣喜道:“真成了哩!”

    流水起身说:“你这里练你的箭,我上头寻我的针,吃饭时再碰面,如何?”

    “好,你自去寻见你的针,我留下射准我的箭。”

    当下两人便分开了。

    此后十来日,这俩年纪相仿的伙伴一早起来照旧做箭,而后分开来,寻针的寻针,射箭的射箭,直至中午和傍晚吃饭碰面。到了夜里,两人同睡在石头阵里,彼此之间愈加融合与欢洽了。

    大半月又过去了。这一天太阳出得山来,天气比夜里暖和多了。不久,便听得石头村外乱石滩上传来一阵喊杀声。若是有人窥见,见到的定然是刀光剑影与虎态燕姿

    众少年捉对厮杀:使长刀的敢斗与舞的秦娥,挥斧子的宝卷跟掣双剑的丹歌,使单剑的封驭同用双剑的晋风。此外,猪瘦应对羊肥,鱼二迎战元宝。都用早已选定的军器。只有解愁是单打独斗,没个配对的。秦基业本想叫翻雨与她捉对,她本身不乐意,说一个人练也是练。秦基业不知道她只乐意跟杨去尘对打,没有他在场,宁可仗剑击刺一尊雪人,叫眼中眼,说口中口。翻雨却非常理解她,提醒秦基业她对面的“敌手”是留给去尘的。秦基业恍然大悟,不再强推翻雨给解愁。

    为了不至于叫解愁因为拒绝自己而难堪,同时,为了防止出现意外险情,翻雨转而提出:

    “秦大哥,要不俺照旧到附近巡游一番,免得敌人和歹人进入这山里,猝不及防,造成损失。”

    秦基业不让她去,说:“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大山,没人轻易进来,开春之前不必如临大敌。”

    她偏要去,说:“越是疏忽,越是危险。小妹有大哥在身边做主,小妹愈加不能失去大哥。失去大哥,再没人怜爱小妹了,怜爱小妹的人都离开了小妹。”

    翻雨走了,秦基业独自站在大圆石最高处,看这对,望那对,看得心中喜欢,一高兴,便下令闺女道:

    “秦娥,再念几句诗,热劲热劲也是好的!”秦娥便在同敢斗对打之中念起慷慨激昂的文字来:

    营州少年厌原野,皮裘蒙茸猎城下。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

    这诗好比是击鼓摐金,果然沸腾了众少年的血脉,令他们的动作愈加精、准、狠了。

    日头中天悬挂之际,秦基业叫停下。众少年浑身上下汗湿一片。宝卷率先嚷嚷说:

    “花了大气力,须得大吃大喝,不然如何抵消去习武耗费的体力!”

    秦基业道:“是呢,须得大吃喝了。不过师傅不要再吃走兽肉,颇有些想念飞禽肉了。今日哪个想作分肉的主宰?”

    晋风应声道:“师傅,该轮到我了!”

    “好,看你手段了。”

    鱼二、元宝便去石头后面牵来马匹,秦基业带头跨上去说:

    “晋风闺女,你可记住了:射鸟,只许射飞的,不可射停的。”

    晋风骄傲道:“停的禽鸟俺高姑娘不屑一顾哩!”

    秦娥说:“昨日解愁妹妹右手开弓,左手放箭,射死两只飞跑的野兔,晋风妹妹也能如此么?”

    晋风朗声说:“我处处输与解愁妹妹:模样不如她美貌,做事不如她沉着,心地不如她善良,惟独弓箭上头有可能不输与她!我与她有一拼呢!”

    众少年都被她逗笑了,而解愁则说:

    “晋风姐姐恁么出色,怎会处处不如我?”

    晋风缓辔等着她上来,眨着星眼小声说:“至少不如你招人喜爱!”

    解愁以手推之曰:“去!”

    晋风顺势往左藏在马镫边,轻巧闪过,然后再直身,喧嚷道:“瞧,解愁妹妹脸红了!”

