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上)

作品:《天马行歌

    到得目下这情势,秦基业暂时无须忧虑去尘了,何况索从谦已经下令松绑去尘,又不敢回绝学述、晋风下山“补充营养”的要求,把他俩也当成天师那般珍贵的客人。

    等他们都下去了,敢斗不放心说:“师傅,我担心万一索从谦喝醉,猴儿树儿他们趁机闯上山来动姐妹们歪主意。真这样,是杀还是抓,师傅没个主意?!”

    “移住道观吧,那是郝天师炼丹之所,只要不贸然下山,还是安全的。”

    “若是发生我担心的事,师傅怎么说?!”

    “胆敢上来,悉数杀了。”

    “若是上来的人多,怎么办?”

    “义父不用担心我们姐妹。”丹歌说,“这山到处都是悬崖。”

    “对!”解愁说。

    “要么一同活,要么一同死。”秦基业说,“不过这样的事尚不至于发生,毕竟下头是官军,不是贼兵,应该不至于民女吧。”

    “秦娥,你怎么了?!”敢斗忽然抱住眼看就要倒下的秦娥。

    “我上了索从谦的当了,差点害死丹歌姐姐、解愁妹妹和我自家,”秦娥眼中滴泪说,“现在刚明白过来!”

    众人围着她,问她上的究竟是什么当。

    “眼看手下有不惜代价冒犯我们姐妹的企图,索从谦为了不惜代价阻止他们,好几次使眼色与我,暗示只要我们姐妹假装跟随心上人去死,他就骑虎难下,到头来不得不赦免三王孙。可后来的情形大家都看见了:一旦我们姐妹真那样做了,他就动真格了!”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

    秦基业没有说完,敢斗抢先说:“是因为只要你们三人自愿殉我们三人的葬,则我们三对男女给砍了脑袋,他手下的便没了对象,官军和他自家的名声就都保住了!”

    “这恰好说明他的部从多是胆大妄为之徒,”翻雨说,“虽说打贼兵都是好手,但到了财色关口,有可能转为凶悍之徒。索从谦既要利用其蛮劲,又要约束其淫念,所以要杀三位妹妹做到两全其美:他的兵还是官军,我的妹还是处子!”

    秦基业情不自禁握住翻雨的手说:“幸好天师及时出来了,你也带村民赶来!”

    “我想天师和村民也是索从谦一直在等的人吧。”解愁说,“我以为杀我们姐妹是他的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敢下达。”

    “对对,当时他若有所待!”

    “幸好都等到了,没有酿成不堪收拾的后果!”

    所有人脸上都显出后怕的神情,而宝卷则忽然想起封驭的嫌疑来,于是狠狠盯着他看:

    “你出卖了杨去尘,告诉索从谦他是杨国忠之子?”

    “是的,”封驭盘腿坐在冰凉的露台上,“我不否认。”

    “动机何在?”秦基业尽量和缓地问他。

    “其一,他曾害我吃了毒野果,导致我几乎小命不保其二,这厮有解愁爱,而我,谁都不在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有可无。”

    “恭喜你!”宝卷咆哮说,说的时候指着丹歌,“现在好了,你有丹歌了,容貌才艺决不在解愁之下,还是我的女人!”

    “你这么说,我不否认。”丹歌平静说,“要紧的是封二郎活了下来,这就太值得了。”

    “不对!”封驭嚷道,“丹歌是害怕看见我死了,想起因为她我兄长封牧不幸惨死于强人之手的往事来!”

    “不对,她这是别恋于你!”宝卷大喊大叫说,“因我给她看腻味了耍厌烦了!不像你,人还小,还有长头,有可能会长成宋玉般的貌潘岳似的容,胜过肥硕的谢宝卷万千呢!”

    秦基业拍拍他因气愤而使劲颤抖的肥脸说:“这么说丹歌,你就太不了解她了!”

    “人是会变的:可最大的悲剧是我变好了,她却变坏了,变成水性杨花了。”

    丹歌泪流满面,不辩解走开去。

    “好了,我姐姐演戏给索从谦看罢了。”秦娥说。

    “可那戏为何才开演就那么逼真?!莫非早勾搭成奸了,你们都晓得了,只瞒着我一个人?!”

    宝卷愈加声嘶力竭说,“没错没错,当乌龟的男人总是最后一个发现自家是乌龟的!”

    “丹歌,我感谢你舍身救我,可我不能不死,因我痛恨我自己不是人,记仇又忌妒,出卖了杨去尘!”

    封驭索性抻长脖子,吼道:“快来人,替索从谦砍了我的首级扔下山去,趁势滚到长安,叫我父亲看了不再变着法子为皇帝老儿宰杀死可怜的牲畜,做成千奇百怪的吃食!”

    秦基业走来,看了他许久。

    “师傅看我不如砍我!”

