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叶青瑶淡淡的看着墙上的一副丹青，绘的是人像，画上人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如青松翠竹，虽是手中握刀，但整个人却毫无戾气，似一株出淤泥的青莲。

    嘴角挂上一抹淡笑，可平静的眼神下却掩盖着波涛汹涌。

    云想衣垂手侍立在叶青瑶身后，刚刚被传旨太监拦住，她便一道来了养心殿。

    越过女帝的身形看向那幅画，画中人面目俊朗，比“俊”多一分大气，比“雅”又少一分难以接近，修眉挺阔，目似朗星，春风一笑，化雨无形，的确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

    “这画中人如何？”

    女帝缓缓开口，语气却是听不出半点波澜。

    云想衣却比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陛下，想衣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不计较云想衣的忤逆，女帝缓缓转身看向云想衣，“你说。”

    那双眼睛仍旧藏了太多云想衣看不透的东西，只是那曾深藏于眼底的孤寂似是更多了些。

    “为什么，陛下那么看重牡丹宴？”

    “你这丫头，越来越大胆。”

    “陛下那么看重牡丹宴，难道就不想跟人分享其中深意吗？”

    女帝的目光终于带上了一丝波澜，“这满朝文武，这么多年，从无人敢问朕这个问题。”

    不卑不亢的对着女帝笑了笑，“那，陛下愿告诉想衣吗？”

    许是今日风波扰人心神，也或许是高处不胜寒，人处在高位，反倒是没了可以说体己话的人。

    女帝沉默半晌，终是开口，“曾有一个人与我约定，待他凯旋，必来与我一同尚将要盛放的牡丹，可是，他食言了。”

    低头笑了笑，或许女帝自己都没觉得这个笑有多苦，可云想衣偏偏就是看的揪心。

    “他可以食言，可朕，朕是一国之君，朕怎么能食言呢？于是朕就一直等，一直等，朕已经等了他十八年了，可朕不能食言……”

    “陛下……”

    “朕登基那日，整个燕朝的牡丹都开了，可是，他没回来……”

    轻叹一口气，女帝面上还是带着睥睨天下的笑，可眼中到底是落下泪来。

    “当年，听到他坠崖的噩耗，朕当时就要去寻他，是老师跪在朕的面前，他说，登基大典在即，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三思！他还说，为了天下，为了百姓，陛下！”

    “从那天起，三公主叶青瑶就死了，朕登上皇位，选择了天下。”

    “登基大典上，看着跪于殿下的满朝文武，可朕却只觉得冷，享无边繁华，坐拥天下，身边无他，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这更恶毒的诅咒。那是满朝文武山呼万岁，可我却只能攥紧手中的发簪，终是斗不过天命。”

    久久的沉默中，云想衣将目光再次放到那副画上，不过只言片语，却勾勒了当年的风起云涌，让一个女人为了天下放弃最爱的人，这该是她一生的痛吧？小蜗牛xnz

    回想起之前在御花园偷听到云珩与闻人同泽的争执，联想到太子与公主的名字，凌无书，凌尺素，怕是女帝一腔深情，也只能赋予这两个孩子的名字里了，“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看着看着，云想衣却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对，画中人那双似盈满了春水的眸子，她分明是见过的！

    震惊的回头看向女帝，却见女帝不见了刚刚伤感缅怀的样子，而是静静的看着她，仿佛对她的反应了如指掌。

    “陛下……呵，原来陛下传想衣来，是这个意思。”

    早不传唤晚不传唤，偏偏这个时候传唤，早不让她看画晚不让她看画，偏偏这个时候让她看，其中深意，显而易见。

    “云想衣，你这丫头，聪明，机敏，心思也足够缜密。”

    即是知道女帝的用意，对于女帝的夸奖她也当仁不让照单全收。

    见云想衣懂了自己的意思，女帝轻轻一笑，却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她相信云想衣自会将事情办妥，所需要的，也不过时间而已。

    “公主的解药可有进展？”

    “回陛下，之前烛芯莲上被下了醉生梦死，如今已研制出解药解了醉生梦死，但烛芯莲离开故土便会枯萎，只有找到对的方法，才能让它重新活过来并且开花。可方法却没那么简单。”

    点了点头，“那便有劳你了，只是公主的身子你也清楚，再拖下去……”

    余下的话女帝没有说出口，也是，任是哪个母亲也不愿亲口说出自己亲生骨肉的性命垂危，哪怕那人是一肩扛下江山的一国女帝。

    “想衣必会竭尽所能。”

    “知道为什么今日你犯了众怒朕也没有处罚你吗？”

    云想衣愣了愣，没想到女帝的话会这般跳跃，微微皱眉摇头道：“想衣不知。”

    “即是因为你的医术，也不是因为你的医术。”

    见云想衣眼中有些困惑，女帝笑道：“你让朕看到了当年你爹跟你娘的影子，一晃多年，甚是怀念。可你终究是你自己，不能永远活在父母的庇佑之下，所以你看啊，只有你足够的强，这世上的一切，才不会为难你。”

    一句话倒是说进了云想衣的心里，与她到这个世界的最初想法不谋而合。

    弯了弯唇角，云想衣道：“陛下，您恨过吗？”

    “恨？”

    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笑开，“生在帝王家，最熟悉的不是爱，是恨。”

    目光略带赞赏的看向云想衣，叶青瑶没有想到，这丫头小小年纪，竟然能懂得自己……两辈子才懂得的事故……

    “朕的母妃死的时候，朕身上半边衣襟都染透了她吐的血，所有人都说她病故，但我知道，她死于中毒。”

    “后来，朕终究是给母妃报了仇。”

    “那时候朕本以为报了仇会大快人心，却发现报了仇，也把自己一辈子搭在了这江山社稷，恨？朕该恨谁？朕的仇人都死了，难道要恨这命吗？”

    “你要记着，恨，没有任何用处，恨，到最后，也只是为难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