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叛变特勤现身(10)

作品:《余罪:我的刑侦笔记

    昔日的三位养子养女相携上山,哭声不断,到碑前时,已经是泣不成声了。郭风点着烛,娄雨辰烧着纸,马秋林和余罪恭立在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轻轻地退开了,任凭那三位哭天抢地,发泄着心里的痛悔。

    “对不起啊,余儿,还把你捎带上。”马秋林轻轻说了句。

    “别跟我客气,老实说,能让人服气的嫌疑人真不多,可黄三绝对算一个。”余罪道。

    “彼此彼此,黄三佩服的人不多,你算一个。”马秋林笑道,看余罪不信,他解释道,“是慧慧说的,他死前安排闺女找你自首。”

    “为什么?”余罪愣了下。

    “因为他看出你心地善良,不会为难她的。”马秋林道。

    余罪蓦地苦笑了,回头看楚慧婕那哭得梨花带雨、凄凄切切的样子,他叹道:“大部分人都下不了手,我现在有点儿理解黄三的那种心态了。”

    “什么心态?”马秋林问。

    “想自我救赎,可最终却发现他谁也救不了。就像我们警察,都想拯救这个世界,到最后连自己都救不了。”余罪道,莫名地想起了,那个花白头发、大笑入牢的老人,那种表情他现在理解了,是绝望。

    “可他做过的,总有人会记得,比如他们,比如你,比如我。”马秋林淡淡地说,他回头审视余罪的时候,稍稍发现了点儿端倪,“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大好?”

    “没事,案子。”余罪道。

    “能让你头疼的案子,应该不是小案子啊。”马秋林道。

    “没事,不是什么大案子,马老,我有个问题,没有取笑您老的意思啊,能问您吗?”余罪看着这个满脸皱纹、已经超然物外的老警察,那个压在心底的问题,浮上来了。

    “问吧,你好像变得越来越客气了。”马秋林笑了。

    “那我不客气地问,您这一辈子,抓了数千坏人,熬得脸皱头白,做牛做马一辈子,末了自己也是不干不净、不黑不白,还给一个老贼送终,后悔吗?其实您可以活得更好点儿,比如我就知道,老许、王局,入行时还是您的徒弟辈,邵万戈顶多算您的徒孙辈了。”余罪好奇地问,那或许正是他心里的疑问。

    “穿着警服,又苦又累,熬了一辈,家里顾不上,老婆孩子顾不上,我后悔了一辈子。”马秋林叹道,不过话锋一转又道,“可如果没有穿警服,平平安安、默默无闻、碌碌无为,那样一辈子好是好,可精彩就全部错过了,当我行将就木的时候,如果找不出这辈子哪怕一点儿让我自豪的事,我想我也会后悔的。”

    “我懂,你是说有舍必有得。”余罪道。

    “所以,没有什么后悔的,匆匆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活着的时间都不多,还非要活在后悔里?”马秋林道,豁达地笑着,余罪其实想把自己所有的心事都告诉这个老人,可他没有再说,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不一定正确,但不需要后悔。

    祭奠了一个多小时,哭声持续了一个小时,两个哥哥搀着慧慧从坟上一步三回头地下山。余罪看着这清冷的墓园,看着这萧瑟的景象,看着这林立的墓碑,他在奇怪地想着:也许黄三这辈子也不后悔,苦过累过,嚣张过,疯狂过,失意过也绝望过,死后还被人想到过……不得不承认,这何尝不是一种精彩?

    车载着四人,沿路慢慢地回市区,郭风和娄雨辰直接到了车站,他们不在五原混了,一个在电脑卖场做散件,一个仍然做他的发型师。三个异姓兄妹在车站依依惜别,那两人对于抓住他们的余罪已经没有芥蒂,把自己的地址、手机号留给了余罪,拜托余罪多多照顾妹妹。

    他们送走了两人,回到学校,楚慧婕的情绪一直不佳,余罪陪着她和马老,一起吃过午饭,说了很久,午休后才告辞离开。

    男女之间除情欲,或许还真会有其他感觉。就像今天,泪涟涟的楚慧婕又让余罪看到了她脆弱的那一面,和曾经那个神出鬼没、妙手空空的女贼相去甚远。

    坐回到办公室,余罪满眼都是慧慧哭红的那双眼睛,一股子怜悯的心意,和脑子里老是萦绕的那些疯狂劲舞的场面交织着,他有点儿检视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了。

    女人、钱、职位……这些构成生活的要素,就像毒品一样,哪一种都有成瘾性,哪一种都能左右你的心境,哪一种都能改变你的命,包括要你的命。

    手机的铃声响时,余罪还沉浸在思考中,拿起电话一看,要命的来了。他神经质地颤了下,设置的特殊铃声,是马铄的电话,一看,他起伏的心情意外地一下子平静了,这是一个期待已久的电话。

    他很随意地放在耳边道:“哦,马铄啊。”

    “方便吗?”

    “方便,你说吧。”

    “明天过节,余副局,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呵呵,我们永远都没有自己的时间,不过可以抽时间,马铄,你别给我拐弯,哪个亲戚又犯事进去了?”

    “不是不是……余副局,您这把我笑话的,是其他事,到南寨高尔夫球场玩玩怎么样?有兴趣吗?”

