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见离水边还有二十来步，便道：

    “老奴横竖快死了，说便说吧：陛下要我晚点叫你起来。”

    秦娥吃惊道：“却是为何？！”

    “想远远看着姑娘走向他的风姿吧，帝王的怪癖没几个人猜得透，这是老奴估摸的。”

    秦娥以为他说得在理，重新抬头，发觉伪皇帝与所有人都不看这边了。她竭力找丹歌、解愁的身影，终于在稠密的美人堆里瞥见她俩，便若有若无向她俩点了下头，然后去美人中站列。老太监自去了左边林子，与其他老太监会合。

    伪皇帝踞着胡床，笑对众大臣道：

    “诸位爱卿还没睡醒，所以都耷拉着眼皮？说来朕也是一时兴致好，以为不该辜负如此这般的秋日，便临时叫尔等过来一块儿赏秋。自然，朕的美人们也是爱秋日的，或许还有几个念过些诗文，骨子里喜欢伤秋也没定的。故此，两厢里一同陪陪朕。吃些佳肴，喝些美酒，也不枉到人间走一遭。”

    诸大臣都下了杌子，齐臻臻跪着，由浑珲带头高呼万岁大肆颂德。

    伪皇帝起初还听得仔细，可渐渐目光游移了，不禁望着另一边群美图中的一个美人儿了。见他如此，那些大臣也都心猿意马了，忍不住举眼去偷觑那个美人了，年轻的放光，年老的叹息。伪皇帝发觉众大臣不像话，可他今日兴致还算好，有意要叫大臣们看着羡慕，便听之任之了，再说也无暇顾及，自家看都来不及哩。

    原来，浑珲带着一班大臣忙着向伪皇帝大颂赞歌之际，秦娥站于众美人后头，见丹歌、解愁都在前头站着，不时回头看自家，便侧着身子钻到前面去。

    她先挨近丹歌，告诉她宝卷和封驭俩兄弟都还活着，分别被“万安公主”和“采菱公主”相中了，所以她和丹歌以及解愁从今日起不必再招惹伪皇帝了，相反，应该竭力避免给他关注到。丹歌苦笑说：

    “也好，谢宝卷好色，是骨子里的毛病。我和他原来就是冤家，他这么着又有了新欢，好得很，我正好可以与他恩怨两清。”

    秦娥笑着说：“谢宝卷好色，这没错，可人家好的是美色，可你瞧伪皇帝这副尊容，那万安公主岂会姿色出众？所以，这门婚事谢宝卷躲之惟恐不及哩。好了，姐姐莫要无端难受，我说与解愁去听杨去尘情况。”

    丹歌道：“别去，呆着不动，贼王正望着这边。该姐姐去告知解愁妹妹，宁可贼王关注姐姐，妹妹还是黄花闺女，姐姐早不是了，给人摘去尚未完全开好的花朵朵了。”

    “姐姐别去，要去我去！”秦娥说，“姐姐身子跟我的一样珍贵，都是应该献给喜欢的郎君的！”

    丹歌很生气说：“赶紧告诉我杨去尘情况，不要我不要你这个妹妹了！”

    秦娥见她真的动怒，只好告知她去尘情况。丹歌听罢，大模大样到解愁边上，说与她听得自秦娥的去尘消息。

    这下，伪皇帝的目光从秦娥转到丹歌，再从丹歌移向解愁，一连看了三个绝色美女，认出正是刚到金陵那天在驰道上见过的献花女。正心头痒痒当儿，他忽又看见另两个美女，不禁心头不悦。那两个美人挨着站，原来就是陪了他一夜的那两个。伪皇帝略微对她俩一笑，心想：

    “这两个美人说美也算美了，可就是周身透着股说不出味来的尘俗气，别说当皇后了，便是才人也轮不到！对了，昨晚这两个俗物居然耻笑朕的模样，真是可气可恨！”

    那两个美人经“天子”如此一笑一瞥，自以为好戏在后头呢，难免喜形于色。伪皇帝在众美人之中重新找到那个哭爹叫娘的美人，用眼神招致福儿，吩咐他几句。

    福儿便去唤那三个美人一同到伪皇帝的胡床上坐。三个美人有两个美人痛哭流涕，只有哭爹叫娘的那个不喜不悲，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这不打紧，但难免叫两边的众大臣与诸美人物议纷纷。大臣们猜到这三人昨夜把“天子”伺候得相当不错，预计就要受到册封了。

    美人之中有看得万分高兴的，因为这么一来，自己就可以免除与丑陋“天子”同床共枕了，这包括秦娥、丹歌与解愁。

    也有大为怨望的美人，一边哭一边说“陛下”太没眼力了，居然相中三个伧俗的所谓美人，要把皇后、贵妃的尊号赐与她们。

    永王既已称帝，便有了自家的尚食总监。那人虽因职责关系到不得现场，但拟定的御膳却源源不断送来，许多小太监，也就是打杂的“裹头内人”端来水精盘、玛瑙盏、犀箸、金壶，等等。伪皇帝跟前有食案，众大臣与众美人跟前也有。司仪官一声令下，所有人便吃将起来。

