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下)

作品:《天马行歌

    抵达江边渡口,情形却不容乐观:不仅渡船还有渔船早已聚拢在岸边,由永王部下把守,谁都不得到对岸去即便从对岸过来的船只,也不得随便傍岸。翻雨等七人见如此,便商议道:

    “渡口多了去了,没必要冒险闯关。”

    “这里不成,那头必成!”

    众人便往西走,要找个远点的渡口。

    不料到了下面渡口,情形却相同:有李璘的军汉扣船看守,不准人渡过去,也不准人渡过来。尽管如此,翻雨还是坚持再去下一个渡口,其余人跟上去。但第三个渡口依然如故,而且把守的士卒告诉一个连夜渡船的商人:

    “再怎么给钱也过不去即便去下几个渡口也都一样。放你过去俺们犯的便是死罪!”

    这下,即便翻雨也沮丧了:“过不去了,除非插上鸟翅膀!”

    晋风道:“扑通一声扎入水中,强行游过去如何?!”

    猪瘦、羊肥道:“是哩!”

    学述却摇头道:“你我水性都不足以泅到对岸。”

    “这是大江,并非小河,且又是浊浪滔天的秋夜,没几十步必定白白喂了鱼鳖!”翻雨说,“死倒没大的干系,可就是师傅他们没人搭救了。”

    鱼二、元宝说:“这事可毛糙不得!”

    晋风、猪瘦、羊肥便不吭声了。

    最后,翻雨叹息道:“唉,只好回去,穿过城里。”

    七人便心如刀铰,退回城里。

    往日繁华的金陵到了今日这样的夜里,简直成了一座鬼城,平时喧哗的街市也成了死路。黑倒也不说了,静得叫人毛骨耸然。若有动静,那也是鳞次栉比的屋子里传出的哭声。哭的都是黎民。哭中带叫,哭叫的都是自家给永王部下劫夺去的闺女。

    取了寄放在客舍的孪生姐妹金钗、银钗,鱼二、元宝便跟随其余人到得一座不高的山跟前。山路上盘旋了许多时,终于在山顶附近钻入一个潮湿的山洞。两个新郎喃喃说:

    “也是巧,我俩人找的不是别的地方,倒是自家成婚的洞房哩!”

    “够好的:外面昏天黑地,里头温暖如春,到底身边有娘子好!”

    九个人便住下了。也是巧,那洞虽不大,里头有不少从顶部倒挂下来的钟乳石,天然隔出三个相对隐蔽的部分来。翻雨当即分拨了:鱼二与金钗最里头,元宝与银钗居中住,其余人都呆在最外头。晋风有些气恼,对翻雨说:

    “翻妈雨娘,我和学述不也成亲了,为何不给我俩指定独立睡的地方?”

    “说起来,你俩的婚事给永王搅了,仪式没有做完。”翻雨尽量和颜悦色说,“所以等于没有最终成亲。没成亲就仍须讲究男女大防。”

    勉强说服了晋风,猪瘦、羊肥又烦恼得哭了,因眼睁睁看着鱼二迫不及待带入金钗,元宝疾如野火带入银钗。翻雨都懒得劝说他俩了,于是努嘴让学述出面。学述宽慰两个昆仑奴道:

    “莫要艳羡,即便是俺,至今都没娘子哩,晋风姑娘暂时是摆着看的。是啊,女色是动人,可眼下不是时候。若非永王倒行逆施,鱼二、元宝不至于今日喜得娇妻。”

    晋风叹息说:“即便鱼二、元宝喜获娘子,今日圆房也脱不了趁火打劫的嫌疑!”

    正巧,里头传来哭声,分不出金钗先哭还是银钗先哭。稍顷,鱼二出来了,元宝也出来了。俩人神色沮丧,摇头坐下,一个道:

    “罢了,她两个都没想做新娘,说要等些日子方能缓过劲来,那时圆房就自然而然了。”

    另一个道:“其实她两个不必勉强当俺两个的娘子,待永王倒了霉,索性送她两个还自己家去,那时要是乐意当俺两个的娘子,便是真正的喜事了。”

    晋风喜不自禁道:“这才叫真正的汉子哩!”

    起身对学述道:“两个妹妹过于年幼了,我索性进去陪着,说我自家其实也是女娘吧?”

    “甚好,进去吧。”翻雨说。

    两个女孩儿看见晋风成女孩儿模样来了,便抹去滚滚洒洒的泪水,欣喜道:“原来你也是小娘子!”

    晋风点头,坐于两人之中道:“他俩都说不勉强你们,待到永王覆灭,自会送你俩回家的,目下也就是应你两个父母之托暂行保护你俩罢了。”

    美貌的孪生姐妹没想会是这样的,面面厮觑好一会儿,赞叹道:

    “没想到倒是大好人!”

    “大乱世碰见大好人实属造化!”

    没人睡得着,无时无刻不在想救师傅和同伴出来的法子。学述说:“翻妈雨妈,要不明日一早,我设法接近永王手下,使钱打听秦娥、丹歌和解愁哪个被选中了,师傅和去尘等仍又将如何处置。”

    翻雨说:“秦娥、丹歌、解愁都太过美貌,撞着个好色的乱臣贼子,怕是凶多吉少。”

    晋风摇头说:“到了这样的夜里,她们之中的一个说不定正在受乱臣贼子的……”

    学述不忍听下去了:“不说也罢!据史书记载,真皇帝也好,伪皇帝也罢,选妃子都有严格程序,要经过种种步骤,要耗费好些日子。若是仓促行事,法理上就说不过去,也不会获得天佑的。”

    翻雨道:“这就好,还有指望救他们出来。”

    鱼二犯愁道:“学述兄,此番的对手不同以往:不是叛军,不是强人,也不是逃兵,而是永王,大唐的龙子龙孙。万一新天子真在北边遭遇到不测,他岂不就是真命天子了?”

