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下)

作品:《天马行歌

    去尘曾与解愁玩过“书空”的游戏,每次都是解愁胜他败,但后来渐渐的,他赢次数比解愁多了:他书空的字解愁虽然猜得到大半,但解愁书空的字,他基本都辨识得出来。他觉得好玩,学会这个很开心,问她哪里来的这个本事。解愁欣然说:“那个教会俺琵琶的黄教师教会的,他又曾在大内里与圣人玩过这个,每次都是圣人败,虽然圣人认得的字远远超过黄教师。”所以,既然黄幡绰在空中写了虚字,其中有好几个“坑”字,又重复了好几遍,说明得救就在眼前了。但他需要弄清楚,这个得救靠的是什么“坑”,这个得救法是不是预先告知宝卷和封驭,要死一块儿死,要活一块儿活?

    但有一个字因太复杂了,去尘始终没有猜出。他记得曾与解愁玩过这个字,当时是她写的,而他似乎从未猜出过。他焦虑万分,猜想这个字多半与“坑”的位置所在有关。为此,他从一般道理上反猜这个难解的字:前头若有陷坑,用来陷的一定是王不换和郑国渠,而不是他杨去尘。“那么我应该走在哪个位置,方能避免与贼兵一同掉入陷坑?”他问自家,“不用说,那一定是边了。”想到这里,忽然浑身一震:“那个字不就是尤其难写难猜的邊字么?!”

    接下来,前头即将出现陷坑而他杨去尘已有应付法子的事儿该不该知会表兄弟俩,亟须解决。多想已来不及,四周忽然又响起狗群的狂吠声,宝卷和封驭忽然给弄到去尘的前后位置,三人身上又盖上沉重和难闻的牛革。趁此机会,去尘便轻声把事儿告知他二人,完了,说:

    “纵然你们的阿爷多半已是乱臣贼子,看在一路走来你我已是兄弟的情面,我把这个告知你们,你们若要害我,害师傅的挚友黄大人,尽管把我说的叛卖给宦布好了。”

    宝卷颤音说:“不可能,哪能呢,阿父是阿父,儿子是儿子,不相干!”

    “去尘兄放心,我们死一处活一块!”

    等于重申了生死与共的盟约,但去尘却希望尚能自由行走的表兄弟俩把这个快要得救的秘密告知流水母子。但宝卷说流水自从成为王不换的帮手和继子,便是敌人了,不能把这么要紧的事儿通知他。封驭倒没说流水如今成了死心塌地的郑国渠分子,但觉得知道的人越多,危险就越大,何况他一旦知道,柳七娘随即也晓得了,那个女人现如今是宦布的枕边人了,正乐着呢。

    去尘沉默有顷,开口说:“想想熊耳山艰难苦恨了整整八年的流水吧,再想想他是不是郑国渠吧。”

    听得这话,宝卷、封驭也沉默有顷,终于先后点头,赞同把事儿也知会流水。

    惹人犯愁的是:前头某处出现陷坑的话,若是看不见明显的边际,则他们三人也将一块儿给陷进去,所以找到陷坑和平地的边际尤其重要。去尘说:

    “故而从眼下开始,一定要好生留意前头的路。我想,有陷坑的地方一定有所标记,有陷坑的地方也一定在平地,有宿草的地方,便于师傅师娘他们奔马来救我三人。”

    兄弟俩惊讶于去尘如今几乎成为敢斗第二,啥都预先想得到,一个夸他了不得,一个赞他不得了。

    “没啥了不得不得了的,”去尘谦逊说,“换了你俩是我,性命随时堪忧,自会即刻变得警醒与睿智的吧。”

    当天傍晚宿营时,去解手的封驭回来,说把相关秘密告知柳七娘了。

    “当时她正好经过我身边,见我目视她,便缓步看我。”封驭说,“我三言两语把事儿道明了,她居然哭了,说太好了太好了,流水得救了,她万死无憾了。”

    去尘和宝卷摇头,预计守寡十多年重新找男人但看走眼的柳七娘要以自寻短见来洗刷羞辱。但这个已不是他们少年子能干预的事儿了。

    一连几日,三王孙始终在马上严密观察前方是否已到草地之类的平旷处。到了第三日傍晚,终于出现草地,三人紧张观察是否有标志性的迹象提示他们陷坑就在眼前。但始终没有碰见相关提示,为此,三人愈加紧张:

    “莫非那个清秀汉子并非黄幡绰?”

