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乱象伊始

作品:《木兰无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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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来虎贲军大营的,都是各家没有继承权的郎君,有的是嫡次子,幼子,有的干脆就和素和君一样是庶子。(www..l)--

    鲜卑人不太看重嫡庶,所以即使是庶子,也能得到家中大量的支持。

    但爵位和真正的好处,自然都是留给继承人的。

    这些人最好的结果,不外乎就是凭借出身进入宫中,做一个保护皇宫安全的羽林郎,比如若干狼头,又或者是带着‘私’兵进入军中拼杀,像是李清,都能够博得一个出身。

    前世来求亲的十八羽林郎,这一次倒是来了大半。可见前世里他们都没有找到什么好的机会,最终选择了第一条路,成为天子近‘侍’。

    这些人年纪都不大,贺穆兰毕竟不是贵族,一个士族来靠蹭寒‘门’的便宜,那都得是家中十分荒诞不羁的“子弟”才做的出来。但凡有点架子的,一辈子饿死穷死也不会来丢这个脸。

    于是乎,虎贲营外一场好戏就这么开场了。

    “‘花’将军,我身高八尺,仪表堂堂,又有伏虎的力气,猿猴的灵敏,我家八十家将,各个……哎呀‘花’将军你别走啊,你听我说完啊!”

    一个敞开衣襟的儿郎追着贺穆兰身后大叫:“考虑考虑我!”

    “‘花’将军,至少让我们进去吧?”

    独孤诺羡慕地看了看虎贲军的校场,有些想要进去打马转上一圈的冲动。

    贺穆兰看了看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再看了看他们身后的甲兵和家将。甲兵和家将看起来都威风凛凛,但率领他们的公子却是有好有差。

    贺穆兰不想得罪人,但就这么让他们进去了,以后她在虎贲军里也不可能服众了,所以她想了想,环视营‘门’外一圈,用韩信点兵之法数了数。

    在这里围着的各家子弟,包括率领来的‘私’兵,加一起大概不到三千人,独孤诺带的人最多,约有五百,其他至少也有两三百的,他们有的互相认识,有的并不认识,但都眼巴巴地看着营‘门’,想要进去。

    “入我虎贲,首先要会领军,其次要足够强。”贺穆兰朗声道:“我会派五百虎贲军守住这里,各位各凭本事,只要能让主将进入营‘门’半步,我就收下你们。如果他日虎贲出征,你们可以跟随……”

    “‘花’将军,这不公平,我就带了三百人,你们还有个营‘门’和营墙!”

    “就是,‘花’将军你带着人站在‘门’口,我们怎么进得去啊?”

    贺穆兰扫了一眼,发现是两个不认识的公子哥,恐怕是得到消息赶来的,表情疏淡地说:“真在战场上,敌人可不管你公平不公平,你们身份贵重,五百虎贲军不能伤了你们,你们却有可能伤到他们,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可以用武器?”

    一群人眼睛亮了。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木/枪、木剑,这些虎贲营中都有。”贺穆兰可不想这里等会血流成河。

    独孤诺没有叫委屈,反倒跃跃‘欲’试地捋起了袖子:“我来试试虎贲军的厉害!”

    贺穆兰见他们真要试,轻笑着摇了摇头,对身边的那罗浑嘱咐了几句,吩咐他在这里主持大局,转身就朝营‘门’而去。

    守着大营的虎贲军看到是贺穆兰来了,当然是马上打开了营‘门’,只是对她身后的公子哥们还是很好奇。

    “将军,他们干什么的?”

    “仰慕我们虎贲军的威武,想要加入我们的。”

    贺穆兰开了一句玩笑。

    “啥?他们是贵人吧?”黑山军出身的大多是军户,对这些人天然有些畏惧:“能上战场吗?别哭着嚎着跑回来哟……”

    许多新兵蛋子上了战场都这样,最终引起整个军心的大落。也有因为极度的恐惧最后引发营啸的,所以在黑山,新兵必须在新兵营里熬过一阵子才能上战场,哪怕你再强也是一样。

    “所以,需要你们考验考验他们。”

    贺穆兰大笑了起来。

    “儿郎们何在!”