    众人都看见了,笑呵呵当作没看见。

    “对了,昨日,你去尘找见了没有?”

    解愁摇头,不吭声。

    晋风道:“千万别饿死了啊!”

    解愁叹息道:“这倒不至于。我又找流水去了,他说三天两头碰见去尘,如今已能自己摘松果吃了,有时还能捉老鼠吃呢。”

    “如此一来,”晋风说,“他愈加不肯回来习武了。”

    “我也正为此闷闷不乐,也说与师傅听了。师傅不承认失策,说去尘纵使能找独自养活自己,可一个人到底寂寞,为了感受来自同伴的温暖热闹,迟早会回来习武的。”

    “倒也在理。换了我一个人在大山里游荡,没几日便成傻子吧。人到底不是兽,更何况兽都凑一块儿过日子哩。”

    游走之际,天空渐渐有了鹞鹰盘旋的身影。秦基业勒住马说:

    “晋风闺女,你就在此地射取吧,有好几只哩。”

    话音刚落,众少年原地观望,不发动静。晋风仍往前跑,仰望天空之上那几只像黑夜一般张开翅膀的鹞鹰,取弓箭在手,果然是右手开弓左手搭箭,道一声“着”,便放将出去。那箭直朝其中之一飞去,还没射中它,它居然自行掉落下来。晋风吃惊不小:

    “怪哉!听见弓弦响就掉落下来的飞鸟还能叫老鹰么?!难怪古人有惊弓之鸟的成语哩!罢了,这只不算,再射一箭!”

    刚要再度射鹰,宝卷目光敏锐,喊叫道:“那鹰不是自己掉落的,已中了一箭了!”

    敢斗说:“我也看见了,是带着一支箭呢!”

    晋风很是疑惑:“可我的那支刚上去,它就倒栽下来了呢!”

    秦娥说:“懂了:必定另有人射它呢!”

    解愁早拍马直冲上前头去,稍顷回来,挥着那死鹰道:

    “没错,是别人射下来的,用的是石镞!”

    秦基业、众少年挨个看死鹰和致死它的石镞,最后轮到晋风。她看了又看,很恼怒,忽然弃于地上,朝四处叫喊道:

    “是何人打搅我射鹰的?!你敢站出来吃我一箭么?!”

    其余人也都四处张望,警觉到极点。秦基业唯恐真如翻雨预计的那样,即便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大山,也来了一伙陌生人,许是敌人,许是歹人。他同时也纳闷:

    “这胡儿,不是去巡检四周的异常情况了,为何没发现另有他人潜了进来?!”

    正在此时,翻雨骑马赶来,笑着说:

    “太好了太好了!”

    “你一个劲嚷的太好了的好,究竟指的啥?!”秦基业几乎是用训斥的口吻对她说。

    翻雨哈哈大笑之后说:“秦大哥,稍等就看见了!”

    稍顷,左边山上之字路上站着一个身影,高叫道:

    “对极了,是另有人赶先射了!我射的,先你高晋风一步。若非我射,你的箭也射偏了!”

    这声音叫众人都目瞪口呆了。还是解愁反应快,拍马迎上去,使劲叫喊道:

    “杨去尘,可是你么?!”

    “对啊对啊,是我,你的杨五郎哩!”

    居然是执意不肯习武的去尘抢先射晋风要射的鹰下来,为此,秦基业和手下少年无不瞠目结舌。晋风极为气恼,大叫道:

    “杨去尘,决不是你!你又不曾习武,如何射得飞鹰下来!”

    去尘并不打话,瞅准侧面天空上刚飞临的几只鹰,刹那间开弓放箭,又射得一只下来。而后,他得意洋洋问道:

    “高晋风,你若长眼的话,这回总该望见了吧?!”

    晋风目瞪口呆须臾,喃喃说:“怪哉怪哉!这个人是如何学会射箭的,且又这么精准?!”

    即便其余少年,也都惊诧不已。封驭恐慌万状,呜咽道:

    “不好了,又有一座山压在我身上了:百步穿杨的杨去尘!”

