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伴随着笃笃的更鼓声音，一声来自远方的鸡啼打破了室内岑寂。

    赵珏举目望了黄衫一眼，怅怅的叹了口气，起身踱至菱形窗格前，双手背后，仰头盯视着外面蓝湛深沉的夜空良久方道：“小妹，这事我原本就不同意来着。我看还是算了吧！”

    雯雯郡主勃然抬头，面色雪白，双眸灼光，语气极是凌厉，疾若连珠炮仗：“哥哥，这种事情，你以为小妹就欣欣然同意吗？你以为以小妹堂堂正正的帝室血脉，冰清玉洁的金枝玉叶，就甘自堕名分，委身于那个腌臜丑陋、村愚粗莽的老泼才吗？”说着忽然双手捂住眼睛，抽抽噎噎的啜泣了起来。

    赵珏登时慌了手脚，转身回步，站于雯雯郡主面前，颤声劝慰道：“小妹，哥哥……哥哥不是那个意思。小妹，即便是在最饱甘餍沃，最醉生梦死的时候，哥哥也会忆起那段流亡的日子，也会忆起在那段日子里总是如影随形跟随着我们的饥饿、寒冷和惊怕。哥哥常常暗中发誓，宁愿自己尝尽世间百般苦难，也决不肯使小妹遭受半分委屈，宁愿自己流血流泪甚或抛却性命，也要让小妹过得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听着赵珏喑哑深沉挖心掏肝的述说，雯雯郡主松开捂着眼睛的纤手，起身离座，摇摇晃晃的走至赵珏面前，满眶珠泪盈盈欲滴，语调亦转为酸楚低弱，宛似梦醒之初的娓娓呓语：

    “哥哥，小妹虽生为弱女，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愿为祖父先辈的沉冤洗雪，愿为哥哥的复国报仇大业，另辟蹊径，献出一份菲薄力量。哥哥，这是早就深思熟虑过的事情，小妹坚心如磐，虽死无悔，事情就……这样定了吧。哥哥……”

    赵珏回头望了黄衫一眼，目中泫然欲泪，颤声说道：“小妹，我的好小妹，……哥哥此刻心若刀绞，思绪混乱如麻。哥哥虽然志大才疏，懦弱无能，可是、可是……只要哥哥一息尚存，就决不能让这种有污小妹令名，有辱赵氏家声的事情发生……”

    雯雯郡主柳眉一竖，双目闪射着仇恨的光焰，话语也似从牙缝中迸出一般：“小妹并不觉得委屈，倘若一直这样僻居襄阳，寒热仰人，窝窝囊囊苟延残喘的活一辈子，那才真正叫做了无生趣呢。只要能助哥哥成就大业，只要能使赵氏冤仇得雪，小妹便是粉骨碎身灰飞烟灭，也决不皱一皱眉头！”

    绛红色的宫烛焰苗闪闪烁烁，映得三人脸色忽明忽暗，晴阴不定，泪滴又渐渐在烛台上堆起老高，看去就似红珊瑚般的晶莹剔透，玲珑可爱一缕清风透窗拂过，榻前幔纱飘扬而起，又飘扬而落，宛若袅袅白雾缭绕眼前。

    黄衫眼见赵珏、雯雯郡主且泣且议，时而低首垂目，缄默无语，时而又据理力争，各不相让，乃皱眉起身，步至赵珏身后，温声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嘛？你们这样一个长叹，一个短吁，又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似打哑谜一般。莫不成把我当了外人？”

    “黄姑娘原也不是外人，小妹，就把……就把这件事情的首尾说清楚了，请黄姑娘做个裁断吧！”赵珏仰天长叹一声，转头坐回椅内，尚未开言，泪水已是涔然而下。77电子书77ne

    雯雯郡主哽咽一声，转头过来道：“黄姑娘，事情……事情是这样的……”半晌，方抑住伤恸，悲悲切切的将自己和孔庆雄之间的婚约一事说明。

    黄衫默不言声的听完，望望赵珏，又望望摇曳欲熄的烛焰，以及烛焰下面红珊瑚般玲珑剔透的烛泪，不由自主的便在心内暗将雯雯郡主和孔庆雄作一比较：一个阆苑仙葩，白璧无瑕，一个野山顽石，粗俗腌臜，二者不啻霄壤之别，云泥异途，原本不该有此婚约可是如果无此婚约，孔庆雄又怎肯背叛孟姥姥和费阿公，死心塌地的跟定赵珏呢？这真是一件令人进退两难、愁肠百结的事情呀！

    黄衫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出决断，更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劝解这对身负奇冤深仇的难兄难妹泪眼模糊当中，她的脑海间忽然浮现出了夏宜春俊朗飘逸的身影……

    “黄姑娘，这柄削铁如泥的短刀，我数次开口，你只是推诿不借这次便干脆送了本郡主吧！”雯雯郡主忽然快步走至榻前，“呼”的翻开锦袱，将短刀捧于手中，原来她竟在进门时候早便盯上了锦袱下面的短刀。

    手捧短刀的雯雯郡主虽珠泪盈眶，却玉面含笑，语音喑哑凄怆：“我带着它，择日前往西山大寨，和孔庆雄那厮议定反水的事情。这柄短刀嘛，既可用以自卫，倘遇十分意外，又可用以自刎。哥哥，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哥哥，小妹的性情你是知道的，你若不同意，小妹便当场伏刀，九泉之下，也好长伴父王母妃了！……”

    雯雯郡主话语中间，稍稍一拉短刀鞘柄，刀身尚未半出，便已寒光耀目，辉映暗室又一字一顿，说得极是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双眸炯炯，闪射着和短刀一样冷冽青莹的寒光。

    黄衫默默的凝望着雯雯郡主，但觉短刀寒芒映衬下的雯雯郡主冷艳傲世，犹若大理石一般的面庞白皙如雪，美得令人不敢正视想到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绝世无伦的帝室佳女，如今却要……不禁喉头哽咽，双目盈盈欲泪，凄声说道：“郡主，短刀自然可以送你，不过你可千万不要……”

    雯雯郡主“啪”的推刀入鞘，凝泪含笑，哽咽着说道：“这个黄姑娘只管放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赵雯也是爱身惜命之人，不到万不得已时刻，绝对不会去走那条路的！”

    “小妹，好小妹，”此时的赵珏双目血红，颜面狰狞，僵直的盯视着闪烁将熄的宫烛焰苗，两只拳头攥得咯咯啪啪，话语中透出丝丝的金属颤音，“哥哥枉自披了一张人皮，算不得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哥哥虽立誓报仇，可也不能寸仇未报，便先将嫡亲的妹妹给搭了进去啊。哥哥……哥哥代赵氏列祖列宗给你叩头，请妹妹收回成命吧！”

    哽咽的语声中，赵珏竟当真起身离椅，便要伏地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