    “在!”

    “在!”

    “去挑五百个人,到那罗浑那里复命!他们想加入我们虎贲军,要先让他们知道虎贲军是什么!”

    长久以来,压抑在贺穆兰心头的憋闷突然一下子爆发。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在造成巨大损失的同时,也给虎贲军们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创伤,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曾经是多么光荣的军队。

    黑山铁骑的戎马倥偬,是别处无法想象的残酷。除了柔然人无休止的‘骚’扰,更多的是黑山外风沙的冷酷、独单的寂寞,等了又等的家书,一战死后家中又有男丁要接受征召的忧虑……

    不停的有同袍战死,不停的有新兵进来,黑山的虎贲承受的磨难有很多,却没有哪一次是像北凉那样,还未曾战斗过就失败了。

    他们对抗的敌人不是人,而是老天。

    他们甚至无处去复仇!

    那一团火就这么一直烧着,一直‘舔’舐着每个人的心,他们可以借由赶路排解掉心中的困‘惑’和不甘,可真正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后,不可避免地又会回到痛苦的怪圈里去。

    但虎贲军必须醒来!

    虎贲军必须继续前进!

    大魏还需要我们!

    想到这里,贺穆兰高声嘶吼着:

    “我们是剑,是盾,是让敌人闻风散胆的虎贲军!永远不要忘了你们是为何来到平城的!是如何在重重选拔下来到这里!要想加入你们,就得有与你们共肩的本事,否则对死去的同袍来说,这就是侮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虎贲威武!”

    在营‘门’前看热闹的一干虎贲军顿时泪流满面,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闷,他们都快要忘了他们曾经的荣耀。

    然而他们的将军还没有意志消沉,他们凭什么消沉?

    ‘门’外还有那么多人带着人马、捧着兵甲希望加入虎贲军,已经是虎贲成员的他们难道有资格懊悔曾经加入这里吗?

    “去吧!让他们看看,想要踏进这道‘门’,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激’动的浑身颤抖的虎贲军们大声地应和着,脚步飞快地去点人去了,又有一堆虎贲军将士和杂役接受贺穆兰的命令,去把木刀木剑等物搬来,准备分发给两边比武的将士。

    “这‘花’木兰真是厉害,一下子就让虎贲军的面貌为之一改,说的我心中都热血翻腾……”

    宇文十四郎小声的和身边的好友嘀咕。

    “只是‘花’将军这么一说,我们是不是更难进去了?”

    “看‘花’将军的意思,倒不像是要亲自下阵,而是想考验考验我们带兵和合作的能力。否则打起仗来,不是光人多就可以的。她说的是把‘主将送入营‘门’’,而不是打倒所有人,倒是可以在这方面下手……”

    另一边,独孤诺也在和卢家的郎君们商议着。

    “我带的‘私’兵也是五百,只是肯定比不上黑山‘精’锐,要不然,我们一起冲冲看?”

    独孤诺满怀期望地问卢家兄弟两。

    “‘花’将军说了可以结盟吗?”

    卢家兄弟瞪大了眼。

    “可是‘花’将军也没说不可以啊!”

    独孤诺不以为然地反驳。

    “要不可以,等下虎贲军会提出反对的,那再想办法……”

    “我们真给你‘弄’笑了,如果不同意,到时候能临时想出什么好办法?难道你一路爬过去?现在就得想好!”

    卢鲁元的长孙‘女’嫁给了独孤诺的兄长,所以两家都是姻亲,相互也熟悉,有些话说起来比别人要简单的多。

    “那我家甲兵们护着我往里面冲,我想法子杀进去!”

    独孤诺自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我的武艺也不是假的!”