    “明明是嘛,又不是没见过!”

    “既是他,为何他的种种提示都没有想对应的地面标志,至今都没让王不换郑国渠陷入陷坑,而叫我等尽快得救呢?!”

    怀抱忐忑心情,携带朦胧的希望,路走得越来越远,狗叫得越来凶,鸟逃得越来越高。但越是没希望,希望就越在跟前。

    又到了下午,前头还是草地,但不清一色的。确切说,别的地方都枯黄了,但在左边一个歪斜而青葱的弧面上,忽然出现孕妇肚子,也可以看作琵琶的右下方折线。是侧影,凸面朝西,凹面向东。而且向东不远,有并排长着的四棵梨树,仿佛琵琶的敷弦一般。去尘第一个看见,忽然激动起来,把它与黄幡绰最后做的妇人怀孕动作联系在一起。毫无疑问,到陷坑所在位置了,就快得救了。

    必定是四周设伏的人使然,忽然之间,四周狗群开始大规模吠叫,王不换郑国渠一点没有松懈:忽然之间,窦、萧将宝卷和封驭转移到去尘前后,正待要把牛革掩盖在他仨头上,去尘猛烈咳嗽起来,仿佛给牛革的气味熏得透不过气来。他痛苦地推开牛革,对窦、萧二人说:

    “憋死俺杨去尘于你们有啥益处?!”

    二人不敢动弹,看着注意这边的王不换,王不换见去尘实在咳嗽得厉害,便做个手势,意思是,既如此,窦、萧就不必将牛革覆于三人头上了。

    去尘的异常令他前后的表兄弟俩顿然紧张起来。封驭的声音还有点像童声,较为不刺耳,问道:

    “去尘兄,到点儿了?!”

    去尘应声说:“黄教师提醒我,为了我爱妻解愁腹中的孩儿,此番一定要沿着她肚皮线走!”

    宝卷不解,又紧张,颤音问:“没听懂哎,啥叫解愁的肚皮线?!”

    “换一种说法那么。”去尘说,“看见前头青黄两种草弄成琵琶的下部右曲线没有?!”

    宝卷说:“倒也看见了!”

    “那就是解愁怀孕的弧度,美妙的弧度,保佑我三人得救的弧度!”去尘轻声而急切说道。

    另二人重新察看一番,用肚子里的声音惊呼到:

    “果然有孕妇的侧面曲线留在地上呢!”

    “到点了,得救了!”去尘说:“走,沿着那个弧度走,说撒尿!我说就足够了,你俩别说,千万别声张,免得给宦布看出来有诡计!”

    “但流水和他娘亲没有看见,还在宦布那里,可如何是好?!”

    “这个管不了了,横竖把情况与柳七娘说过了!”

    去尘刚才的咳嗽虽是假的,但太过逼真,那是他从小为了多挽留一会儿难得前来的父亲而刻意学成的,没人会觉得那是假,除了他自家。现在,既然有那个咳嗽的铺排,他说他忽然要拉肚子了,两个隋末帝王的后裔不得不允许他出恭,但知道仍须好生看着他。

    去尘得以与宝卷、封驭沿着那条美妙的弧线网上走,到了青草那一侧,萧锋镝让宝卷、封驭跟着去尘一块下马,蹲伏在草丛里。表兄弟俩巴不得,但嘴里不妨骂骂咧咧,说人家出恭,倒要请他俩人陪蹲,岂不要给熏死了。但窦轨先说:

    “你俩也就便来个大便,也熏熏大奸臣之子嘛!”

    表兄弟俩于是装得兴高采烈,假装脱裤子,但又叫嚷起来:

    “穿着甲胄,如何大解放粪?!”

    没人回答他三人,或者说,回答他们的是地面塌陷声和死士惨叫声。

    去尘等三人眼中没有多少人在地面上了,趁窦轨先、萧锋镝目瞪口呆站在原地,赶紧死命推到他俩,然后朝青草地那一侧奔跑而去,高兴得大喊大叫:“

    可好了,那个丑八怪宦布也陷进去了,不死也摔个残废!”

