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上)

作品:《天马行歌

    “采菱公主”啜泣着下了伪皇帝膝头,正要独自离去,给伪皇帝叫住,说:

    “好了好了,别再哭你那个自寻短见的娘了吧。也是她自家一时想不开,不然如今就是皇后了。对了对了:今日午后,我叫人将那几个长安少年带去佛堂,预先在屋墙上开个洞,你与三个姐姐好好看几眼。说好了:由你第一个挑。若有特别喜欢的,尽管告父皇,父皇抬举他做你的丈夫可好?”

    “采菱公主”还没说什么,“和煦公主”立刻嚷着说:

    “我是父皇长女,头一个挑驸马的该是我嘛!”

    其余俩“公主”帮腔道:

    “父皇,不如从长到幼挨着来。”

    “大姊头一个挑,最后一个才轮到小妹!”

    伪皇帝说:“照你几个的说法,那朕永远当不成天子爷了!要知道朕是太上皇的第十六子,上头有无数的兄长哩!”

    说了,忽然又略微缓和口气道:“好了,你等的小妹才死了娘,就由她头一个挑!她还小,识不得是好是坏,剩下的仍大有挑头嘛。”

    “淘乐公主”和“万安公主”这才想通了说:“好吧,由她先挑便是了。”

    但“和煦公主”仍不依不饶道:“我等的娘也死了,父皇不能太偏心嘛!”

    多变的伪皇帝又犯愁了:“采菱,你怎么说?”

    “采菱公主”答话道:“父王,我不要驸马,只要我娘。”

    伪皇帝顿然不乐说:“要你头一个挑驸马,你却不要,又称朕为父王,可见与你娘一样,也是不受抬举的东西!”

    其余“公主”众口一词说:

    “就是!父皇白疼小妹一场了!”

    “采菱公主”出得宫,一个人在舞榭歌台间盘桓,眼中的泪水滔滔不绝,珠玉般滚落下来。她小声对晃动的树林说:

    “娘,你准是给父王赐死了!是你不好,非要父王改弦易辙,一点不曾想我失去你,往后如何是好!”

    远处近所的卫兵只好张头观望,没人敢来问她,为何一哭便哭到太阳落下月亮升起。

    去尘、敢斗、宝卷和封驭给所谓的羽林兵从地牢取出,几日来头一次见到天光。四人拂着秋风,双手反绑着给押去一间偏房。

    去尘笑着说:

    “如此说来,我等性命到头了?”

    宝卷叹息说:“早晓得新郎当不成,当日就该与贼王的人马拼了!都怨师傅埋了家伙,叫我等作茧自缚!”

    去尘摇头道:“解愁有娃子了,可如何是好!若是我死了,她越发孤苦无助了!也对,得拼了才有活路!”

    封驭说:“师傅不知关在哪儿,外头的翻妈雨娘与学述、晋风等人又没来搭救我们!只好拼了,总比眼睁睁等着脑袋搬家好许多!”

    敢斗一直没吭声,细致查看周边动静,尤其是“御林军”脸上的表情,忽然小声笑着说:

    “俺以为并非押去砍头,我等的身子怕是另有妙用哩。”

    其余三人看着他道:

    “是何妙用?”

    “逼我四人替贼王冲锋陷阵打天下?”

    敢斗笑道:“究竟是何妙用,我只有预感,却说不上来,到时看吧。”

    去尘说:“我不信,倒要试他一试!”

    便故意蹲在地上,捂着肚皮说:“走不动了,肚皮里翻江倒海一般作疼,怕是吃了馊东西闹的!”

    羽林兵既没恶声相加,也没拳脚相向,一个头目下令道:

    “架这位公子起身,到了那里,先弄去出个畅快淋漓的大恭,到时候别弄得一身臭,公主们闻着不喜欢。”

    四个羽林兵领了命,笑着架起去尘便走。

    宝卷听见了,便凑着敢斗说:“太妙了,你我四人怕是要当驸马爷了!”

    “敢斗兄,你是如何看出我等的身子将有这般妙用的?”封驭问道。

    “就这么看出来了,没啥大不了的。”

    宝卷哭丧着脸说:“真冤屈:你我的心上人要给伪皇帝糟蹋了而你我呢,又要给他的丑闺女们糟蹋了,真乃生不如死呢!”

    封驭说:“还是我幸运,没人喜欢,死了就一个人。可万一有幸碰见个如花似玉的伪公主,倒也是一番妙不可言的造化哩!”

    “这倒是。”宝卷喃喃说,“反正丹歌总记得我过去的不是,总也不肯十分倾心于我若是碰见一个还不错的贼王闺女,我索性从了她算了!”

    到了目佛寺,去尘给架去茅厕出恭了。敢斗、宝卷、封驭三人被解了缚,剥光了衣衫,投入汤桶,由小太监们伺候着沐浴。“羽林兵”并未离去,持枪操刀,挨墙站立,以防不测。

    稍顷,去尘被架回投入汤桶,说:

    “解愁不知怎么了,千万不能给贼王糟蹋了啊!”

    敢斗轻声说:“贼王一下子抓得那么多民间美人,不一定轮得到她哩。”

    去尘怒了:“你是说我的解愁不比你的秦娥美貌?!”

    宝卷居中调停道:“去尘兄,敢斗兄是好意,若是我的丹歌不遭伪皇帝糟蹋,我情愿她比不上秦娥哩。”

    封驭则嘻嘻说:“她几个既到了这种地方,谁头一个美貌,就等于谁头一个倒霉呢!”

