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真假和谈

    每个活着的人，都有一根精神支柱！

    大人物，有大支柱！小人物，有小支柱！

    项羽的精神支柱就是发号施令，控制天下！

    如今，项羽的这根支柱，受到刘邦的威胁，摇摇欲坠，项羽就失去了过去那种驰骋天下、纵横沙场的威风了！

    这天，受到刘邦的奚落与嘲笑，项羽有了大厦将倾的危机感！

    项羽在项庄等人劝说下，回到军营。他没有去中军帐，而是去了虞姬那里。

    虞姬听说了项羽在广武涧边的遭遇，便在房间里为项羽温好了酒，摆好了餐具，等待项羽的到来。

    虞姬知道，这个时候的项羽是一定会到她这里来的！

    项羽来了！

    项羽不声不响地走到虞姬身边，虞姬替项羽脱下披挂，并扶项羽坐下来，为项羽斟酒。

    项羽与虞姬低盏浅饮，两人只是相互碰碰杯，并没有说话。不知不觉中，项羽已喝了几杯闷酒，脸也有些红晕。虞姬安慰项羽说：“酒慢慢喝，才能品出陈味事慢慢做，才能悟出心意。失败，有可能是操之过急所致成功，也许就在某一刻的等待之中。都是常有的事，不必太在意！”

    项羽望着虞姬，伸出右手，虞姬也把右手伸过来，两人手拉着手，相互对视了一眼。项羽眼眶湿润了，像一个小男孩依恋母亲那样，心存感激与宽慰！

    项羽握着虞姬的手，揉搓了一会，收回自己的手，对虞姬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虞姬没有作声，只是摇摇头，举起酒杯，劝项羽又饮了一口酒，然后说：“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项羽摇摇头，伤感地说：“过去也许是，现在不是了！现在我就是一只被人赶出山林，流落在平原的老虎，连条狗都不如！”

    虞姬安慰说：“人的一生是不平静的。有时顺畅，有时不顺畅，只要自己不放弃，总会走出一条光明大道！”

    项羽不做声，喝了一口闷酒！

    虞姬又说：“人一生想得到的东西太多，世间的东西也太多，诱惑太大。要荣华富贵，要江山社稷，要妻妾成群，要子孙满堂，要永垂不朽。人的欲望是无底洞，如果不知足，就永远无法满足！古人说，知足常乐，知止不辱，可以长久。不要太看重眼前的得失！”

    虞姬的话，触到项羽的痛楚！

    项羽又喝了一杯闷酒，慢慢说：“我曾经拥有天下，我曾经指点江山，我曾经裂土封侯，我自封西楚霸王，评判百官，主宰天下，何等威风？可今日如一条丧家狗，反而被刘邦那老儿挖苦！”

    项羽越说越气愤，失去了往日在虞姬面前的温文尔雅。

    虞姬说：“星转斗移，风水轮流转。昨日你裂土封侯又怎样呢？不到半年，天下又闹腾了，百姓还是不得安宁！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江山社稷是百姓安居的乐土。拥有了江山，百姓不能安居建立社稷，百姓不能乐业。这江山就注定不是你的这社稷就注定不受百姓拥护。如今刘邦爱闹腾，就让他闹腾去。刘邦得到了天下，百姓不能安宁，刘邦同样也不能安宁刘邦得了天下，百姓安宁了，刘邦也安宁了，我们也自然安宁了！我们不要与刘邦较真，与自己过不去，好好安排当下，享受当下，就是福气！昨天过去了，即使昨天很辉煌也是过眼烟云明天很诱惑，即使再风光，也是水中月，镜中花只有今天，只有当下，才实实在在，我与你这样浅斟慢酌，只要我们高兴，只要我们快乐，也是一种千金难买的幸福时光！”

    项羽点点头，似乎领会了虞姬的良苦用心！

    项羽与虞姬又对饮了一口，慢慢说：“我只是感到亏欠你太多。得意时，冷落了你失意时，才想起来你！”

    虞姬说：“与你在一起，无论你是得意还是失意，我都很知足！你得意时，我虽然冷清，但我心里惦记你，也不知孤独你失意时，想起我，让我感到你心中有我，让我感到活着有价值，让我明白，这一生没有白活，让我更感激你！”

    虞姬的话，项羽听了心口发热，眼泪也是热的，一直噙在眼眶里。

    项羽说：“我在想，我一旦失败，你将如何生活？”

    虞姬说：“这个我已经想好了！你一旦失败，我绝不苟且活在这世上。我也陪伴你去死，陪伴你到天堂去！我这一生大部分时间是生活在你的军营里，是为陪伴你而活着。在临死的那一刻，我要为自己活好那一刻，面对死亡时，我绝不会哭哭啼啼，我要与你一样，轰轰烈烈地面对死亡，让我轰轰烈烈的死亡永远留存世间！”