    “我们这身份玩这个还真不方便,心意我领了,谢谢啊。”

    余罪揣摩着对方的用心,以一种随时可能挂电话的口吻说话,果真那边急了,直道:“余副局,等等……要真不想玩,我们另找时间,那个……想托您点儿事,这个,您不许生气啊。”

    “你卖什么我都不生气,就卖关子让人很生气。”余罪直接道。

    “那好,我不卖关子了,有个百八十万的生意,我心里没底,想请教请教您。”马铄道。

    余罪一笑,嘴里不客气地说:“你这磕头烧香找对庙门了没有?你哪里看我像个懂生意的人?”

    “不用懂,生意我来做,给你两成干股……”马铄在尝试性地试探。余罪思忖片刻,慢条斯理地说:“我好像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生意了。”

    “我就说嘛,余副局是聪明人,不需要我多解释。”马铄道。

    “可未必是干股啊,你也是聪明人,聪明人可不做赔本买卖。”余罪道。

    “对,双赢,平安求财、求财平安,没其他意思。”马铄揶揄道。

    “可以,和谐稳定是大局,生意自然要平安。”余罪道。

    “那……余副局啊,明天要不您抽时间,我陪您转转,细节咱们当面商量?”马铄试探地问。

    “可以,明天你给我打电话吧。”余罪道。

    这一切显得自然而然,经过试水、试毒、试嫖以及试收黑金,一切水到渠成了。余罪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那些人会由浅入深,邀请他成为地下活动的保护伞,买通他成为安插在警察内部的眼线。

    这一切都不意外,只是当这一切都来临的时候,余罪被自己这种无动于衷的心情吓了一跳,似乎他所做的一切本该就是如此。他有点儿分不清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一个故意抹黑的警察,还是本来就是一个黑警察,从来就没有白过……

    下午五时,驱车到北圪岭上,距市区二十二公里,尽管知道这里是垃圾围城的重灾地,邵帅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连绵的垃圾山,几乎填满了谷地,空气中充斥着一种说不清的味道,是粪便、霉变、酵变等等各种臭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你无法想象的是,就这种味道,还有人在里面刨啊刨啊,就为刨点儿能换钱的垃圾糊口。

    “臭死了。”一个卷毛的家伙,跟在邵帅背后。

    “城里人坑乡下人啊,垃圾都倒这儿乡下人也坑城里人,垃圾里捡上点儿东西回收一制作,又回城了。”一个大个子,捂着鼻子道。

    三个人组成特殊的一队,已经搭伴数日了。卷毛的叫洋姜,大个儿叫大毛,两人长得都有点儿嫌疑犯的气质,邵帅一直没搞清楚,这都脱警几年了,居然还能被余罪召之即来。

    不光大毛和洋姜,反扒队当年出来的二十几位都搭伙做粮油生意,一听余副局召唤,除了守店的,还都应召来了。任务很简单,就是找疑似毒源的地方。

    像这种恶臭、肮脏,水源和环境全部被污染的地方。只有这种地方毒源才能生存,大批量制毒根本无法掩饰废料和废水的气味。

    对其他人保密,对这些人可没有什么保密的。三人往岭下走着,洋姜问:“现在这种地方太多了,我敢说啊,就把废水倒进市区里,都不会太轰动,大家已经习惯这种糟糕事了。”

    “可能性不大,毒水渗进土壤,土壤的p值会达到酸临界以上,简单讲,那是寸草不生。”邵帅道。

    “市区的地下管道呢?那里面不需要长草。”大毛道。

    也是,区域太大了,不到二十人的队伍,实在显得杯水车薪,邵帅犯愁地说:“试着找找吧,不看不知道,咱们的生存环境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

    说到这儿就都不用再说了,三人一会儿也习惯这种臭味了,分几个区域,采集了部分土壤、废水样品,封装好,忙碌了近半个小时,这才结伴回程。

    有时候很多事说不清要做它的理由,但你知道必须去做。洋姜可不清楚邵帅的来历,笑着又问了:“邵帅啊,你和余儿啥关系,怎么干得这么来劲?”

    “同学……不为什么,有一天看到余儿给我的照片,有个十岁的孩子和他妈妈被打得遍体鳞伤,就为了胁迫孩子父亲给毒贩办事,我一下子冲动就答应了。”邵帅笑道,现在为冲动付出代价了,工作都丢了。

    “这帮王八蛋,逮着该活剐了。”大毛“呸”了口,所以犯罪里最恶劣的,涉毒算一种。

    “别这么嫉恶如仇啊,你不当警察已经很多年了。”洋姜道,追着邵帅问,“邵帅啊,你都没当过警察,干吗蹚这浑水,我们好歹还当过协警呢。”

    “呵呵,别给我摆资历啊,往上数,我爸就是警察,我就是在公安局长大的,第一个玩具就是手铐,第二个玩具是警棍……五岁我就摸过枪。”邵帅笑道。

    “咦,那你干吗没当警察?”洋姜道,好奇地问,“是不是没关系,转不了正?”

    “没有当是因为我恨这个职业。”邵帅回头讲,仍然笑着,旋即他又深有感触地补充着,“不过我并不恨这个警察,没有他们,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他努力把背包往肩上带了带,走了。相随的两人,抱以理解的一瞥。如果非要找一个这样做的理由,似乎这个就不错,谁也不愿意看到,世界变得越来越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