    去尘一听,这才对敢斗说:“愚兄错怪你了!你的秦娥确实比俺的解愁美貌多了,今晚伪皇帝断断饶不过她哩!”

    敢斗立刻怒道:“你我兄弟一场,她们姐妹一场,都生死与共过来了,我好意宽慰你,你为何专拿言刀语枪剜我的肉!可见你还叫杨去尘,不叫秦去尘!”

    去尘便不再开玩笑说:“好了,我说错话了还不成。”

    敢斗听他如此说,便也就作罢了。

    宝卷见边上人不怎么关注这边,轻声道:

    “你我都是有武艺的人,不如猝然夺了贼兵军器,杀将出去救了师傅与丹歌她们!”

    封驭摇头说:“不妥,找不到师傅与秦娥她们的关押地呢。”敢斗也道:

    “封驭说得是。若是我们冒失造次,永王断断要杀了师傅与秦娥她们,这可不是玩笑话!”

    沐了浴,四人穿上老太监拿来的鲜亮衣衫,又给薰了一身香,带去另一处楼宇,进得一间亮敞屋子。屋子里有桌有椅,有书有笔,还有一副搁在桌上的靺鞨玉围棋,黑子如黑漆,白子似白雪,对比分明。老太监道:

    “四位王孙想坐便坐,想乐便乐,就是万万别动脱逃的念头。也逃脱不了,外头都是陛下的虎贲哩。”

    说了便出去,掩上了厚实的朱漆门。

    去尘等人便去窗下张望一番。宝卷说:“果然,伪皇帝的虎贲里三层外三层,插翅难逃哩。”

    封驭说:“不知太监为何要留我四人在此处呆着。”

    敢斗道:“封驭,你老抱怨自家没女孩儿喜欢,现在好了,即将有伪皇帝的伪公主喜欢了。我想,老太监是去带她们来偷窥我等呢。”

    封驭气恼道:“你既这么说,可见当时在南阳城说与我听的都是鬼话!什么漂亮眼睛女孩儿没死,什么已经活在江南另一个女孩儿身上了!”

    去尘到了摆围棋的桌子跟前,坐下摆了几只,道:

    “封驭,好了,可以了:当时敢斗兄那么说,是不想叫你太过难受罢了。”

    封驭仍愤愤不平,道:“可到底是假话!”

    “并非成心诓你的。”

    “我不管!那种情形下,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听!”

    去尘有心要叉开话题,便道:“一会儿那几个丑姑娘来了,你我不必得罪了,虚情假意哄着,时刻告诉自家:这是为了解愁,这是为了秦娥好,这是为了丹歌好。”

    四王孙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伪皇帝的女儿们果然都来了:“和煦公主”,“淘乐公主”,“万安公主”,还有最为花容月貌的“采菱公主”。她们并非从正门进入去尘等人所在屋子,而是从后门进入另一间屋子,再悄无声息潜到此屋连接彼屋的墙下,通过偷开的窗户偷觑四少年。那窗户开得实在隐蔽,位于四少年那边的墙面有无数杂宝点缀,杂宝下还有一层薄而透光的绛纱,足以看见听见四少年的模样和言语。

    “和煦公主”自恃老大,率先到得窗下,就那么一看,便看见正在独自摆棋的去尘,立刻撞着心坎上了。为了慎重起见,她也略微打量其余少年,没看见更满意的,便问身边跟着的小黄门:

    “正在一个人下棋的少年是谁?多大了?”

    小黄门说:“自称叫秦去尘,十八了,祖贯长安人氏。”

    “和煦公主”大喜过望,一边凝视去尘,一边喃喃说:“与我年貌相当得紧哩!就要他了,非他不嫁呢!”

    小黄门随身带着纸笔,当即记下来。

    另两个“公主”赶紧推开“和煦公主”,抢着要去看剩下的少年。小黄门嘘了声道:

    “两位公主请轻些言行!听说那几个少年可不好惹,千万别叫他们发现了!”

    最终“淘乐公主”占得先机,看了一眼敢斗,便喜悦道:

    “我就要这个眉目飞扬的机灵鬼!”

    小黄门记下来说:“叫刘金斗,诨名和小名都是敢斗,年方十九,也是正宗长安人氏哩。好眼力,好眼力!”

    “淘乐公主”道:“听,他说话声好好听!”

    “万安公主”急不可耐用胳膊肘推开“淘乐公主”,霸占窗口下的位置,接着便望见宝卷的大块头了,登时喜不自禁道:

    “幸好两个姊姊没要去这个大块头!瞧他,多壮实啊,被他的身子压着,准乐得喘不过气来!我喜欢吃,块头大的男子一准也喜欢吃,对路得紧哩!”

    那小黄门笑着说:“公主说对了!听说前几日给吃的,别的少年都赌气不肯吃,就这个叫谢宝卷的王孙自顾自,把啥东西都吃了,还说啥身体发肤得自爹娘,所以千万不能亏待了,所以不吃白不吃。亏得他既吃又喝,其余那三个也就饿了渴了,不得不跟着一块吃喝了。”

    “愈加对我的胃口了,这个肥硕王孙!”

    转眼三个“公主”都选定了,只有“采菱公主”仍伤悲着,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捧着面哭泣说:

    “娘,我谁都不要,就要你回到我身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