    项羽听了微微一笑，这笑容里露出很多心酸！

    虞姬也笑了！

    虞姬说：“现在，我们还不到谈死亡的时候！我们还有更多的话要说！”

    虞姬的话提醒了项羽，项羽说：“今天，刘邦说要与我谈判，近日将会派人过来！”

    虞姬说：“刘邦诡计多端，要多加提放！就是谈判，我们也不能轻易答应刘邦提出的条件，我们手里还有很多牌，刘邦的父亲，刘邦的老婆还在我们手里，刘邦不接走他的父亲、老婆，是不敢轻易开战的。”

    项羽说：“这一次，我听你的！”

    刘邦告诉项羽说：“过两天，派人来与你谈判。”刘邦回到军营后，并未及时派人过来谈判。刘邦不是不想谈判，刘邦是认为谈判还不是时候。刘邦之所以说过两天派人来谈判，是拖住项羽，麻痹项羽，让项羽在等待中煎熬！刘邦就抓住项羽在战与和的的等待中一心一意忙乎自己的事！

    这段时间，刘邦又办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封韩信为齐王不久，就履行承诺，封英布为淮南王。这是汉四年七月的事情。为什么刘邦在封韩信为齐王的五个月后封英布为淮南王呢？

    刘邦做事情都是深思熟虑的，刘邦封英布为淮南王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建立了说话守信用，做事讲诚信的信誉，更关键的是增强了凝聚力，使诸如彭越这一类人心存念想。让这份念想，把他们紧紧套住，不生乱，不生变！

    第二件事情是汉四年八月，刘邦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开征算赋。算赋的开征表明刘邦政权步入正轨，保证政权的列支有正常、稳定的收入渠道。

    第三件事情是刘邦下令，士卒不幸死亡的，官吏给制衣衾、棺敛，转送回家。这件事情看出刘邦的远见卓识。

    人生是为了人死，这是一个很深奥的哲学命题，但是又是一个很浅显、很普遍，每一个人都无法回避的日常问题。天天有人出生，时时有人死亡。特别是战争期间，死人的事情更是最平常的事情。圣人们说过，生，不是大事死，才是人生的大事。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好好地对待死人，好好地怀念死人，是对生者的安慰，也是对生者的激励，是让生者看到人活着的意义，好好地活下去！

    刘邦祭奠战争的亡灵者，就是勉励服役的士卒更加英勇奋战！

    刘邦在与项羽广武涧对峙期间，从容做了这三件事情，意义非常，刘邦不仅安定了大后方的社会秩序，也让边境和谐。史书上说，“北貉、燕人送雄骑助汉。”还称颂说：“四方民心归附”。

    刘邦在办这三件事情的同时，让彭越等人在项羽的后防闹事，袭击项羽的运梁车队，焚烧项羽的粮仓，扰乱项羽后方秩序，这让项羽如坐针毡。进攻，刘邦不给他机会和谈，刘邦又不给他半点消息。

    项羽这天，又来到虞姬身边！

    几个月来，项羽已经有些老态了！

    脸，有些肿眼，充满血丝头发，白的比黑的多背，微微发驮走路，有些摇摇晃晃！

    虞姬望着项羽，很难过！

    此时的项羽才三十出头，正是生命的黄金季节，可是几个月不到，就变得如此颓废了！

    虞姬连忙温酒、摆酒具，然后坐下来陪项羽说话。

    虞姬说：“现在是最难熬的时候，我们别无选择，只有与刘邦比定力！”

    项羽说：“这样熬下去，军队就垮了！现在军粮出现了危机，军中有了谣言，军心涣散。我能熬下去，军队恐怕熬不下去了！我想带兵打过广武涧，放手一搏，失败、成功，一切都指望天意了！”

    虞姬说：“刘邦肯定埋伏了千军万马，过了广武涧，我们就会落入陷阱。这是下策，虽然固守，让人煎熬，但不会有损兵折将的风险！”

    项羽说：“刘邦既不进攻，又不派人和谈，这说明刘邦在做战争准备，等他准备好了，会有大动作。”

    虞姬说：“你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我们现在受制于刘邦，无所作为。但我认为，我们现在不要奢求称霸天下，我们只要固守现有的土地，刘邦就奈何不了我们！”

    项羽有些不甘心，有点愤激地说：“天下是我项羽打下的，现在让他刘邦抢去一部分，真是难受！”

