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作品:《大宋萁豆劫

    夏宜春、江柏春各自换好夜行衣靠,藏好长剑短刃,万花丛则水红罗衫、豆绿丝绦,虽平常装束,却温婉素雅,观之令人怦然心动三人趁着混沌朦胧的暮霭,亦趁着攻城叛军仓皇撤归的混乱,悄无声息的钻出王家庄一座废弃破院,各自施展轻身功夫,或横窜竖跃,或飘若飞天,在林木、房屋、军帐的遮掩下,神不知鬼不晓的潜到了欧阳忠雄所部驻地。

    数日前的子夜时分,三人由周志荣、杨凌风等人里应外合,从孔庆雄军中偷出了六十罐咸牛肉干、三十坛烧刀白酒然后由夏宜春扮作公孙黄石,江柏春扮作孔志琳,万花丛、柳木大郎等人则扮作随行军兵,车载牛驮,于凌晨时分伴着啁啾鸟鸣,穿越氤氲雾岚,大摇大摆的来到了欧阳忠雄军中,声称奉孔庆雄之名,前来馈赠牛酒。

    当时欧阳忠雄并不在军中,王监军贪图便宜,又加天色尚未大明,亦不辨来人真伪,便只管欢天喜地的将牛酒收了过去,并当场分发与承担前锋任务的三百名军兵孰不知万花丛早在两罐牛肉、三坛白酒里面投放了发散之药,结果三百名军兵食后,很快便有二十余人出现了中毒呕吐情状,由此而使欧阳忠雄对孔庆雄暗生龃龉……

    连日轮番强攻,邓州城内始终拼死抵御,叛军虽无可乘之隙,官军却早粮绝力竭,捉襟见肘,想来亦应是强弩之末了岂料今日天色麻黑时分,孔庆雄、欧阳忠雄攻城叛军奉命后撤时候,一连数日坚守不出的官军竟突然间大开城门,五百名死士势如疯虎,长枪大戟,奋勇杀来,直扑孔庆雄后队。

    孔庆雄所部驱奔竟日,早师老兵疲,又一时无备,遂溃败不成行列,竟被大刀阔斧、斩瓜斫菜一般,瞬间丢失了五六百颗脑袋。孔庆雄惶急之际,一面指挥组织反击,一面急令孔志琳驱马前往欧阳忠雄军中,邀其侧面截击,以便双方合力,腹背夹攻,借此机会一举歼灭官军精锐。彼时夏宜春正扮作军兵,乘乱立马孔庆雄的身侧,得此讯息,骤然灵机一动,忙和江柏春、万花丛驱马驰开,径朝欧阳忠雄所部奔去。

    结果,孔志琳拍马西向疾驰里许来地,忽于苍冥的暮霭间,发现前面二十余丈远处,两人先是立马挥鞭,指指点点,似在议论着什么,行止极是亲密,后来又联辔并马驰往邓州州城方向,看背影正是黄成简与欧阳忠雄。“原来欧阳老贼……”孔志琳登时火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二话不说便即拨马驰还了回来……

    暮色中的黄成简和欧阳忠雄正由夏宜春、江柏春所扮两人目视孔志琳怒气冲冲的驰马返归,知其已经中计,相视一笑,亦掉转马头缓缓归营。行约里许,忽见赵珏帐下一名亲军飞马而来,远远看到江柏春扮作的欧阳忠雄,亦不辨真伪,只管高声喝道:“欧阳将军,王爷传令,稍后请到中军大帐会议!”

    江柏春故作漫不经心的答道:“知道啦!”亲军刚刚掉转马头,夏宜春早右手轻扬,一枚袖箭“嗖”的飞出,正中其背那军兵哼也未哼一声,便跌落在了马下……

    “数日之计,于孔庆雄和欧阳忠雄这对老朋友新冤家而言,实可谓一石二鸟也!”此刻幽暗的天幕下,飒飒的密叶间,夏宜春手握折扇端立古楸枝上,衣袂随风鼓起,其势飘然欲飞,压低嗓音侃侃言道,“事情至此,尚未全然收效,还需万姑娘前往军中亲见欧阳忠雄一面,以言语挑之拨之,我和柏春贤弟再在这里想方设法,生出些许枝节,或可即见全功也!”

