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的拼杀，申明儿的指腹早已被弓弦磨的血肉模糊。

    此刻长时间的停留更是让弓弦几欲入肉。

    血迹斑驳的手指上，有血再次滴下。

    钻心的刺痛阵阵传来！

    这真的是幻境么！

    手指疼啊！

    便宜师兄啊，求求你，挪开啊！

    我要……要坚持不住了！

    申明儿的痛，灵儿如同痛在己身。

    想到那些回忆，她不仅手痛，心也开始痛了。

    是申明儿在心痛吗！

    她果然也想起了青梅竹马的情谊是不是？

    除了最后那一遭，她和张景琛一直都是朋友啊！

    痛痛痛！手指痛啊！勒进肉里了啊！申明儿你是自虐吗！

    灵儿更加不敢松手了！

    她若能感觉到申明儿的痛，那落圄天必然也能感觉到张景琛的痛啊！

    这要是给落圄天的脑袋上穿一个大窟窿，这疼法她简直不敢想象！

    可是这一刻，申明儿却突然怒了。

    一阵悲愤的情绪腾的一下涌了上来，愤怒像烈火一样烧进了灵儿脑子里。

    灵儿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一个通灵的读心人。

    申明儿所有的情绪，都会毫无保留的映射在自己的心上，感同身受。

    除了身体的控制权，她的一切都和申明儿是一体的。

    申明儿的过去，申明儿的痛苦，申明儿的决绝！

    灵儿想要用尽全部的意志来“策反”她，却感觉自己好像也在被她同化着。

    有那么一刻，灵儿几乎要被这愤怒吞噬了理智，想要跟着毁了这一切。

    灵儿很清楚，申明儿是在恨她自己！

    恨她自己在最后一刻的犹豫不决！

    深宫角逐，孤立无援，她是如何靠着罪臣之女的身份，一步步如履薄冰的走到今天，为父亲洗刷冤屈，为家族沉冤昭雪，为仇人备下繁笼？

    一路不见兵戎的厮杀路上，每一步都有着她流着血的脚印。

    都铭刻着她的耻辱和付出，她踩着先人的尸骨上位，何曾有过片刻的犹豫和退缩！

    可是为什么！

    就在这一刻，她却无法说服自己放开手，她究竟在做什么！她在放不下什么！

    如果援军没有来，他们也许会共同战死于此，但是现在援军来了。

    皇上在想弃城逃跑的时候，已经被自己安插在他身边的内侍刺杀，九死一生。

    而她，申明儿，是大宏的皇后，先威武大将军嫡长女，身下也并非无子。

    若此时太子战死沙场！新的太子只可能是她的儿子！

    今夜她既然命大未死！那么一切都该苦尽甘来了！

    可她居然在这个时候迟迟难以松手！

    张景琛的生母长德皇后，为了家族势力，结党私营，垢陷她的母族。

    她卧薪尝胆到今天，收一点点利息难道不应该吗？

    又一滴血从灵儿的指缝中落了下来。

    灵儿疼得恨不得哇哇大叫，她想说利息不是这么收的，一码归一码。可奈何就是张不开嘴。

    幸好，这时候时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了。

    申明儿慢慢的放下了弓箭。

    “娘娘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一个内侍扶着帽子，连滚带爬的从梯子翻上墙头，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惊喜。

    他流着泪，在灵儿的脚边跪了下去，呜咽着抬不起头来。

    皇帝被刺已经走不了了，皇后又是先威武大将军之女，戎马果决宁死不屈，太子爷也不是孬种，可怜了他们这些连根都没有的奴才，头也差一点没有了！

    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啊！

    就在眼看城破的关头，援兵竟然到了！

    老太监恨不得扑到自己的祖坟上痛哭一场。

    是啊，援兵到了。还有谁比她更早先看到援兵到了吗？

    ……可是她竟然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是笑话吧？她经年累月，处心积虑！竟然却在此刻心软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

    她低下头来，看了看因绝境逢生而不能自已的内侍……

    只要自己先杀了脚边这个人，再杀了墙头上的这不过十几个已经鏖战了一天一夜，满身伤痕的士兵。

    谁还会知道是她杀了太子？

    这对于其他女子来说，也许根本不可能，但对于百步穿杨的她来说，易如反掌。

    这一刻，她还是有机会的。

    灵儿简直懵了，用不用这么凶残？

    她拼命的打起精神，努力的回忆着申明儿最愉快的一些时光，紧紧的压着她手里的弓。仿佛就要用尽全身的力量。

    灵儿甚至努力的去想十四皇子，那个记忆中的儿子。

    可是当十四皇子的可爱面孔浮现出来的时候，灵儿却发现申明儿心中对他的的恨居然比爱还要多。

    这个粉粉嫩嫩的小儿郎，是她的儿子，却也是仇人的儿子。

    是一切耻辱的证明。

    一颗眼泪，静静的从她的眼角滑落唇边。

    自己为什么哭了？是因为劫后余生，还是因为自己最后一刻的妇人之仁！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撑在胸口的一口气恍然间松下来，让她忍不住微微后退了一步。

    内侍赶忙去搀扶她。

    张景琛回过头来。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明儿流泪了。

    昨天，在父亲准备带着所有人弃城而去的时候，是她拼死劝谏！

    她说，这皇城是大宏百姓的信念，不战而退，终生为耻！

    即便苟存，又有何颜面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这满城殷殷的最后希冀！

    她愿意与大宏国共存亡！

    这么多年，她一直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处处都以圣颜为先，何时说过如此莽撞的话。

    父皇当着一拥重臣的面，狠狠的将她扇倒在地。

    她却爬起来，宁死不屈，一滴泪也没掉。

    只有他心里知道，这是她父亲守了一辈子的城，她不甘心。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内侍却突然两步冲了上来，一脚踹开了父皇身前的明儿，将一把水果刀狠狠的刺进了父皇的胸膛上。

    然后咬破嘴里的毒药，自尽了。

    皇上走不了，文武百官就更走不了了。

    一切就像是天意一样，随了明儿的心。

    若这是她的心愿，那自己就陪着她留下来完成。

    这一次他哪也不去了。

    回宫的路已经混乱不堪，脏污满地，再也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唯一一辆赶来的马车，此刻正在快马加鞭的往回赶去，国将不国，什么宫闱禁忌都被放在了一边。

    马车里一盏摇曳不定的小烛，时明时暗。

    照亮了皇后、太子和两个内侍的脸庞。

    “娘娘，皇上一直担心您的安危，就撑着一口气等您回去呢！”

    皇帝身边的内侍眼睛哭得跟烂桃似的，声音也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