    卢家兄弟摇了摇头,对独孤诺的盲目乐观捏一把汗,最终还是没有多言。

    他们自己还在烦恼怎么办呢。

    五百虎贲军很快就到了,这五百人有的高有的矮,有的瘦有的壮,有的甚至看起来就是平平无奇的农民一般,因为从北凉回来,每个人都晒得和煤炭一样黑,相比较之下,贺穆兰倒算是好的了。

    众公子哥们和他们的甲兵家将和这支队伍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娇生惯养的大姑娘跑错的地方。

    虎贲军们用傲慢地表情看了一眼外面“哭着喊着要加入我们”的公子哥们,从地上捡起盾牌和木刀又或者是什么其他趁手的兵器,纷纷站在了营‘门’之前。

    大营的吊‘门’在那罗浑的指挥下缓缓开启,一群虎贲军在三秒之内立刻结成阵型,整齐划一地穿过营‘门’来到‘门’前的空地上。

    由于考核的目的是让人穿过营‘门’,吊‘门’一直没有放下,空‘荡’‘荡’的大‘门’之前,唯有这五百虎贲军作为阻挡。

    “‘花’将军不下场?”

    一位郎君松了口气,表情也轻松起来。[热门Remeso]

    “对你们,用不到将军上场。”

    虎贲军前面的‘精’干男子瓮声瓮气地回他。

    “我们就足够了。”

    “真是好大的气魄……”

    那郎君似乎没被人这么小瞧过,看了看这一水像是南蛮一样肤‘色’的虎贲军,再看看他们高矮胖瘦不齐的体型,心中对自家的甲兵更是有信心。

    至少挑出来的,都是家中的好手!

    “谁先来?”

    虎贲军们看了一眼外面的人。那罗浑站在营‘门’边做记录,而贺穆兰已经登上了箭楼,从高处俯视着下面。

    贺穆兰之前没有说明白这五百人会不会换人,最先上去对阵虎贲军的,面对的是生力军,对抗起来也最困难。

    相对的,越往后上场越容易,因为虎贲军经过几轮车轮战,体力消耗的厉害,说不定就有了机会。

    很多人都有着自己的打算,唯有最直肠子的独孤诺带着甲兵跳了出来。

    “我人最多!我先来会会!”

    虎贲军也是有意思,按照正式打仗一般对着独孤诺叫了起来。

    “来将通名!”

    “武川独孤诺!”

    独孤诺木矛一抖,晃出一片残影,大叫了一声。

    “给我上!”

    独孤诺所在的家族是鲜卑大族,豪酋之家,光能上马控弦的部落奴隶就有几千,更别说家将甲兵之流,虽然大多都在郡地武川,但能够上京保护族长的,都是‘精’锐之士。

    独孤诺没有什么功名,他的兄长独孤唯却已经做到镇守一地了,家中资源才开始有余力向他倾斜。

    加上他已经成了家,哪怕为了子嗣的绵延,也要多照顾一点。

    独孤家‘私’兵一上阵,虎贲军顿时感受到极大的压力。对方人人都披甲上阵,又人高马大,站在第一排的虎贲军们立刻举起坚盾,为身后的同袍举了起来。

    独孤诺家的甲兵还没到虎贲军身前,就被盾兵之后突然跳出的刀兵打了个措手不及,独孤诺举着长矛站在最前面不管不顾地往营‘门’那冲,只听见一阵乒乓作响之后,独孤诺身边已经没有了护卫……

    “这么快……”

    独孤诺傻了眼,看着地上一片翱的甲兵。

    “你们也太‘阴’险了吧!”

    他还看到有自家人捂着胯/下滚的!

    “战场生死无小事!”

    一个虎贲军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配着那漆黑的面孔,不知有多么好笑。

    独孤诺却笑不出来。

    “帮我冲过去!”

    “是!”

    独孤诺和虎贲军缠斗了半天,因为知道虎贲军不敢伤他们,独孤诺和他的家将几乎是哪里危险冲哪里,到后来哪里还记得要冲营‘门’,只顾着去救急了。

    就这样纠缠之下,终于还是被虎贲军抓到了空隙,独孤诺被虎贲军悍勇的生擒,至于比试云云,也就成了泡影。

    可怜的独孤诺自告奋勇第一个尝试,却落得披头散发被送还回来的下场,顿时觉得脸上无光,整个脸都黑了起来。

    “哈哈哈,独孤家的,看看我们的本事吧!”