    “得救了,要见师傅师娘众兄妹了!”

    “师傅,你在哪里?!你可带来解愁没有?!”

    前头当先奔来一匹骏马一个骏人,去尘等三人发现是李猪儿,自然大惊失色,正待转向,李猪儿却大笑道:

    “莫怕,我这是奉秦基业之请救你们的命来了!”

    去尘等三人哪相信这个,还是要躲避他,却给他首先捞起去尘,往身后一搁,再抓起封驭,朝前头一扔。至于宝卷,他已地方搁置了,便驱赶他朝一个方向奔跑。但马上的去尘和封驭一前一后,一个抓他手中的大刀,另一个取不用的弓箭。李猪儿急了,赶紧说:

    “俺在扬子江上见过你们的师傅秦基业了,还见过他的挚友黄幡绰!这你们总信了吧?!”

    果然,不仅马上的去尘与封驭停下手来了,便是地上的宝卷也止下步来。

    保命心切的李猪儿率部下上千个人,掘得好大一个陷坑,完事后,又把黄草和青草混合,组成一个青黄相接的弧线,终于成功把王不换郑国渠百来个人马都给陷入到四五米的地下。话说陷入地下的王不换出了一身冷汗,心想:

    “坏了坏了!此番完了,吃人家的赚了!半生的努力付之东流了,苦白吃了,容白毁了!”

    虽说如此,但他竭力保持镇静。好在他还跨在马上,虽说身上都是泥土和草皮,身边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部下,有叫喊的,更有哭泣的,一片“完了完了完了”!他震天价发出两声吼:

    “没完!也完不了!”

    与此同时,拔出马侧身悬挂的宝剑,狠狠划向自己的坐骑。那马忍痛不过,发出一声巨大的嘶鸣,忽然朝上头腾飞。王不换顿然感觉自家到了空中,屁股早已脱落马鞍,因双手死死抱紧马头,才勉强没给颠下马去。随即,他感到屁股重重撞击在马鞍上,睁眼一看,见已到了地面上,而身边多了几个人几匹马,是少数几个侥幸没有给陷坑吞噬的,包括负责押解三王孙的窦轨先、萧锋镝。他顾不得其他,当下跳下马,将手中的宝剑砍向不粗不细的树木。窦轨先、萧锋镝等郑国渠明白他的意思,纷纷跳下马,将手中的兵器对准别的树木,好一阵猛砍。

    不用说,那些砍伐下来的树木很快连接地面和陷坑,将陷入地下的郑国渠人马到地面上,一个又一个。

    话说柳七娘接获封驭的口头通知后,便把前方某处即将有陷坑的秘密告知流水,下令他届时须得与三王孙一起摆脱王不换的魔爪,但流水一旦得知娘亲不打算与自家一同得救,便坚决不肯离开她了,说:

    “要走一块走,要留一块留。”

    柳七娘呵斥他说:“要你走你就走,莫管我,我死了,早已经死了!”

    流水不想当面忤逆,更不想叫人发现,便悄然走开了。为了叫娘亲放心,有好几次,他故意尽量靠近三王孙的位置走。如此一来,柳七娘便放心了,一定没有看出他与自家相始终的决心。

    现在,在地面下某个角落,柳七娘搂抱已经长大却仍像个婴孩蜷缩在她胸腹部的儿子,啜泣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了重新回到你肚子里。”

    “可你已经出来了,都出来十七年了。”

    “可以重新回去,那才是避难的好地方,”流水一边流泪一边含笑说道,“除此而外,世上再没有更好的避难之地!”

    “你诓骗了娘亲,没有随三王孙脱险,娘亲等于白生你了!”

    “我没法子离开你,娘亲,我只有十七岁,可离开娘亲整整八年,再也不能与娘亲分开了!”

    柳七娘没法子了,只好紧紧搂着他,在心里一遍遍说:

    “天天天!命命命!”

    也就是这个时候,小骈枝和老张头摸到过来了,说:

    “渠帅吉人天相,没有给陷进来!”

    “相反,他老人家正在上头奋力救人!已救出许许多多,但为找不到你俩而痛心疾首!”

