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下)

作品:《天马行歌

    去尘听得“解愁”的声音,又听得后脑勺呼呼生风,便赶紧把佩刀运到左手,右手往后一伸,正好接着温侯戟。他呼呼运转了几下心爱的兵器,忽然想起来说:

    “我说解愁,你的声音为何变了?莫非怕我死了,连声音都吓得变转了?!莫怕,有你看着,我杨去尘是不死的!”

    竭力抖擞起精神,于是温侯戟不见了,杨去尘也不见了,一阵风之后才又显出身影来,而抢近来斗他的贼兵早已倒了一大片,怪叫着后退,说:

    “没错,此人便是杨去尘,杨国忠之子!”

    “对对,从前辞别官军投奔安大皇帝,曾在路上见过张贴的露布悬赏其性命哩!”

    都要以对付他。

    飕飕几声响过,慌忙要射箭的几个叛军跌倒了,自然是秦基业等人射出的。

    好在去尘也觉得杀痛快了,狂笑着要撤回来。正奔跑着,不料几匹快马跃过寨栅冲他而来,跨马者都是铁塔一般的贼兵,手中的矛长而又长,眼看就要搠中他的后心了。

    众人吃惊,叫喊不已,忙不迭射出的箭大都射空了,只有一个贼兵被射着胳膊,怒得愈加追杀去尘。

    去尘觉着身后的危险了,忽然一侧身,翻了几个滚,第一滚后,手中的温侯戟就势往后一抡,那匹马便发出一记嘶鸣声,轰隆倒了,上头的贼兵刚要起身,脑袋早已飞去了,胳膊上的那支箭仍晃着,最后身子往后一倒,不见了。去尘刚起身,另两匹马早已到他跟前,左矛右刀,连搠带砍,去尘连忙起身,用温侯戟去架隔遮拦,因顾得了左,管不了右,右胳膊给搠中了,喷着血,温侯戟顿时飞将出去,他人也倒了。他笑了,预计这下要没命了,于是趁着那两个贼兵还没把马头转过来,左手持佩刀横向自己的脖项,道:

    “解愁解愁,你听着:看来你得另嫁一个丈夫了,我杨去尘不配你了!”

    还没用力割自己的脖子,搠中他胳膊的贼兵面门上正好中上一支白羽处系有红绡的箭,呼啦一声栽倒下来,不料另一名贼兵砍下的大刀正好将他挥成两段。趁着那贼兵在马上吃惊之际,去尘猛然起身,手中的佩刀顿然搠入他胸口,一转便抽将出来。去尘大笑,看着他慢慢倒了,尸身给战马拖去,一转眼便无了影无了踪。

    奔出辕门的其他叛军刚到去尘跟前,秦基业已率敢斗、宝卷、封驭、学述、鱼二、元宝、猪瘦、羊肥冲将上来,切瓜剁菜一般杀得活着的哭叫着退回辕门之内。去尘拣回温侯戟,费力爬将起来。他没在秦基业等人中见到解愁,便去张望山冈上,嚷道:

    “解愁,你射杀要杀我的贼兵,可为何倒不见你的人影!”

    此时,秦基业一行人退回来,架起他便要走。去尘忽然挣脱出来,去那具被自家人挥为两段的贼兵面门拔下那支系着红绡的箭,方才听任宝卷、敢斗等人把他架走。他诧异问道:

    “解愁射的箭,可她人为何不见?恰才还掷温侯戟给我呢!”

    宝卷笑了,揭晓说:“扔温侯戟给你的是敢斗,并非解愁。郎君与娘子的声音你都辨别不出,还敢说如何如何喜欢解愁不?”

    去尘恍然大悟,又好气又好笑说:

    “难怪那声有点异样,当时正好杀得欢喜,匆忙之间便误以为真是她了,不过这箭确实是她射出的。”

    秦基业跟了上来道:“解愁跟秦娥等人已回山上去了。”

    待到得峻坂,来到暗道口,去尘望见解愁了,站在上头垛口内,边笑边哭,一言不发,左右站着秦娥、丹歌和晋风。去尘仰面对她说:

    “是你射杀那贼兵救我命的!好箭法,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哩!”