    另一个年轻的小将笑话玩独孤诺,对贺穆兰大叫。

    “‘花’将军,我的家将都是骑兵,我要求骑兵出阵!”

    “这小子狡猾!”

    “真是,骑兵要占便宜多了!”

    杀不进去,凭他们家的良马,冲也冲的进去!

    贺穆兰站在箭楼上一听就笑了。

    “你们要骑马?你们确定?”

    “是!”

    “既然你们是骑兵,那虎贲军们,都去牵马!”

    一旁早有马奴准备好了他们的战马,立刻将五百匹战马牵了过来。

    骑兵守城并不占优势,但冲破纺线确实是骑兵有优势,这位公子脑子倒是不笨,而且他带的甲兵马匹都是良骏,更占便宜。

    然而当虎贲军一各个翻身上马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了。

    骑上马的虎贲军,犹如利刃出鞘一般,浑身上下散发着惊人的气息。上了马的虎贲军,就像是背上‘插’着翅膀的老虎,终于进入了水中的鱼儿,那发自内心的满足和只有在沙场上历练过才会游刃有余的自信,让那位提出骑马作战的郎君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

    他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为何他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罢了,现在不该想这么多……”

    他低下头,和身边的家将们嘱咐了几句什么,立刻挥手。

    “冲锋!”

    队伍最前方的骑士提起了长矛,虽说是木矛,但被马匹带动冲锋的力道,依旧可以让人非死即伤,这位郎君隐藏在队伍之中,使出一招“鞍下藏身”的马术,将自己的身影藏在奔腾着的骑兵之中,朝着那目标的营‘门’而去。

    提矛的骑士们带着狰狞的笑容‘挺’矛而刺,这‘门’前空地不大,一个扎眼的功夫骑士们就已经到了眼前。

    如果不让,就等着被挑到马下吧!

    然而他们的笑容还没有维持多久,虎贲军就直接粉碎了他们的如意算盘。

    一声“变阵”之后,虎贲军的每一匹马就像是能够通晓人言一般,开始向着两侧“滑去”。

    独孤诺看了半天,还是觉得用“滑”这个词最为妥当,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和毫无烟尘气地轻柔,使得战争也像是艺术般让人嗟叹。

    分开的虎贲军变换成双阵,藏在马下的主将看到营‘门’前有了空隙,笑的灿烂无比,正准备加速冲过营‘门’之时……

    “变阵!”

    那罗浑又一声喝令之后,原本包抄向‘私’兵两翼的阵型突地首尾相连,形成了一个圆阵,将整个队伍全部围在了其中。

    已经冲到了最前方的主将突然首当其冲,身前出现了一片虎贲军的骑士?

    从马身下探出身子的他,甚至不知道刚刚分开的人是怎么合起来的!

    狰狞笑着的人换成了虎贲军,提矛在手的他们或挑或刺,又或者三五合集,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将不少甲兵扫到了马下。

    也有功夫扎实的家将一直纠缠,无奈虎贲军这些人同进同出共同‘操’练也不知多久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立刻得到回应,一个人受阻,立刻有四五把矛来援,反观这些人太过在意主将的安危,一个个只顾着照顾主将,身边的袍泽已经被群攻之后落马都无法顾及。

    胜负非常明显,从地上爬起来的郎君输的心服口服。

    虎贲军也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上过阵了,哪怕手中拿着的不是真刀真/枪,在享受过战斗的快感之后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这让许多围观的虎贲军也变得跃跃‘欲’试,加上敌人数量众多,确实有累极了或者掉下马受了轻伤的兄弟要被替换,一时间,人人都跃跃‘欲’试,倒像是这是一场游戏一般。

    这一场“资格之战”一直延续到中午,能进营‘门’的主将寥寥无几,其中就有一起合作的卢家兄弟,以及武艺不弱,且能踩着马背跳跃前进的宇文家郎君。

    好歹也有人成功的进了‘门’,才没有打了所有人的脸。

    贺穆兰见这样的训练比平日的‘操’练还能调动虎贲军的积极‘性’,心中也很高兴。虎贲军气氛压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通过“调/戏”这些名‘门’公子,似乎他们的郁气也随之一空,脸上也重现了当初的爽朗。

    心情大好的贺穆兰因此大手一挥:“今日已经过了的,明天带上家将和‘私’兵来虎贲军一起接受‘操’练,没过的,回去想想该如何改进,明日再来!不许再换人,你们明天还得带身后这群人来!”