    享毕美酒佳肴，伪皇帝还有更好的东西要与大臣美人共享，便下令拿来。众人一看，却是红红的西瓜，都惊呼起来。如今再怎么说，到底是秋天，且又是深秋，即便江南比中原地暖，可此时此刻有西瓜享用也是不寻常的。无奈人多瓜少，大家都馋。伪皇帝沉吟一番，要福儿切得薄而又薄，尽量让所有人都能吃上一片，道：

    “若是不够吃，朕情愿自家不吃。大臣是朕的股肱，军国大事多有仰仗美人是朕的宝贝，养育后嗣多有指望。”

    福儿切瓜很有一套，几百号人二十来只瓜，硬是按照人头切到每人一片，装在各人的盘子里。小黄门拿着伪皇帝的那份要给他，伪皇帝却说：

    “暂且放回去，稍后朕叫朕的美人端来便好。”

    福儿愣了愣，刚要说什么，三个美人之中的两个给“陛下”哄得得意忘形了，训斥他说：

    “先放回去，陛下暂时不吃。”

    “陛下非等到所有人都吃到嘴里再吃呢。”

    伪皇帝很满意道：“朕的美人说得甚是。朕是天下人的衣食父母，天下人吃不饱，朕岂能吃得好。”

    说了，瞥了瞥秦娥、丹歌与解愁，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话有差错，分辩道：

    “自然，朕的这些大臣不等于就是天下人，可朕的大臣是替天下人办事的大臣，先吃饱了，才有气力替天下人做事，天下人方能跟着吃饱。至于朕的美人，是要替朕生下替天下人治理天下的明君，故此不能委屈了。各位大臣各位美人，说说朕的话语是不是说到节骨眼上了？”

    大臣和美人齐刷刷跪倒在地说：“陛下圣明！”

    秦娥跪着之际神情甚为轻蔑。

    丹歌与解愁挨着一道，互相说话：

    “此等颠倒黑白的家伙，岂是做真命天子的料！”

    “瞧这副尊容，几乎就是烂掉肉的骷髅头！”

    两人说了就笑，虽说都埋着头，但还是给伪皇帝看得一清二楚。秦娥望见两个姐妹在说话，伪皇帝又开始注意她们，那三个美人中的两个更是凶神恶煞盯着她俩看，满眼忌妒之色，不禁替她俩担心。

    伪皇帝不再看丹歌、解愁了，笑道：“诸位爱卿都平了身吃了瓜吧。”

    众人平身坐下吃着瓜。都吃得很慢，仿佛是仙品一般。那两个美人一边吃一边凑着伪皇帝说：

    “陛下恰才都瞧见了，那两个美人准在说陛下坏话。”

    “无非仗着美貌，肆无忌惮哩。”

    伪皇帝问道：“你俩以为她俩如何说朕？”

    一个说：“说陛下不像陛下呢。”

    另一个说：“风飘来几句话，奴家听见了，是说陛下……陛下是……”

    伪皇帝假装从容道：“但说不妨。”

    另一个就道出来：“说陛下没陛下的模样！”

    伪皇帝铁青着脸，忽然又笑了：“至少朕没听见，没听见就不曾说嘛。”

    但那两个美人实在不识时务，嚷着说：

    “千真万确！”

    “陛下万万不可轻易纵容了！”

    伪皇帝道：“不必多说了，朕渴了，想吃那瓜了，你俩昨晚好生服侍了朕，可去一个，端瓜来与朕吃。”

    两个美人一个要去，另一个也要去。最后，昨晚用兰草喂羊的美人获得伪皇帝许可，当着所有人的面去端瓜。

    福儿把装在水精盘里的瓜给那美人，叮嘱道：

    “所有人都在瞧你。言谈举止尤其要弄得体了，一得体，皇后的宝座便归娘娘所有了。”

    那美人甚为欢喜，在胸前端着瓜，一步一摇，身上的饰物颤的颤响的响，闪耀的光芒更是看得所有人眼花缭乱。到得胡床跟前，她说：

    “陛下替天下人吃了这片瓜。”

    伪皇帝端详她，笑问道：“美人，这瓜你才吃过，不妨说说甜不甜？”

    那美人嫣然一笑道：“甜得要命哩！”

    伪皇帝伸出手，刚要去接，不料福儿大叫道：

    “陛下，这等美人照规矩可要斩首哩！”

    众人吃惊，低声唤了出来。

    那美人更是震惊万分，一下子便软瘫在地。

    伪皇帝故作不解，道：“为何要处死她，朕的心头肉？”

    福气儿道：“先斩首，后说明，也是大唐皇家已有的规矩！”

    伪皇帝道：“既如此，斩首便斩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