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上)

作品:《天马行歌

    去尘不但活着,甚至愈加好转了,证明便是去尘恰才还曾醒过来一次。秦基业等人被告知,当时去尘一眼看到边上守着自己的解愁,居然一本正经跟她诀别,还非常可笑地找来流水,专门拽着他的手,把解愁郑重其事托付给他:

    “好流水,你切莫因解愁怀着我的娃子就不屑于照顾她。”

    流水只顾着笑,弄得去尘气喘吁吁,问解愁流水这是变成了谁,为何看着不像流水了,为何连这么郑重其事的托孤他都这么轻率地付之一笑。

    “这是因为你的伤正在好转,不必托这么重的孤给人家流水了。”解愁说,“人家还有娘亲,千里迢迢去找,说找到了要带回来与我等众人团聚,你还记得不?真找到了,他娘还很年轻,人也长生得好,可惜我等里头没有适配的人儿。至于流水,人家还相当年轻,自然要喜欢别的女孩儿的,这个你都闹不明白?”

    显然,又将昏睡过去的去尘不认为情况会是这样的,在他的双眼因嗜睡而模糊之际,还坚持用颤抖的手指戳只顾着笑的流水,用尽最后的气力说:

    “不,不对,你不是流水!流水不是你这样的小人!”

    听完这个趣事,秦基业如释重负,问为何不见宦布,为何连老张头和小骈枝都没一个在船上守候警戒。解愁没注意到这个,只好用声音问正在煮饭的猪瘦、羊肥。猪瘦从船尾船舱里探出头来说:

    “宦大叔带着手下补充物资去了,说师傅一回来这船就要开拔,有些必不可少的物件儿须得同步补充好了,以便及时发船,掉头南下。”

    秦基业很满意,心下说道:

    “有宦布跟没宦布竟如此不同!这位老哥可真是能干:一切都不用多叮嘱,人家就知道啥事急需做,而且想到了便急着去做成了。”

    便盘腿坐在去尘边上,探了探他的鼻息,听了听他的心跳,顿然放心下来。但他觉得少了许多人,有些纳闷究竟都去了哪里。流水还是笑,说两位公主正在船尾舱室下,两个黑昆仑正卖力为她俩开小灶,说:

    “虽然她两个是永王的郡主,但到底还没吃过京城长安的名菜。有些名菜是宰相家才能吃得的,所以从身份上说,宰相家的厨子,实际上比藩王府上的郡主差不了多少。”

    “这倒也对。”秦基业乐不可支说,“但他俩人未免煞费苦心了。”

    “大哥,若是你自己不要那两个郡主做婆娘,则她俩为何不能嫁给忠心耿耿的猪瘦、羊肥?”

    “无稽之谈!”秦基业恼怒说,“我为何要那么多的浑家?!”

    “那你有浑家了?”翻雨故作惊讶说,“你告诉我,她是谁?!”

    秦基业皱眉说:“好了,无用的话少说,你在大唐好些日子了,日日处处操练大唐话大可不必了吧?”

    秦娥问为何不见元宝和鱼二这对好哥们好搭档。这下,笑的不是流水,而是宝卷了,他刚从一间舱室出来,抹着泪水说他的小厮鱼二和敢斗的苍头元宝现在比原先的小主人都幸福了,小主人虽然有名义上的妻室,但丹歌却不再爱他,相反,转而恨起他来,而敢斗,虽说秦娥也已是他的妻子,但明明白白还是没圆过房的陌生女人。

    “宝卷,你究竟想说啥,明白说出来好了!”敢斗不禁气恼说。

    “明摆着,我的小厮和你的苍头为自己在这海船上找了间隔开的舱房,把那里当成了洞房,正在努力生产,争取明年今日膝下有好几个孩儿打转转呢!”

    敢斗给他说恼了,不禁看了一眼秦娥。秦娥面对的不光是敢斗的目光,还有其他人的,当然因羞赧而下不来台面,于是呵斥敢斗说:

    “有些事尽量少想,思无邪不好么?!”

    敢斗愈加气恼,狠狠踢了宝卷一脚,找地方藏身避难去了。

    秦基业不以为两个小厮做错了什么,专问翻雨说:

    “他俩的婚事当时做足了没?”

    翻雨说当时她正在现场,亲眼目睹婚事在饭馆主人的操持下完成了,但苦于没有时间,也不敢在丈人家里圆房,她便带着两对新人匆匆撤走了。

    “好好,”秦基业说,“应该的,既然是夫妻了,总要合卺,总得圆房,大唐现在人丁缺得厉害,是得努力生产加紧生产。”

    没想到宝卷噗咚跪在秦基业和翻雨跟前,不顾其余人在场放声哀求道:

    “师傅师娘,求你们好歹劝说劝说丹歌与我言归于好,从此正式做我谢宝卷的嫡妻!”

    秦基业当然了解丹歌为何谢绝与谢宝卷成为真正的夫妻,正要耐心规劝几句,却听见凭栏临风的流水说:

    “太好了,宦大叔回来了!”

    秦基业心疼宝卷的遭遇,却无能为力,只好摸摸他的发丝说:

    “你把情形说与师娘听,师傅回头专找你说此事可好。”

    说罢起身,就着船栏望见前头沿河小道有好几辆马车载满货物,正在驶临,最前头那辆赶车的正是宦布,但他边上却坐着个身姿窈窕容貌清丽的妇人。他从未见过此人,不禁纳闷道:

    “倒也怪了,老宦才去买了点东西,就把人家店主人的婆娘弄来做浑家了?!”