    晋风说:“当时我几个正好拿鸡回来,解愁妹妹听见你的喊话,一转身说道:既如此,我答应,可你千万活着回到我身边来!你的喊声她听见了,我们没听见,听见她这么答复你,以为她脑子出毛病了。她却正色说:我听见风中有去尘的声音,正叫我呢,说一旦抵达江南便娶我为妻呢。我等更是笑话她,她却望着下面,忽然弃置装有斗鸡的草袋,拿弓箭在手,把你送的红绡系上箭头,略一瞄准,说了一声着便射了出去。我几个亲眼看见那箭正中一个贼兵面门,随即给同伙挥为两断。”

    去尘一阵心热,仰望上头,举着箭道:“我说你是你就是你,临到我大难关头,别人不可能射得那么准”

    解愁还是不说话,而秦娥笑道:

    “认真计较起来,解愁多半与老天攀上了亲戚关系:她这边,平时箭术了得老天那边,向来垂顾她,舍不得她从此失却心上人,便把火眼金睛借与她使,叫她箭无虚发,正中要杀你的贼兵面门!”

    这一番有趣而合理的解释叫众人都笑将起来。解愁自己也笑了,推了把秦娥道:

    “死妮子,别光顾着笑我。你也有心上人,换了你是我,他是敢斗,你能不豁出去?”

    笑声中,去尘给抬进竹萝内给上头的人拉了上去,由解愁小心翼翼搀扶出来。她说道:

    “可觉得疼?实在受不了,哼哼几声也不打紧。”

    去尘失血过多,面孔煞白,却笑着说:

    “不碍事,这一阵厮杀弄得我早不知道疼是啥滋味了。”

    解愁啜泣说:“公子不该恋战,既答应抵达江南便娶我为妻。”

    “真没恋战,也记得要娶你的誓言,只是一时间贼兵涌来实在脱不开身,只好豁出去与之死拼罢了。”

    此时,秦基业等人都上来了,分成两队,一队背去尘去治伤,另一队清点诱来的斗鸡,发现居然捉得三十二只。剩下的少年都为这一成果而欢欣鼓舞,搂着蹦着,但忽然发现上头垛子内都是黑压压的人头,百姓都在张望,有的还担心说:

    “太少不更事了:叛军不攻上来就不错了,为何反倒下去骚扰人家?!”

    “激怒他们有啥后果,等着看吧!”

    “后几日人家必来舍命攻城,都是你等嘴馋惹的祸!”

    敢斗没跟秦基业等人去,胸口抱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望着上头那些村民父老道:

    “这些斗鸡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杀敌的,保管杀得贼众一二十日内不敢再攻打上来。”

    那些父老却咕哝道:

    “若是斗鸡也能杀敌,老汉我早给皇帝封为大将军了。”

    “从前养过多少鸡啊,公的,母的,大的,小的。”

    “可都给杀了,被买去的人杀了,几时见它们倒会活转回来报仇雪恨!”

    “哎呀呀,”敢斗无奈笑着说,“我跟你说的是两回事,你说你养的鸡杀了不可能活着回来报仇,而我说的是……我的意思是……好了,反正跟你说不清,还是不说了。”

    上头的人都笑了,尤其是那些小儿,开心得要死要活的。敢斗便与其他人抱走斗鸡,说:

    “等着,到时候你等就大开眼界了,不得不承认斗鸡也能当作杀敌的兵器哩。”

    去尘裹完了伤,天已大亮。吃食还是很成问题,秦基业已拿不出更好的东西给去尘养伤补血了。众人围着去尘,听秦基业说:

    “血出得太多了,得设法弄些好吃的来。”

    解愁抓起鸳鸯剑站起道:“我去山下小路边潜伏,找机会杀几个贼兵,或许能搜到好吃的!”

    去尘伸手捉住他,执意不让她去。翻雨说:

    “要去我等姐妹一块去,不许你独自下去!”

    宝卷说:“解愁妹妹,你别下去嘛,你该记得昨晚已弄到好吃的斗鸡了,更何况你的心上人是出了大力负伤的。”

    敢斗说:“劫到的斗鸡不算少了,杀一只给去尘滋补滋补吧。”

    学述也说:“这就叫割猫儿的尾巴拌猫儿的肴馔,就当昨夜少捕了一只。”

    秦基业扫视众人道:“其余人怎么看?”