    秦基业却带头拊掌说:“杨去尘,好手段,你居然无师自通了!”

    秦娥也道:“去尘兄,山中一月有余,你一个人没白过日子!恭喜!”

    目视敢斗一眼,敢斗领悟,便去拾起另一只死鹰来,叫喊道:

    “去尘兄,照师傅订下的规矩,你射的肉由你主分,我几个今日得沾你的光了!”

    去尘大笑起来,奔下之字路来:“使得,使得,只要尔等心悦诚服我杨去尘不是孬种便好!”

    晋风为他激怒,仰望天上最后一只鹰道:“我左手开弓,右手放箭,射得最后一只下来,你瞧仔细了!”

    话音刚落,那鹰便叫唤一声,跌下来了。

    去尘说:“好吧,照你说的那样给你射死了,不过没啥可稀奇的,过几日我一并学会,当场射给你看!”

    话说解愁飞马接近去尘之际,忽然止步不前,不远不近看着他,啜泣道:

    “五郎好手段,连我都轻易瞒住了,到头来给我个大大的惊喜!”

    去尘朝她扑来,到得马跟前,也站住不动,凝望她许久,忽然又一把扯她下来,不管远处有许多双眼睛看着,搂她道:

    “是的对的,正像你说过的,我杨去尘要么不习武,一旦习武,没人是我对手!”

    “如此说来,你回来习武了!”

    “是哩,流水说了,箭可自家学射,其他军器没严师点拨绝对弄不成。使唤十八般兵器,自有许许多多的套路,是前人经实战琢磨出来的,须得拜师学成。”

    解愁恍然大悟,捶着他的前胸说:“你与流水合谋骗了我,你俩一直在一块嘛!”

    去尘颇为自得说:“今日的戏实在过于精彩,我心里都在狠狠笑哩!”

    解愁也笑道:“对了五郎,你选什么家伙?”

    去尘松开她道:“就你上次说的温侯戟吧。我听说吕布曾封为温侯,使的是方天画戟,所以温侯戟等于方天画戟。”

    “师傅早打制好了,替你留着,那军器本身也皮痒痒,等着你上手呢。”

    去尘拦腰抱起她,去马上一放,自家也跃上去。他纵辔向秦基业、众少年奔来,大声说:

    “好吧,我立志习武!师傅,你要保证让我几月后使得那温侯戟百八十人挨不近身来!”

    秦基业、众少年一字排开迎候去尘。去尘到了,跳下马道:

    “师傅,我究竟射得如何?!”

    秦基业道:“颇为精准,出人意料!”

    去尘笑说道:“有你这句话,俺甚为解气!”

    秦娥道:“去尘,我且问你,这石镞从哪来的?”

    去尘昂首挺胸道:“我自家弄来木料、石头做的,可还有些像箭不?”

    秦娥道:“不是货真价实的箭,天上的鹞鹰可射得下来?”

    “有你这句话,俺愈加释颜了!”

    说了,打量宝卷道:“又要朝夕相处了,你以为如何?”

    宝卷略微尴尬道:“我倒也时常……念唠你哩。”

    去尘不再搭理他,转而对封驭道:

    “哎哟哟,小东西,咱可是一度的难兄难弟,又见面了!不知你的武艺可有所长进?”

    “师傅,这个杨去尘可不能回来习武!”封驭哭泣说,“如若放任其习成,我可没活路了呢!”

    秦基业冷眼看去尘道:“那你又如何对封驭说?”

    去尘呵呵笑着,上得封驭的马去,当解愁一般搂着他道:“欺负你,我不如欺负大虫去!”

    封驭不敢动弹,望宝卷道:“表兄,你的大斧可不是白练的,别叫杨去尘欺负你表弟可好?!”

    宝卷嚷道:“看他敢!”

    去尘又笑了,忽然虚张声势说:“对了,我山里找了三天三夜大虫,一只都没撞见,不然尔等就有大虫肉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