    “好了,敢于出卖又敢于承认,就等于改过自新了。”秦基业拽起他起来,“假以时日,你都不认得你自己了。”

    其余人不说话,过来拍拍封驭的脑袋又整整他的衣裳,只有宝卷还在哭泣依旧絮叨,其中一句话是这么说:

    “我知道,她恨我,恨我劫掠了她,恨我了她,恨我把她从才重新认得的爹娘跟前弄走,害得她现如今想起爹娘却又想不起爹娘的容貌来……”

    众人发现崖边的丹歌正在迎风洒泪,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爹”和“娘”两个字……

    待到一切都安静下来,那法师特意叫女孩儿住的丹房里,解愁万分担心去尘安危,便独自在别人睡着时起身,悄然找到兵器。可她的一只胳膊给管住了,接着是另一只胳膊。一看,原来分别是秦娥和丹歌。俩人把她带到屋外,说她若要下去保护去尘,则她俩不能不帮她,要知道下头的官军里也有歹徒,在这个深夜对女色的欲求正如火如荼。解愁不让她俩跟着下去,但她俩不让她走,除非一块下山。因争执不下,秦基业等人给惊动了,从另一屋子出来。得知原委,秦基业给出选择:要么解愁不得下山,要下山就得全体一致下。

    解愁摇头,无可奈何表示不下去了。但秦基业颇有责怪翻雨的意思:

    “她比你三人年长好几岁,又跟你们一同睡,为何偏没发现你三人已出得屋子,正要下山去守望杨去尘?!”

    说罢,亲自到丹房去,却发现依旧睡着的翻雨其实是被窝里的草束而已。

    “义父错怪翻雨姐姐了。”丹歌说,“一定早下去了,防备猴儿树儿之类的歹人上山来吧。”

    诚然,翻雨没有忘却自己也是曳落河,是她四个战死的兄长的亲妹子,须得处处跟他们一样,在危险时刻保护好众少年。所以当众少年都还睡着时,她坐在最低一圈的石墙上,正对着下头的木梯,而木梯边正炽的猴儿树儿醉醺醺要上来。

    “上来作甚?”翻雨笑着问。

    “女……女娘!”

    “美貌的姑娘。”

    “我也是女娘,更是颇有些美丽,”翻雨展露明确无误的女声,还特意摘下遮盖秀发的幞头,又抹去脸上的脏污,最后侧转身体凸显胸廓。

    猴儿树儿目瞪口呆之后是喜出望外。

    “是觉得俺长得丑,又是胡姬,”翻雨一边耍弄两把剑一边说,“因此没兴致爬上我的身体来?”

    俩官军连连摇头,一个说“才发现就迷上你了”,另一个道“快快放下双剑让俺双汉上来与你好好玩”。

    “可俺是有丈夫的小娘子。”翻雨眺望天上的月亮说,“月亮见证过俺做新嫁娘那夜的天大快乐。”

    “娘子的良人是否也从军去了?”

    “值此国破山河在的危难时刻,不从军的良人是男人?”

    “可如此一来,娘子就寂寞难耐了!”

    “这倒也是实情。”

    “哪还等啥?!”猴儿抓耳挠腮说。

    树儿说:“要么我俩上来,要么娘子下来!”

    “自然是你俩上来,”翻雨舞弄双剑说,“只要你俩敢做,俺就没啥不敢当的。”

    “可你手中的凶器可否暂时不玩了?”

    “怕就别上来,上来就别怕。”

    “没啥可怕的!”猴儿边说边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汉,死过不止三五回了!”

    “再说能使兵器的小娘子尤其够味,即便完了事,俺树儿像雄螳螂给母螳螂一口咬死,也心甘情愿了!”

    翻雨呵呵笑着,将双剑架在刚上得石墙来的猴儿树儿肩上:“不知两位老总欢喜突厥法还是大唐法?”

    “娘子说啥法不法的?”猴儿好奇问道。

    “律法的法呢,”翻雨亲切说“玩法的法呢。”

    “你说突厥法怎么戏,大唐法又怎么玩?”

    “突厥法干脆利落,跟死一样痛快”翻雨笑吟吟说,“而大唐法则曲来拐去,延宕稽迟,却另有一番滋味在身上。”

    “看来还是突厥法痛快!”猴儿对同伴说,“又不用耗费过多时辰,免得给主将发现。”

    “不要不要!不好不好!”树儿说,“这时节主将身边有那么多的客人,正酒酣兴发,哪还想得起俺俩为大唐为他本人杀了成百上千的贼兵,却大半月没碰过女娘了,如今正要得紧,今日碰到个尤其够味的,自然要玩名目繁多的大唐法!”

    “要不一半突厥法一半大唐法,两般滋味都尝尝?”

    “猴哥说得切,就依你的!”树儿喜不自禁说。

    “那好,上头不远有个春宵苦短的洞窟,里头有榻有褥有被,容得下俺三人玩连床大会呢。”

    因此,当秦基业率徒儿沿着山墙下来之际,听见住过的洞窟有惊叫声求饶声,便赶紧奔去查看。原来是翻雨将猴儿树儿打翻在地,一人胸口顶着一把剑,嘲弄说:

    “当然是突厥法好:照此法,凡是遭到贼男触碰的女子,其本人或其亲属均可二话不说一刀刺死!大唐法要繁复得多:先抓起来交给官府,再由官府勘验是否属实,是否得手若既属实又得手,则照情形之轻重处以一至五年徒刑,决不超过五年五年后刑满获释,若是不思悔改,就故态复萌,仍去贼害清清白白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