    “姐姐愿听小郎吩咐!”万花丛连日来和夏宜春如影随形,寸步不离,尽管江柏春时常在旁,又有柳木大郎等人往来碍眼,不能柔情尽露,却也芳心可可,如糖似蜜。此刻闻得夏宜春之言,疏朗的月光下,万花丛双手胸前一抱,美目流沔,笑靥如花,脆生生的答道临去之前又回眸一望夏宜春,方稍稍用力一顿,脚下树杈猛的向下沉去,待树杈浮升上来,身子早已借力弹起,在空中几个纵跃翻落,便不见了人影。

    “哥哥……”江柏春望着万花丛消失于夜岚中的倩影,忽然双手抱头,顺了古树斜杈骨碌碌的翻滚而下,将下巴凑近过来,双目中闪着贼亮的光,幽幽的叫了一声。

    夏宜春何等聪慧之人,如何听不出江柏春的言外之音?皱眉叹息一声,说道:“哥哥虽非师旷,却亦能闻弦歌而知雅意!哥哥早已心有所属,贤弟又不是不知,何以偏偏此刻扰乱哥哥心怀?”眼前渐渐浮出黄衫的袅袅倩影,浅浅笑靥,语气竟不自禁的伤感起来,仰首引颈对月吟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

    蝉声四面聒噪,纷披如雨,扰得人一刻也不得耳根清净。煌煌巨烛下,王家大院前,一众侍卫亲军露刃并立,神情肃穆,孔庆雄和孔志琳昂然挺胸,大步踏进门内,身后络绎跟着公孙黄石、赵四赵六和二十余名其他军将弁目。众人均皆征衣未去,硝烟满脸,马刺踩得脚下青砖铺成的甬道路面发出叽叮叽叮的声响。

    孔庆雄一进后院上房正门,便一屁股坐在案前椅内,解下佩剑,以手拄于双腿之间,粗声大嗓的说道:

    “王爷所部居中调度,我部承担城南主攻任务,欧阳忠雄所部承担城西侧攻任务,这是二十多天前的军事会议上大家一致商议,并由王爷亲自定下的方略。可是战端一启,我部数万将士连日来舍生忘死,奋不顾身,而欧阳忠雄所部除了柴宗庆夜袭那次之外,始终只是摇旗呐喊,虚张声势,并不真正出动一兵一卒即便偶尔两次出军参战,也是进攻在后,撤退在先!”无忧5uzne

    说至这里,孔庆雄怒气勃勃:“王爷身为帝室贵胄,今更膺我三军总帅,却对欧阳忠雄这种玩忽违命,隔岸观火作壁上观的行径无动于衷,此孔某所实实不能理解也!”

    赵珏端立案后烛下并不做声。他清楚倘若不是为了雯雯的婚约承诺,以孔庆雄平素的狡诈诡谲,才不会如此舍身卖命心中虽作如是之想,面上却丝毫不肯带出,唯背剪双手,双目平静的端视着孔庆雄。

    孔庆雄哪里得知赵珏一瞬之间的心思转动?只是气喘咻咻、唾沫四溅的继续高声说道:

    “围城数日以来,官军粮械渐磬,丁伕无多,更兼士气不扬,力竭智穷,眼看邓州旦夕可下不想今日未知何故,复又突然锐气大增,我军强攻竟日,未建尺寸之功,且日暮后撤之际,官军又大开城门,尾随杀出。王爷,这实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试想倘若我军和守军激战至难解难分之际,欧阳忠雄所部能够突然侧面杀出,断其后路,合双方之力,呈夹攻局势,王爷,只怕目下我们已在邓州城内痛饮酣卧矣。夫战之机宜,在于呼吸之间稍一违错,便致败亡。惜乎孔某一再派人驰邀,欧阳忠雄却迟迟不肯出兵,最终导致大好良机白白失去。请王爷治欧阳忠雄违背军令、贻误战机之罪……”

    “欧阳忠雄之罪,岂只在违背军令贻误战机?”孔志琳立于孔庆雄下首,手扶椅背,但却并不坐下,唯双目盯视着赵珏,面露狡黠之色,语气更是不阴不阳,“王爷,父亲派我驰往欧阳军中邀其侧面截击官军,岂料欧阳大将军非但当场拒绝,反倒和黄成简联袂并辔,一道说说笑笑的驰往邓州州城方向……”