    就算给虎贲军们找一群玩伴,这也值了!

    反正不还没有命令她出战嘛!

    虎贲军也是认本事的人,这些公子哥们远比他们想象的坚强,也没有掉下马就痛哭翱或迁怒‘乱’骂的,心中顿时有了好感,听到‘花’将军同意他们明天再来,也高兴地胡‘乱’大喊。

    独孤诺等人原本已经觉得没戏了,只是出于想知道谁能过才留到最后,一见贺穆兰和虎贲军十分高兴的样子,又愿意让他们明天再来试,高兴地连连击掌!

    “我回家去翻翻兵书!他娘的,我汉字都不识得几个字啊!”

    “肯定是你们太不经用了!晚上都给我少吃……算了,等明天比试过了再少吃一顿!”

    “啊哈哈哈哈,我明天肯定能过,刚才会掉下马是因为我‘尿’急啊啊啊!”

    一群公子哥被揍得鼻青眼肿,但依旧兴高采烈的走了,倒引得虎贲军纷纷发笑。

    等他们都率着人马走了个没影,虎贲军的将士们还在营中议论纷纷,谈资不浅:“看起来贵人们也没有那么难相处……”

    “嘁,那是我们本事强,你要换一群蹩脚的,看他们可看你一眼!”

    “你说他们进了虎贲军,我们‘肉’能不能多吃一点?他们自己会带吃的吧?”

    “哼哼……到时候别瞧不起咱们就行了,我们是狗吗?还捡人家的‘肉’吃?”

    一群虎贲军其实也累惨了,送走这群人立刻脱衣擦汗,又或者心疼地‘摸’着被戳了许多下的战马,边嘻嘻哈哈地讨论着刚才的乐事。

    “你觉得哪些人比较合适?”

    贺穆兰下了箭楼,问营‘门’前的那罗浑。

    “其实独孤诺不错,他第一个出阵,说明并不畏难,虽然有些鲁莽,但时刻注意着甲兵的位置,也没有冲出过阵去。过不了也是可惜了,他的决断似乎差点,遇见队伍失利不能壮士断腕,放弃身后的人自己冲出去……”

    “这是许多没上过战场的人都有的‘毛’病。”

    贺穆兰叹了口气。

    “‘私’兵都是自家的资源,和我们这些从军户杀出来的将领不一样,死一个‘私’兵,损失的都是自己家的实力,但军户死了……”

    她苦笑着看了那罗浑一眼。

    后者了然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军户的命最不值钱,死了还有军府送帖子再送人来。”

    “但不管怎么说,虎贲军的士气终于昂扬起来了。”

    贺穆兰伸了个懒腰。

    “也不枉我在箭楼上站了那么久。”

    “还不知明日为了出战的名额,多少兄弟晚上要在营中打破头。”

    那罗浑笑笑。

    “要不然,我晚上留在营中吧,以防这些小子太过亢奋,把营地给掀了!”

    “……那好吧。”

    贺穆兰欣然同意。

    ***

    由于从早上到中午有这么一帮公子哥“比试”耗费了时间,等贺穆兰处理完虎贲营的军务,差点都来不及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城中。

    因为柔然人到了吐颓山,南‘门’的城‘门’里出城之人络绎不绝,有些人甚至是拖家带口,赶着牛车、马车,小孩子的哭闹声和大人的叫喊声嘈杂成一片,让贺穆兰的眉‘毛’皱成了“川”字型。

    抬眼看去,因为人数太多,连城‘门’附近都有蒸腾的雾气,那是从人挤人、满身热汗的百姓身上飘出来的,有些人连牲畜也赶着走,牛马羊挤的人更是连声惨叫,不是你踩了我的脚,就是我踩了你的脚。

    这样的画面,让刚刚还有着好情绪的贺穆兰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

    贺穆兰骑着越影,看着汹涌的人‘潮’开始发愁。

    早上还没有这么多的,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些百姓毅然决然地抛弃故土南下逃难?