    虞姬说：“只要刘邦就此止步，给天下一个安宁，让给刘邦一部分土地有何不可？要是刘邦不息事，不罢战，继续向我们进攻，不但天下百姓不得安宁，我们自己也不得安宁，这不是我们要的日子！”

    项羽不做声了！

    虞姬继续说：“一个不安宁的天下，即使再大，于我们何益？一个安宁的天下，即使只能放下一张床，我们也可以平静生活，安身立命。能安身立命，又复何求？”

    项羽听后，有些伤感：“我与叔父在吴中起兵，带领八千家乡子弟兵过江东，摧枯拉朽，纵横天下。三年不到，就推翻了秦人的天下，也可谓是武功盖世了！”说完，长叹一声！

    虞姬说：“不要再想那些过去了的事情，如今，只要没有战乱，就是住茅屋，我也与你长厮守！”

    项羽一声不吭！

    刘邦终于派人来和谈了！

    刘邦派来的人是随和，提出要见项羽！

    随和，当年游说英布归顺刘邦，牵制了项羽与刘邦的荥阳决战。项羽对此人恨之入骨，对项庄说：“立即将随和驱逐出去！”随和玩起当年的伎俩，赖着不走！

    项庄说：“不走可以！”吩咐两个卫兵，将随和双手绑住，用绳子套在马尾上，用马拉着随和跑了十几里路。随和为了活命，请求项庄放了他。他自动回去向刘邦交差！

    项庄挖苦说：“敬酒不吃吃罚酒！自找苦吃！”

    随和走后，刘邦又安排陆贾过来谈判！

    陆贾是跟随刘邦左右的谋士，曾与郦食其一道游说过秦将，也是一个颇有谋略，善于耍嘴皮子的说客。

    项羽会见了陆贾！

    项羽第一句话就说：“我知道你的嘴皮子上的功夫，但我项羽不喜欢与人打嘴皮子官司。我是位将军，喜欢真枪真刀的对阵，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绕弯子！”

    项羽的直白、更让陆贾很被动，陆贾嘴皮子再厉害，项羽不给他机会，于是笑着说：“项王是耿直的正人君子，我也不敢绕弯子，我这次来，受汉王委托，与项王和谈。”

    项羽打断陆贾的话，说：“和谈的条件是什么？”

    陆贾在项羽的逼迫下，连说话的机会都被项羽控制了，见到这样一位剑拔弩张的对手，陆贾不便说出和谈条件，只好说：“我想听听项王的和谈条件！”

    项羽说：“我和谈条件很清楚，刘邦收兵，回到关中，去做他的关中王！”

    项羽斩钉截铁，不给陆贾回旋的余地！

    陆贾想了一会说：“什么时候释放汉王父亲、妻子？”

    项羽说：“只有汉王收兵回到关中，我才考虑释放这些人！”

    陆贾说：“没有商讨的余地？”

    项羽说：“没有！”

    和谈无法继续下去，陆贾只好打道回府！

    刘邦一连安排两位和谈代表，都无功而返。这让刘邦有些吃惊！刘邦没有想到项羽在缺粮少食的情况下，还如此强硬！

    刘邦找来张良、陈平商量！

    张良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项羽还有和谈资本。项羽虽然战争不利，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程度，所以，不会轻易接受和谈！”

    陈平说：“我们派去的人，都是项羽熟知的人，随和游说英布挖了项羽的墙脚，项羽自然疼恨随和。陆贾也是有名的策士，项羽也自然熟知。所以也不会轻易与陆贾谈什么。我们可以派一位没有知名度，项羽也不了解的人去谈，化解项羽的防备心理，也许会有收获。”

    刘邦忧虑地说：“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呢？”

    张良说：“这好办！我老家有一位朋友，堪当此任！”

    刘邦急迫地说：“那就请您安排吧！”

    那人不知其姓，又不知其名，只知人们都称之为“侯公”。

    侯公来后，立即去了项羽的军营！

    项羽见面第一句话就问：“来者何人？是为刘邦做说客来了？”

    侯公轻松地说：“我是韩国人，一介村野匹夫，无名无姓，人称侯公，我何德何能，哪配做汉王的说客？我只是为项王而来，为天下百姓而来！”

    项羽说：“此话怎讲？”

    侯公说：“四年前，项王分封天下，自封西楚霸王，何其雄哉？四年过去了，如今的西楚霸王，被汉王围在广武涧，虽有万夫不当之勇，却无用武之地，又何其哀哉？昔日称霸天下，是得天时、地利、人和，今日失势于天下，是天不假其利，地不假其便，人不假其助。”这几句话，触动到项羽的痛楚。四年来，节节失利，心腹良将纷纷撒手西归，项羽示意侯公停下来，不要再说了。

