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驰从早上起来就心烦意乱的。

    右眼皮突突直跳，一直从家跳到了学堂里，直到现在还没完没了。

    他坐在场院里的遮阳棚下，昏昏沉沉的不断想着昨天晚上的梦。

    心思沉重的轻轻揉着眉心，看着下面十几个半大的孩子默写。

    心里想着，今天不如便早点放学算了。

    正才想着，余光一动，就看到学堂的矮墙上，突然翻上来一个小孩。

    小孩一翻上来，便骑在墙头上，晃着脚大声喊道：“李先生！你家出事了！还不快回去看看！”

    李少驰一惊，慌忙的从书案前站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围了好多人！”小孩心大，只觉得难得有热闹看，好玩，完全体会不到李少驰的心情，居然还嬉皮笑脸的，一个跟头又翻下去，转眼就不见了。

    李少驰心里咯噔一下，刚才他就隐约听到外面的街上有些不对劲。

    可还不待他在心中安慰自己两句，这个昨天梦里就来报过一次信儿的孩子就又来了！

    李少驰两手互揣在袖子里，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却没能把自己从梦中掐醒。

    心里顿时先凉了半截。

    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一口大黑锅，忽然在眼前晃来晃去的。

    “你们……你们……先下学，老师家有点事，剩下的明天再默。”

    说着李少驰赶忙一搂袍摆，也顾不上什么遇事不惊的为人师表了，急匆匆一路小跑的就往家中赶去。

    李少驰所在的这个私塾离李家很近，就隔着石榴仙胡同两条街，小跑来回都用不上半柱香。

    李少驰心里慌乱，脚下就跑得更快。

    离着老远就看到自己所居的胡同口，乌压压的围了一大片人，竟是比昨天梦中的还要多上许多。

    当时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

    “借过，借过……”李少驰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一路往前挤。

    “就他！”

    “他就是李家家主。”

    “……是吗？”

    “对，就是李举人他爹。”

    “就他家！”

    ……

    李少驰乃是一介书生，脸皮本来就薄，又听着众人的口气不对，恨不得用袖子挡上脸再走。

    边走边听到巷子里有叫嚷声传来。

    李少驰临到近前也顾不得丢人了，一抬头，正好就看到了田凹堵在自家门口。

    想必田凹这两年过的也是不好，头发花白了一大半。

    正赤着胳膊站在自家门口一遍又一遍的大声喊着所为何来。

    这……这和自己梦中梦到的可不太一样啊！

    李少驰看着这个场面，忽然有点欲哭无泪，好像还不如昨天梦中的情形呢。

    他一边听着，一边艰难的挤过最后的人群。

    心里彻底的凉了下来。

    没错，确实是更遭了。

    不仅田凹在，锅主也在！

    可是刚才田凹最后几句说的是什么？

    元儿的病跟他有关系？他能救？

    是不是意思是他能救？

    李少驰踉跄的急急挤出人群，一脸纠结的朝着田凹抱了抱拳：“田兄……你这是何意啊？”

    此时李少驰还不知道母亲闫氏、夫人白氏，昨晚也和自己做了相同的梦。

    他扭头看着自家紧闭的大门，心里还在纳闷，不知道母亲和夫人为何竟都不来开门，就由着事态这样发展。

    而闫氏和白氏此刻就在门口。

    闫氏今天早上起来，全身就好像散了架一样。

    脑门上明明没有包，却一碰就疼，真的就跟被人砸了一锅底似的。

    这会儿听到门口的叫嚣声，莫名就觉得有些心虚。

    透过门缝，往外偷偷一看，顿时心中就是咯噔一下。

    没想到，除了那个不停叫嚷的田凹在，昨天在梦里揍自己的那个小鬼修居然也来了。

    可也奇怪，昨天自己在梦里竟是没认出来她！

    闫氏这会儿心里非常矛盾。

    起初听田凹说能救孙子，她还挺高兴，可没多大一会，就又开始后悔起来。

    心想这孙子是能救了，可自己这张老脸以后可该往哪搁啊？

    就算孙子真醒了，又会怎么看自己？还能认自己吗？

    儿子回来，自己又该如何交代？

    就连白氏！

    这遭要是真坐实了自己的罪名，恐怕明天就连白氏都要爬到自己的头上去了。

    闫氏这般想着，又看看外面好似冰山一角，水泄不通的人群，心里一下就没了底气。

    隔着门越听越觉得害怕，越想越觉得后悔！

    这要是没让这两个鬼修想办法就好了！

    这算是想得什么办法！救一个！害一个！和没救又有什么区别？！

    “母亲，咱们把门打开吧！田家说能救元儿啊。”

    “你疯了吗！田家跟咱们家有仇！他现在这样来势汹汹！究竟是要害人还是要救人？谁知道？你给我滚开！”

    说着闫氏一把将过来开门的白氏推在一边。

    自己堵着门。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心里却是已经慌成一团。

    明知道田凹不肯善罢甘休，但就是没有勇气开门。

    门外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现在几乎全都是在针对自己！

    闫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慌的脑子就像凝固了一样，根本就办法再想其他。

    光想着自己今天这门一开！以后就彻底不用做人了！

    今天要是能赖过去！

    只要今天能赖过去！

    就好了！

    今天孙子不醒，就没有对证，别人还能怎么说？

    自己就是不承认，说田凹胡说，他们又能怎么样？

    孙子可以慢慢救，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只要不是今天被田凹救醒，一切就都还能补救……

    闫氏抵着门栓强作镇定，手脚却已经不住的开始发抖。

    脑海里全是自己好像过街老鼠一样，一出门就被街坊邻里指着鼻子骂的可怕画面。

    “母亲，母亲，您就让田凹试试吧！求您了！这么多邻居看着呢！田凹不会把元儿怎样的！母亲！”

    白氏哀求着，想救儿子的心超过了一切，已经顾不得闫氏平日的积威，上来就想要去挤开闫氏开门。

    但是白氏长年累月的遭受恶婆欺压，又因为儿子的病日日心情郁结，早就瘦得跟纸片一样。

    这般硬扑上来，不仅没能抢过门栓，反而一下子激怒了正处在慌乱之中的闫氏。

    闫氏此刻头脑发昏，整个人都是绷着的，眼见着平日素来老实的白氏，如今还没怎么样呢，居然就敢跟自己动手了！

    登时心头火起，把这一身的焦躁紧张，全都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一胳膊肘就撞在了她的胸口，将她怼出去老远。

    白氏一个趔趄没有站稳，额头正好磕在角落处的一只废水缸上。一口气没上来，就晕死了过去。

    额角的血顺着脸流了下来。

    映在她那张格外干瘪瘦弱的苦相脸上，显得醒目极了。

    闫氏顿时深吸了口冷气。

    这边还不知道白氏到底是死是活！

    门口就又忽然听到了儿子焦急的声音：“田兄，你这是何意啊？”

    “救人！也讨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