    元宝、猪瘦、羊肥也有这个担心,说:

    “真那样,我等还拗着与他干,岂不就是犯上作乱?到时候都要给砍了脑袋,株连九族哩!”

    “我等都是没了家的飘蓬,株连九族只怕没那么多的族可株连,怕就怕跟永王拗着干是否名正言顺。”

    翻雨愤然说:“我不管这么多,我是女突厥,女曳落河!不管是谁,只要做的是奸人的勾当,则都是我的仇敌!”

    晋风催学述道:“你别不吭声,说说拗着跟永王干是否名正言顺!”

    学述正色说:“如何不名正言顺?古往今来,多少妄图夺取帝位的诸侯王都成了逆臣贼子,死于非命,远的就不说了,就说几百年前在这个石头城弑了宋文帝的刘劭,不是被四方赶来的勤王之师捉住砍了脑袋?他不单是诸侯王,还是文帝的太子哩!我料定新天子一旦听说永王在江南称帝,定然下诏募集部队尽快予以剿灭!”

    众人一听,这才打消顾虑:

    “既如此,我等便没啥不敢做的了!”

    晋风忽然想了流水,问翻雨道:“翻妈雨娘,台城还不派不派人去等流水抵达?”

    翻雨沉吟说:“那一代现在情形不明,去人太过冒险。”

    学述说:“现在奇缺人手,若是流水抵达了,便多了个可用之人了。可惜我不认得他,不然天天去台城等他。”

    翻雨摇头说:“这怪不得你,你有我等做不了的事儿。”

    学述自告奋勇:“对了翻妈雨娘,我可以去广陵,设法见见那里的大唐主官!”

    “你疯了!”晋风惊呼道。

    学述搂住她说:“你听我说。”

    说了此话,却又对翻雨道:“我估摸永王称帝的坏消息早震惊天下了,朝廷正在秘密调兵遣将,以正伐逆,剪暴除凶,广陵的主官就快接获圣旨了!”

    “可去广陵要渡江,可扬子江此岸给永王封闭了,游水过去,你行不?”翻雨平静问道,悄然摆手让担心不已的晋风稍安勿躁。

    果然,打蛇打了七寸,学述尴尬了,笑了笑。

    翻雨正色说:“这就罢了,别还没见到大唐的广陵主官,反倒折了卿卿性命。”

    晋风说:“就是嘛!”

    当晚,众人睡到半夜也没一个人睡得着,所有人都五内俱焚,回想刹那间降临的大变故,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灯火中,晋风忽地起身。学述就在她对面,正睁着眼,轻声说道:

    “你为何却起来了?”晋风稍稍到了他跟前,同样小声道:

    “我且问你:如今师傅与其余兄妹都给永王捉了去,生死不明,流水和他娘亲俺几个人还去等不等?”

    一听晋风谈的又是这事,其余人都起身,围拢过来,独自撇下翻雨。学述也起身,沉吟道:

    “流水在熊耳山花了八年时光寻钢针的情形我虽不曾与你们一同看见过,可只要略想一想,其艰难程度便想而知。那样的一个人这个要紧关头尤其要紧。师傅重他,你们兄妹敬他,俺自然也不敢小视他。可惜俺刚认得他不久,他便去鲁地寻娘亲去了。”

    “好嘛好嘛,这话不是故意我给我听的?”翻雨起身过来道。

    晋风嘻嘻笑了,说:“就知道翻妈心最好了,雨妈又啥都看得明白,一定会率我等众人救出师傅他们来的。”

    “好吧,仍要分拨人去等流水,无论人手多么紧张。”翻雨说,“若是他到了,又给我等等到或找到了,扬子江北岸的官军情形也同时获知了。只是到了台城,先别进去,要确保里头没人,跟以前一样荒芜一片。”

    猪瘦、羊肥便自告奋勇道:“鱼二、元宝新娶了婆娘,须臾离不开,明日便由俺两个黑昆仑去等吧。”

    不料鱼二、元宝争辩道:“你两个去不如我两个去哩!”

    翻雨不禁好奇,看着两个新郎道:“你俩如今是两个婆娘的公爷了,就舍得撇下如花似玉的浑家?”

    两人互看了一眼,而后又听了听里头金钗、银钗的齁齁声与稍后的嘤嘤声,最终鱼二道:

    “各位都亲眼目睹了:这婚事有其虚无其实。俺与宝弟刚想通了,明日便由俺们去等流水兄弟,要不然……要不然的话……”

    元宝掉泪叹息道:“要不然俺俩守着她俩,怕要扑上去做坏丈夫哩,那可不是好玩的!”

    晋风登时哇地叫了一声,而后又用手捂住嘴,朝两个可怜的新郎翘起大拇指。翻雨说:

    “就由鱼二、元宝去台城吧,猪羊二位小兄弟随我在这石头城试试是否有门路认得永王的官健。”

    因金钗、银钗嫁鱼二、元宝而心中一直闷损不已的两个黑昆仑未免幸灾乐祸,一个道:

    “好,俺两个同意了!”

    另一个笑着说:“可见有妻室不能碰她的人连没妻室的人都不如哩!”

    鱼二、元宝心里本来就难受,见两人话里含讥带讽,便不约而同扑倒他们,举拳要打:

    “黑昆仑,居然敢笑话我俩!”

    “我俩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唐臣民,你俩可是丧家之犬!”

    翻雨勃然大怒,登时喝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