    侯公不理会项羽，继续说：“再说，西楚霸王本就无心霸占天下。当年西楚霸王推翻秦人的天下，将天下分封给功臣元勋，自己只占天地一角，屈居楚地为王。那么，今天又何故要与汉王争天下呢？”

    项羽一时无言以对，思忖再三，说：“我项羽本就无心称王天下，之所以裂土封侯，是想给天下百姓一个太平世界。如今是刘邦不守合约，重起战端，我才不得已与刘邦开战！”

    侯公说：“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刘邦想称王天下，项王不想成称王天下，只想让天下太平，就将天下让一部汉王，结束与汉王争霸，还天下太平，这不是两全其美吗？西楚霸王还是西楚霸王，结束了天下纷争，百姓活得安宁，何乐而不为？”

    项羽说：“条件是什么？”

    侯公说：“前提是满足西楚霸王的欲望，具体说，就是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释放汉王父亲、妻子。”

    项羽想与虞姬商议，没有表态！

    项伯说：“汉王这个条件不苛刻，只是太突然，给点时间让项王思考。”

    侯公说：“项伯言之有理，我们今天就议论到此，明天再谈。”

    晚上，项羽对虞姬说了白天和谈的详细情况，虞姬听完说：“这是最好的结果，可以签字了！”

    项羽说：“凭什么与刘邦中分天下？他刘邦也太小看我了？”

    虞姬说：“我们不要去想刘邦为什么与我们中分天下，我们只想剩下的日子怎么过得安宁！这样想，很多事情就可以释然了！”

    项羽说：“我就是不服这口气！”

    虞姬说：“你还是在与刘邦置气！没有想自己怎么过得安宁！我们要和刘邦斗气，我们就永远没有安宁日子过，天下就永远不得安宁，天下百姓永远饱受战乱之苦，这是你所要的吗？”

    项羽不甘心地说：“我项羽就这样玩完了？”

    虞姬说：“是放下过去，安宁过好接下来的每一天！”

    项羽踏实了，笑着说：“听你的，签约！之后，回彭城，过我们的日子！”

    第二天上午，项羽和侯公开始了和谈！

    项羽再没有就和谈条件谈什么，只问了侯公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项羽说：“我从此退出与刘邦争斗，后人怎样看我？”

    侯公没有想到项羽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一时没有思想准备，但又不能不回答，而且必须正面回答。

    侯公想了一会说：“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也是一个很明确的问题，即后人怎么评价项王！我想后人一定会崇拜项王。项王是仁义之君，为了结束战争，还天下太平，不惜忍辱负重！后人一定赞美项王，项王有万夫不当之勇，有百战百胜的谋略，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甘愿放弃争战。后人一定会永远纪念项王。项王不因一己之利，而计较个人得失，有宽阔的胸怀，包容对手。总之，项王将是后人长期纪念的一位仁义之君，后人绝不会项王放弃与汉王的争雄而遗忘项王，反而因项王放弃与汉王争雄而永远缅怀项王！”

    项羽说：“无需再说了，我们签字！”

    侯公正准备签字的时候，项羽突然又冒出一个问题！

    项羽问：“签约后，刘邦不遵守合约怎么办？”

    侯公似乎对这个问题有思想准备！

    侯公说：“汉王的为人，项王比我更清楚！汉王不守约，不在于汉王，而在于项王！”

    项羽有些吃惊，问：“汉王不守约，是因为我的缘故，这是什么话？”

    侯公说：“项王有能力控制局面，汉王一定守约，项王失去了对局面的控制，汉王就有可能违约。不瞒你说，签完合约后，我准备归隐山林，躲到一个连张良也不知道的地方，绝不会接受汉王的赏赐，项王想想，我为什么这样做就知道了！”

    项羽听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最后在项伯的劝说下，在合约上签了字。

    这是发生在汉四年九月的事情，签完合约，项羽就释放了刘邦的父亲、妻子等人！

    项羽罢兵东归，侯公归隐山林！

    刘邦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迎接父亲、妻子归来！

    后人对此都有咏叹，唐人韩愈有诗过鸿沟，诗曰：“龙疲虎困割川原，亿万苍生性命存。谁劝君王回马首，真成一掷赌乾坤。”这里的鸿沟就是当年的广武涧，从此中国象棋里有了汉河、楚界。

    可喜、可贺、可惜、可悲、可叹、可咏的是项羽遵守合约东归，千百万黎民百姓因此远离战乱，得以保全性命，而本应遵守合约西归的刘邦不但没有遵守合约，不但没有西归，反而一路尾随东归的项羽！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一章：固陵之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