    “什么,琳儿,你说的可是当真?”孔庆雄闻得此言,登时须髯戟张,厉口追问道。

    “世上还有做儿子的欺骗做父亲的吗?世上还有做父亲的不相信做儿子的吗?”孔志琳嘻的一笑,侧歪脑袋拖长音调答道,“那欧阳大将军非但和黄成简驰马径奔邓州州城,而且还回头传话说道:志琳小子,回去面告庆雄老贼,三日之后,一切当见分晓矣……”

    孔志琳一番真真假假、添油加醋的说辞,登将孔庆雄气得浑身发抖,左手拄剑,醋钵大小的右拳“嗵”的猛砸几案上面,怒声咆哮道:“如此说来,欧阳忠雄非但违背军令,贻误战机,甚而竟有通敌叛变出卖王爷情迹。这……这还了得?”

    眼见孔庆雄父子恃功逞骄,一唱一和,咆哮中军大帐,丝毫不将自己这个三军总帅放于眼内,赵珏眉棱骨不易察觉的抖动了一下,烛光底下面色显得极是冷峻忧郁,但却并不接此话题,唯以目示意,欲要止住怒目耽耽的赵四赵六等人不想赵四却早排众而出,咬牙说道:

    “欧阳忠雄情迹,着实令人发指,便是刀斫斧磔,亦不足以解恨以孔将军父子的意见,该当如何处置呢?”

    “这个,这个嘛……”孔庆雄面对一众军将弁目,双手对搓着,一时间反倒有些支吾起来倒是孔志琳哂笑一声,“啪”的打开手中折扇,摇头晃脑、抑扬顿挫的说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明言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孔某之见,不如趁着夜半三更时候……”说至这里,竟目露凶光,右臂骤挥,“咔”的做了个砍头手势,“嘿嘿,届时王爷既可将其军权收归己有,又可事事庙谟独运,不须受人掣肘了!”

    赵珏眉棱骨再次不易察觉的抖动了一下:孔志琳不过二十来岁年纪,便心地如此歹毒险恶,着实令他感到不寒而栗他亲自起身给孔庆雄、孔志琳和公孙黄石斟满茶,又请众人一一就坐后,方才温言说道:

    “数日征战,尤其当日四面围猎柴宗庆一役,孔将军父子风骨才智,纤毫毕现矣,小王心内着实感激。今日日暮之战,小王亦在现场,当时情势自能判别:倘若欧阳将军果能于官兵出城之际,异军突起,骤然杀出,将其一举歼灭,则邓州州城已在我之掌握中矣惜乎欧阳将军按兵不动,竟致良机白白失去。不过将军父子暂莫生气,欧阳将军没有出兵,想来必有缘故另,说欧阳将军隔岸观火,作壁上观,大概也是有的,但说到通敌叛变,出卖小王,想来却断不至于。待会欧阳将军到了,自会将一切误会讲说明白的!”

    二十余名军将弁目亦纷纷从旁解劝,又极力恭维,孔庆雄父子这才缄默无言,静坐吃茶。

    不想众人左等右等,直至中夜时分,非但欧阳忠雄始终不见到来,便连派出的传令亲军也迟迟不见回来复命。烛光下面,赵珏始而忧心忡忡,继而面色转趋阴暗孔庆雄虽昂然独坐,默然无语,却是怒气咻咻,牙齿在口中咬得咯咯乱响,公孙黄石坐于椅内,亦脸色犹疑心不在焉,缄默不闻一语。

    终于,孔志琳有些忍耐不住了,“唰”的拔剑出鞘,朗声喝道:“王爷,孔某父子是铁心跟定了你的。就请王爷下令,孔某先率军连夜剪除内贼,明日再攻邓州州城不迟!”

    赵珏紧皱眉头,背手踱至烛前,盯视熊熊红烛许久,方回头望了公孙黄石一眼,期望其能开言阻止孔庆雄父子鲁莽阴险的举动偏生公孙黄石目光飘摇,昏昏欲睡,似对面前一幕毫不为意。正在不尴不尬之际,一名卫兵气急败坏的奔进门来,高声报道:

    “启、启禀王爷,孔将军所部与欧阳将军所部,不知、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近百名军兵自相打斗、打斗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