    李猪儿来不及向三王孙解释为何要帮秦基业救他们了,及时将去尘和封驭扔下马去,交给手下亲兵,口中呐喊道:

    “快!一定要快!赶紧包围王不换郑国渠!能活捉当然好,实在不能,一个个射死了干净!”

    说罢,带领从树丛后闪出的上千名甲士,转向奔赴后头烟雾正升腾的草地。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和手下发现外围忽然出现更多的人马,似乎正在反包围他们。两股流动的骑兵一正一反,以相对方向你跑向我我跑向你,如此,在被包围的人看来,就显得更明白无误了:在你如愿以偿包围陷入陷坑的王不换郑国渠之际,你自家却给更多的郑国渠包围了。李猪儿忽然明白过来了,吃惊不小,大叫说:

    “老天,这究竟是哪儿来的大部队?!”

    话音刚落,啥地方猛然传来两个女人的哭喊声:

    “扣儿救我!我是玉儿,你妹子!”

    “扣儿,我是你曾经结义的妹子爿儿!”

    李猪儿听得这两个熟悉的女声,面色顿然惨白,喃喃说:

    “是玉儿,更是爿儿!可你俩为何不在洛阳皇帝陛下的冷宫里好好呆在,却给人带来此地了?!”

    正待要摔手下跑去救外围草地上跪着的两个惨白的女人,一个方向跑来一匹马,上头跨着个头破血流的郑国渠,嚷道:

    “猪儿大将军,我乃宦大人手下亲信死士,诨号小骈枝的是也!”

    “你说,如何弄到我妹子玉儿与青梅竹马的爿儿的?!”李猪儿喝问他道。

    “哈哈,这个有何难的:即便是洛阳宫城里也到处都有我宦大叔的手下,悄然取两个给打入冷宫的安禄山姬妾易如反掌嘛!”

    “快快放了她俩,如此,则你的宦叔,那个王不换及其手下,我就开恩不围歼了,可好?!”

    “不是你围歼我等,而是我等正要围歼你!”小骈枝大笑道,顾不得擦拭从头皮里渗透下来的血迹,“再说宦叔吉人天相,压根没给陷入陷坑去,岿然不动于地上呢!”

    “既如此,则烦扰你了,这位好兄弟:带我速速见你们的渠帅,我与他有大买卖要做!”

    王不换一方的喊声和李猪儿一方的对答,去尘等三王孙都听见了。听过,去尘目不转睛看着李猪儿的两个亲兵。俩人顿时着慌了,喃喃说:

    “王孙看俺啥意思嘛!”

    “公子别问我,我啥都不知道!”

    去尘笑道:“俺偏要问你俩,你俩不说,我从别处打探到消息,便说是你俩说与我听的。”

    俩人怒了,拔刀威胁去尘:

    “赶紧住口!”

    “不然吃我一刀!”

    “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了,相当不幸,还是给脔割那种死法,”去尘笑嘻嘻无所谓说,“你杀死我,我便解脱了但只要我还活着,李猪儿妹子玉儿和打小交结的情人爿儿究竟咋回事,自然要弄清楚,喜欢听故事的杨去尘临死可以没酒饭发送,没故事发送那可不成!”

    李猪儿的俩亲兵无奈,只好趁里李猪儿表面上虚与委蛇,与小骈枝周旋,把所知的情形告知三王孙。

    “听说李大将军十岁上下便带妹子从梁州到营州,寻找从军但没有下落的阿爷。千里迢迢的路上,李大将军救下一个死了父母的姑娘。姑娘方才七岁,是为爿儿。叫这个小名儿,是她父母死了,将仅剩的半拉子胡饼儿给了闺女,闺女长得瘦弱高挑,飘零的叶子似的。闺女便吃边哭,吃得嘴上都是血,那饼子太硬了,又没水和着吃的缘故。”一个亲兵这么开首说。

    去尘说:“不曾想到,李猪儿与我等众人一样,也走过艰难苦恨的千里转徙之路!”

    “是啊,我等的故事分明他的故事的翻版和重演。”宝卷说。

    “表面类似罢了,”封驭持不同看法,“当时的李猪儿岁数更小,身边又没我们的师傅那样的人监护看管,也没有父母交付师傅的钱财,只有两个小女娘跟随,何况沿途更为荒芜,听说北地从西到东,一望无际,虎狼出没,匪徒横行。”

    另二人给提醒这些个区别,点头认可。宝卷接着问:

    “说,快说:后来又如何了呢?!”

