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作品:《大宋萁豆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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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衫站于殿廊下面,透过窗槅一眼不眨的盯视着赵珏一时之间,孟姥姥、费阿公、公孙黄石……以及殿外所有的侍卫,所有的太监,甚至就连近在咫尺之遥的线娘,仿佛都不存在了,在她的眼底心里,单只剩下了赵珏一人。她突然发现,赵珏那明洁的前额,那挺直的鼻梁,那线条分明的嘴唇,都是那样的完美无伦,绝世罕见,都是那样的令她心驰神往,爱不释目。与此同时,一曲传唱千载的爱情之歌,也苍凉而低缓的在她的耳畔袅袅轰响: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

    珏儿,我的冤家,你没有死,你果然没有死这么说来,昨夜的一切原来竟是一场梦游了。珏儿,我的冤家,从这一刻起,黄衫就是宁可自己粉骨碎身,化为齑灰,也绝不会离开你半步,更不会做任何一件有伤于你的事情了!……

    父亲啊,请你原谅女儿的不孝和背叛吧,因为在理智与情感的抉择面前,女儿确实经过了一次又一次残酷的折磨因为在理智与情感的抉择面前,女儿确实不愿再有所犹豫了。女儿毕竟更愿做一个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女人……

    在苍凉低缓的歌声里,黄衫心中一遍一遍的喃喃念叨着。

    黄衫并不知道,就在昨夜她抖抖索索举起手臂的时候,寝宫北侧花梨木几案的后面,两道墙壁夹峙的狭窄暗室内,烛光幽暗,两个黑影正凝神屏气的相对俯身几前,四只眼睛透过壁上水墨字画背面的孔洞,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她手中那柄寒光闪烁的利刃。

    黄衫在犹豫不决中缓缓垂下了握刀的手,俯身东侧的那个黑影也便随之仰靠墙壁,伸手轻轻抚着胸口,如释重负般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而当黄衫再次扬手举刀的时候,那个黑影亦再次随之屏声息气,伸长脖颈,眼珠透过孔洞一转不转的盯着黄衫手中的利刃,牙齿控制不住的咯咯嗒嗒的抖响,右颊则更是淌着珠珠豆粒大小的冷汗。飞库x

    “唰”,暗室外面,黄衫最终还是毅然决然的竖刀猛刺了下去。“咚”,暗室里面,那个黑影竟应声手捂胸口,由几前小杌子上仰身栽倒,后脑勺正撞墙壁上面,所幸暗室封闭严密,外面的黄衫又精神高度紧张,因此完全没有听到声音。

    黄衫已经离去许久,歪倒在小杌子上后脑勺顶着墙壁的黑影方才抚着胸口,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病似的,僵手硬脚的慢慢坐直身子,叹息了一声,语气极其艰涩喑哑:

    “看到了吧?一个令我一见倾情的女人,一个在我心目中位分重到极致的女人,一个让我朝思暮想着能够终生相伴的女人,竟然如此残忍决绝的对待于我,这世道人心,也真是太险恶难测了吧?虽然我也知道她曾思索了再思索,犹豫了再犹豫,但她毕竟还是挥刀刺了下去。可想一旦起兵,天下万千百姓又将会怎样恨我,怎样待我?我兴师复仇,实是逆时而动,公然与天下为敌啊!”

    嗓音渐至哽咽,端起酒杯,和着眼角盈盈泪光,仰脖一饮而尽。

    “这个臭娘儿们平日里看上去温文秀雅,贤淑贞静,甚而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实未想到暗中却竟如此歹毒残忍,如此阴险谲诈。王爷,要不要小的出去一刀……”对面的黑影紧身装束,挟剑而坐闻得赵珏之言,登时咬牙切齿,一面说话一面猛挥右掌,做出一个“喀嚓”的砍头动作。

    两条黑影,一个便是赵珏,另一个则是赵四了。

    此刻,赵珏闻得赵四之言,并不说话,唯摆了摆手,示意赵四缄口,然后便伤心欲绝又瘫软无力的垂下了头去。“王爷……”赵四梗着脖子再叫一声,见赵珏并不答应,乃叹息一声,猛的端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过了许久,赵珏终于叹息一声,低低说道:

    “我虽托名为王,然章献皇后在世时候,自始而终一直对我明面优遇,暗怀戒惕,又百般的支架排挤,使我郁郁不得展志。如今章献皇后薨逝,赵祯独自主政,朝局颇显不稳,吴越、川西各地蠢蠢欲动,契丹、党项亦显觊觎之心,正是万世一时的起兵良机,但我手中真正能够掌握的,其实不过城内的五千厢军而已。西山和洞庭两处军马多至十二万余,尽管一直由襄阳暗中协调川西、吴越等地筹措供应粮草军械,可惜西山的孔庆雄,总唯姥姥阿公之命是从,而洞庭的欧阳忠雄,表面上与我信誓旦旦,亲密来往,暗地里也与姥姥阿公一伙眉来眼去,暧昧不清。我思来想去,复仇雪恨,夺国复位,确是困难重重啊!”

    “孟姥姥、费阿公一伙尽管前身不明,行止诡谲,然以小的看来,却与王爷绝非同道中人。”赵四斟满几上酒杯,附身近来,贴着赵珏的耳根说道,“今王爷欲起兵复仇,须借助孟姥姥一伙军力而孟姥姥一伙欲搅乱国是,则须借助王爷名分。这样以来,双方虽各有所求,却目标一致,自然便可合力而为了。至于事成之后嘛,嘿嘿……”说到这里,赵四仰身坐直,含蓄的一笑,双目中闪烁着异样光彩。

    赵珏自然明白赵四话中的含义,虽深以为是,但却总觉心中悒悒不畅缄默许久,方目视荧荧灯烛,嗓音喑哑、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愿天下生灵横遭兵燹之灾,我更不愿自身惨遭后世百姓万口唾骂,然我之怨仇,如不在有生之年做个了结,自是生无人伦之欢,死不安卧瞑目,更无颜面泣见列祖列宗泉下之灵啊!”

    说至这里,赵珏已是双眸莹莹垂泪,语声哽咽难继:“那日公孙先生相面,谓我将有九五之福我初时大为感奋,继而便转作消沉。风鉴之术,我本素来不信,何况以我之率真之散漫本性,怎能驾驭百官、抚育万民?端阳兴师之后,倘若上苍垂怜,使我大仇得报,我绝不贪恋神器,亦不管宗庙社稷何人主之,只愿寻一深山古寺,削发为僧,吃斋念佛,以赎兵祸罪愆倘若上苍弃我,使我大事不谐,我即横刀于颈,杀身成仁,以谢天下百姓。倘然如此,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

    赵四静静听完赵珏一番如泣如诉般的心迹表白,亦是百感交集,涕泗横流,举目凝望赵珏许久,方才颤声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王爷有进无退之心,王爷泰山不移之志,惟天可鉴,也惟天可怜。小的自愿终其一生追随王爷,即便上刀山,下火海,身化齑粉,魂飞九天,也誓与王爷两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