    边上看着的人都笑起来,觉得绝没这个可能。

    “师傅爹说得太不近情理了。”

    “哪里是店主人的浑家,”流水颇有些怨言说,“其实是俺的娘,在家叫柳七娘!”说了,怕秦基业没听见,又提声说:

    “是俺娘柳七娘,师傅莫要弄差了也!”

    “得罪得罪,流水小兄弟切莫放在心上。”秦基业苦笑道,“并非有意那么说,实在是他俩人并肩坐着,并不避嫌。”

    翻雨把他弄到一边,笑着说:“早告知你事情原委了,你却忘了。”

    “那你旧事重提得了。”

    翻雨说:在你欣然作那贼王的国舅爷之际,宦大叔已跟柳七娘熟识了,是他俩在村子里照顾鱼二、元宝的浑家金钗银钗的,又是他俩把那里拾掇成我们众人可以享受天伦之乐的家的。”

    “是的是的,”学述说,“当时虽然失去师傅和众多兄妹,多亏我们众人除了翻妈雨娘,还有柳七娘当娘亲。”

    秦基业大为尴尬,搔着头丝说:“得罪得罪这么多人了!我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样样都说错了?”

    “那是所谓的国舅爷你当昏了头脑了,至今未醒呢!”翻雨嘲讽他说。

    秦基业嘿嘿笑着,等于变相承认了。他心里想:

    “好嘛,老宦虽然人给火烧得不成样子了,但身边竟有柳七娘喜欢。倒也不坏:女人嘛,在乱世主要还得找能杀敌的男人,比如这个宦布,一看就是危急关头连天王老子都敢杀的汉子。”

    翻雨就在他边上,仿佛听见他的腹语似的,轻声凑着他说:

    “别以为你心里嘀咕啥我不清楚。没可能,柳七娘虽柔弱,虽然要找孔武有力的汉子,尤其是在乱世,但这个老宦毕竟给火烧成没形了,要嫁他着实得有莫大的勇气。”

    “这可不一定。”秦基业说,“柳七娘一看就是吃过许多大苦头的妇人才把流水抚养长大的。流水如今真长大了,可以成为真正的流水,爱去哪儿便去哪儿了,她身边又要空了,难怪不知不觉里与老宦走近,都没想到避嫌二字。”

    秦基业不想再与宦布就有关钱财方面的事儿发生争执,郑重其事感谢他在自己外出两个的时辰里,把南下所需的物资全部买了来,几乎无有遗漏。他拿出才从金乃惜那里支取到的宝石,选了最大最绿的一颗给他,算作这些日子租用海船的费用和今日补充物资付出的银两。

    “太多!多得不成样子了!”宦布却推辞说,“这石头是造物主的精华,朽物虽见得不多,但也辨认得出来,但你要朽物拿它何用?献给心爱的女人?”

    秦基业见他笑着说,说得沉痛,只要紧紧握住他拿宝石的那只手说:“也许数字略有些多,但真正算起来,你吃亏吃大了:几次三番,为了在下和在下的少年,老哥几乎搭进你自己和手下性命,而本来老哥是船主我等是船客,老哥完全不必冒因追随我而起的风险!”

    “话可不能这么说秦老弟!”宦布感动得热泪眼眶,“跟从你,追随你,老哥有幸在老弟给掳掠期间替老弟照顾这些好少年,一来二去,朽物仿佛重新活过一次了。”

    这么说时,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身材窈窕的柳七娘身上,而柳七娘正好也在看这边,不知看的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秦基业,还是认得很有些日子的宦布。

    秦基业放下握着宦布的手:“走,一块儿与柳七娘说说话。”

    “我不了,”毁了容的汉子说,“买来的物资得尽快弄上船来。”

    秦基业见他神色惶恐,便听任他去忙,而自己独自去到柳七娘跟前,微笑道:

    “宦老哥一个劲夸你生养了个好儿子,说你本人也是太难得的好女子呢。”

    “哎呀,可当不得这么说!”三十几岁的女人害羞起来居然也脸色绯红,仿佛是未出阁的少女似的,“孩子好,是他自家的造化在深山里碰见那么好的高僧,又在最最没希望的黑夜忽然听见那么多陌生少年那么良善的声音。那时,奴却都没在孩子边上,真是太不该了,可奴没法子:家里还有公婆要伺候,又逢到了天崩地坼的战乱。所以说,我生了孩子,却没有教养过他。教养他的是他自己,是高僧灵音,是秦师傅、宦大哥和去尘王孙等等少年男女!”

    秦基业说:“现在好了,你的孩子属于我的少年中的一个了,而你,七娘,也成为众多少年另一个娘亲了,听说有你在身边,为了躲避贼王广征民间美女而猝然嫁给鱼二、元宝的金钗银钗顿然安下心来了,承认仓促嫁的鱼二、元宝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了。”

    “说实在话,这个奴倒没起多大的作用,”柳七娘摆着脑袋说,“主要是二位少年人品贵重,还有就是宦大哥守门守得紧,在她俩个没有真正想通之前,执意不让二位新郎强行进入去做成好事。”

    “现在好了,”秦基业笑道,“听说已经圆房了。”

    翻雨从后头上来说:“现在好了,有柳七娘在,我翻雨仍旧做我的翻雨姐姐好了,翻妈雨娘实在当得累了。”

    众人听见了笑将起来,说她与其说是师娘,还不如说是师姐,本身还是女孩儿,正在撒娇使泼的新嫁娘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