    另一个亲兵说道:

    “听说他三人快到营州时,几乎饿死了,幸好遭遇大皇帝的巡逻队,给得救了。听说到得城里,他三人将息半月,好不容易恢复站立行走,又马不停蹄打听阿爷下落。有这个人,不用说,可人家告诉猪儿大将军,那人早就在与室韦的作战中殒命了,又没人知道他是哪里人氏,故而没人往老家凉州报丧,若不是儿女找来打探,连魂儿都没人收纳祭奠哩。”

    说到这里,再也不肯说了,老是推同伴,让他接着说道说道。

    再一个亲兵埋怨他说:“我说也是你说,你说等同我说,不说不行,说了反倒有可能还行,这三位王孙多半不会告发我俩的。”便接着说了:

    “当时大皇帝还是范阳节度使,正好来营州提取饲养了多年的战马,看见刷马的猪儿将军虽然衣衫褴褛臭不可闻,却长着一张比女人还女人的容颜,长着一截比女人还女人的身段,身边还有两个岁数相仿的孩子,当时愣住了,但没有说什么,便纵马而去。”

    事有凑巧,情有难言,恰好当晚,伺奉安禄山睡眠的阉奴某某某和某某不知何故,安禄山咔一刀嚓一剑,杀得干净。但这晚上和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安禄山再也无法入眠,为此李猪儿的好运或者说噩运来临了。安禄山忽然想起他来,当即亲自跨马带几个亲兵,来到饲马场。三个孩子都睡着了,李猪儿紧紧搂着爿儿,梦中有亲吻她的下意识之举,与此同时,嘴角却在流涎。他的身后,他的亲妹子玉儿背对他睡,正在说梦话,叫爹喊娘的,泪水肆意流淌而并不自觉。

    “太可爱了,太童趣了,”安禄山站着观赏,喃喃絮语,“我要了,都要了,一并给我轻轻扛起,有敢于弄醒三人中任何一个的,当即脑袋掉地,作为补偿三人睡眠自用!”

    幸好三个孩子刷了一整天的马,实在累坏了,所以睡眠中给弄到节度使衙署睡屋里也没醒来。从此,猪儿、玉儿和爿儿都成了节度使的侍睡童儿,其中以李猪儿为侍睡第一人,打笑,骂也笑,入也笑,出也笑,痛也笑,痒也笑,甚得安禄山的欢心。正因为如此,安禄山反倒对两个真正的女娘缺乏兴趣,至多是作为配菜,吃饭时偶尔有筷子点了点夹了夹,最终还是放下不屑吃下去。为了将侍随童儿弄成亲兵,以便更好地确保节度使大人的安全,安禄山开始床下教授李猪儿武艺,一年半载下来,居然像模像样。后来的意外证明,这一举措是颇有先见之明的:那天夤夜,警觉值守的李猪儿果真砍杀一个梦游中挨近节度使睡房的军校,立下了首功。

    “但几年下来,李大将军渐渐大了,懂人伦了,一方面频频与长得楚楚动人的爿儿眉目相交,另一方面交结军中的未婚壮士,让他主动大皇帝讨赏玉儿,大将军的亲妹子。”

    “哪想到而今的大皇帝发怒了,说玉儿是他的,爿儿也是他的,谁人都不能娶,不能看,看一眼都要失去。”

    “大皇帝向来说一不二说二不三,既然这么说了,总要当真那么做的。”

    去尘听到这里,发声说:“装模作样进行奖惩,得从身边人做起,而这最有威慑力。这不是我说的,是我阿爷说的。”

    宝卷笑道:“如此一来,小猪儿从男儿中的宠儿变成宠儿中的阉儿了。”

    “如今的大皇帝身边有一把七星宝刀,锋利无比,一刀拉过,比方说兔子颈脖吧,那兔头早就掉地了,但兔身儿还在奔跑,要到数过十,才忽然喷血,身子轰然倒下,在地上转动的脑袋也刚开始涌血,然后蓦然停止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