    大家都同意,说:

    “应该的。”

    “这回再怎么说,杨去尘是出了大气力的!”

    猪瘦更是自告奋勇说:

    “我俩煨得一手好鸡汤哩。”

    “产妇吃了出奶水,父老吃了下田地,相爷吃了娶小妾!”补充说这话的自然是羊肥。

    众人哄然大笑,因去尘受伤笼罩的担心暂时去除了。

    秦基业说:“猪瘦,羊肥,忙去吧!”

    去尘忽然直起身来,企图挡住他俩:“不准专为了我杀鸡吃。不是说好留着杀敌用么?”

    宝卷用巴掌抵住他脑袋,一按,叫他重新躺下了:

    “别臭美了,谁在乎你,大家伙之所以同意杀一只吃,是因为都想尝一口呢。”

    去尘明白宝卷的好意,便不作声了,而其余人也都理解宝卷这么说的用意。其他人散了,解愁留在石室照看去尘。

    秦基业还有更要紧的东西要弄得,便带秦娥、敢斗专门到道观拜访天师。天师自然又在炼丹,听得道童报说秦基业带俩少年来访,便吩咐道童:

    “引到后堂外园圃中坐等。甘霖山茶好生款待,说师傅稍顷就来。”

    喝了一会儿甘冽爽口的天茶,天师便到了,法衣污迹斑斑,周身散发出一股子古怪的气味,说:

    “贫道恰才正好在炼丹,炉中的丹药也正在火候之中,关键时刻无法脱身,不然前功尽弃了。故而贵客临门,多有怠慢。”

    秦基业和俩少年站起迎接,口称:“无事不登三宝殿,多有打搅炼师了!”

    唱诺已毕,双方分宾主重新坐定,那天师道:

    “先生和金童玉女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底下平地上的叛军一年半载围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因此我等三人前来向炼师讨教方子。若是弄得到又合得成,好用于斗鸡和箭镞之上,一举杀退贼众。如此,则三方,炼师一方,我一方,村民一方,就都有了生路。”秦基业说完要求,特地补充道:

    “记得天师上回说方子已琢磨出来了。”

    “贫道实是不懂:术用在箭镞之上射向叛军倒也行得,却如何与斗鸡结成天作之合,成为威力巨大的杀敌利器?”

    秦娥轻声催敢斗道:“你详细说与天师听。”

    敢斗胸有成竹,从头到尾,把妙计和盘托出,见法师听得津津有味又频频点头,到末了特地强调说:

    “此举成败与否,就看法师肯否传授术了。”

    郝天师沉吟稍顷说:“的确是个破敌的好法子,再说这位少年也机灵过人,若是肯的话,贫道情愿收为徒弟,日后再慢慢把前辈法师的真传绝技一一传授与他,不知秦先生能否割爱?”

    秦基业没来得及回答,秦娥窃声一笑,随即忍住了正色说:

    “刘金斗,大好事:你有更的好归宿了,将来也不会死……也能得道升天了!”

    “此事虽好,却是后话,容小子慢慢考虑行不?!”敢斗狠狠白了一眼秦娥,对法师说,“再说学生目下最想做的破敌,法师为何不授予我术?!”

    秦基业在一旁撺掇道:“刘金斗平时特有慧心,一直想寻仙访道,若不是安禄山起兵造朝廷的反,此时早在华山兜率宫当上一名炼丹道童了。”

    “耽误下来可惜了。说起来,贫道也痛恨安禄山,然三位要的术乃是绝密勾当,是先师的先师从孙真人跟前好不容易学得的,几代人传承下来,从不说与外人听,一是免得其他宗派晓得了挤压我这一派,二是惟恐有歹人用来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变和平之用为阵战之用,白白坏了许多人的性命。”法师说毕起身,稍顷,又道:

    “所以贫道不能说与三位知晓。贫道仍去炼丹,三位若觉得这茶喝在嘴里颇有些滋味,贫道自叫道童再筛些过来与三位喝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