    为了表示对前方将士的信心,拓跋晃和大臣们根本没有关闭四‘门’,以免造成恐慌,但恐慌早就在人们心里了,就如‘花’母所说,反正家在这里,就当出去走亲戚了,好了再回来。

    平城外可能还因为田地在这里难离故土,平城内的百姓却没有这些顾忌。

    “还没到时辰,为什么就关城‘门’了!”

    城‘门’附近突然躁动了起来。

    “不准关!按时辰来!”

    “就是就是!城楼的鼓还没有响呢!”

    “你是不是看我们人多所以不耐烦啊!”

    城‘门’下吵了起来,被推搡的快要发火的城‘门’官“噌”的一下拔出了长刀:“上官说要关城‘门’,我能不关?再上来推搡,我就当你们要造反了!”

    “造反?你吓唬我们是不是?我们不过是要出城!我们排了这么久了!”

    “我的孩子已经闷得快要晕过去了,让我们出去啊!”

    “现在还没关,我们冲过去!”

    “冲啊!让我们过去!”

    她身上穿着将军的服饰,腰上佩着磐石,再加上战马越影比其他马都高出一个马身,许多已经出城的百姓都匆匆避开她去,让她得以逆着人流而入,就快到达城‘门’之下。

    拥挤的人‘潮’终于失控,城‘门’官甚至已经开始提刀用刀柄敲打强行冲城的百姓,但依旧还是有人驾着马车开始奔驰。

    在人‘潮’汹涌的地方任由马车奔驰是十分危险的,许多百姓避之不及,纷纷被那辆像是发疯一般的马车撞倒在地,有的人更是惨叫出声。

    城‘门’官们立刻提着自己的木仓/矛等武器投掷了出去,贺穆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将自己的武器塞入车辕和车轴之中,活生生将疾驰的马车轮子卡住,然后大叫了起来:

    “都闪开闪开!别被撞了!闪开闪开!”

    百姓们疯狂的往外涌,城‘门’官们瞬间就被推倒了,手中的木杆一个倾斜,就像是触发了某种多米诺效应一般,整个马车突然摔倒。

    “轰!”

    一声巨响之后,马车的窗子里爬出一个全身华贵的‘妇’人,惊声大叫了起来:“我的箱子!我的细软!来人啊,把我的东西搬出来!”

    “啊啊啊!我的孩子!”

    “我的相公啊!我相公被压在车下了!”

    两声惨叫之后,‘妇’人的啼哭声像是撕裂耳膜一般乍然响起,那从马车里爬出的‘妇’人还在絮絮叨叨地指挥着家仆去搬开车‘门’,见到许多百姓对她怒目而视,她也叫了起来: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要不是我赶时间出城,哪里需要和你们这些贱民在一起排着?还不给我闪开,你们是要抢东西吗?”

    那‘妇’人的马车前面坐着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一个是马夫,一个是御手,马车倾倒时也掉了下来,此刻马上奔上前挡在那‘妇’人的面前,拔出了腰上的短刀。

    许多百姓都是没办法才南逃的贫寒之人,但凡有些势力和办法的都托庇到大户之家去了,见到这夫人的家仆拔了刀,顿时后退了几步,只有那两个家人被压倒了马车下的人家全部围在马车附近,拼命地对着马车下喊:

    “幺儿,你还好吗?”

    “相公,相公你怎么样!”

    “你们干什么!”

    夫人尖叫着:“不会有人压倒下面了吧?天啊!要死人了多晦气!不会把我的车子‘弄’脏吧!”

    “夫人你让让。”一个城‘门’官咬着牙请求着:“我们的兄弟也被压下去了。”

    “我‘腿’好像被压断了,小孩子没事,在我怀里呢!”

    一个男人叫了起来。

    跪倒在地的中年‘女’人顿时哭了起来。

    “相公!相公!”

    “我好像快死了……”

    之前用木柄阻止车子疾驰的城‘门’官惨叫道:“我在我‘胸’口看到我的矛身了……”

    这样的‘混’‘乱’让很多百姓趁‘乱’就开始跑,前面的边跑边喊“死人了!”,由于后面的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护城河前面的桥边突然堵住了,再听到“死人了”,也跟着喊了起来。

    “杀人啦!”

    一声高亢的声音响彻云霄。

    贺穆兰骑在越影上,已经隐约看到前方似乎是有一辆出城的马车出了事,正准备下马步行过去看看,却听到这一声呐喊,顿时顾不得下马,驾着马就从人群里钻了过去。

    “你怎么骑马呢!有人不知道吗?”

    “过城‘门’不得纵马!”

    在城外的城‘门’官立刻来拦。

    “让我过去!”贺穆兰跳下马,从怀里掏出将符:“我是虎贲左司马‘花’木兰,我听到里面喊杀人了!”

    里面的人还在拼命往外涌,城墙上负责防卫的城‘门’官都被‘门’将吆喝着下了城楼来帮忙,无奈那辆马车卡在了那里,让里外进出都变得不易,人群之中像是随着一句“杀人了”突然点燃了什么,那疯狂的情状让贺穆兰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是‘花’将军!”

    有些城‘门’官认识这个每天清晨都要出城去虎贲营的将军。

    “您要回城?”

    “恩。”

    她点了点头,收起将符,靠着越影凶狠的外形和自己的力气硬是挤到了里面,并顺手扶起了几个被推倒在地的人。

    即便情况已经如此糟糕了,到了城‘门’里的贺穆兰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辆倾倒的马车之下,正不停的流出红‘色’的液体,染红了大片的土地。

    马车边一个‘妇’人神经质的不允许任何人碰她的车子,理由是里面的东西一旦掉出来就会引起别人的哄抢,她的家仆持着武器和城‘门’官对质,那‘妇’人边瞪眼边骂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刘家的‘女’郎,我阿爷是尚书令刘洁,我阿母是公主之尊!给我让开!”

    车下有人。

    贺穆兰面‘色’严峻的走到了马车边,伸手抬了抬车辕。

    抬不动。

    也不知道这‘妇’人在车厢里装了什么,重成这样。如果不能一次抬开,很容易造成下面被压之人的二次伤害。

    “‘花’将军!”

    几个已经快要忍不住拔刀的城‘门’官见到贺穆兰犹如见到救星,如‘蒙’大赦地迎了上来。

    “我们能借虎贲军来帮忙维持秩序吗?其他几个‘门’的兄弟还要镇守城‘门’,不能离开!”

    “你去虎贲营找那罗浑,让他带五百人过来。”

    贺穆兰将磐石的剑鞘给了一个城‘门’官,然后看了看还在往外涌的百姓,皱眉道:“怎么不关‘门’?”

    平城外城的城‘门’是绞盘绞上去,外面还有一道护城河,一旦放下去之后,谁也不能再‘乱’跑了。

    “‘门’落下时很可能砸死人啊……”

    一旁的‘门’将也是发愁。

    “这么多人,万一砸下去……”

    “你是谁?”

    自称刘洁之‘女’的‘妇’人忍住耳边的吵闹大声喝问:“你有人用?能找几个人把我的东西抬出来吗?”

    找几个人抬东西,那势必要爬入车中,这么多人一站上去,下面的人不死也要死了。

    “你要东西?”

    贺穆兰挑了挑眉。

    “是是是!我的箱子都在车里!”

    那‘女’人立刻点头。

    贺穆兰绕到马前,看到马车前的马匹可怜地跌在那里,两条后‘腿’都已经伤了,一个城‘门’官陷在车轮之间,‘胸’前‘插’着半根木棍,应该是活不了了。

    这时代的车子都是高轮的两轮车,车子倾倒后还有一丝空隙,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男人就卡在那个缝隙里,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已经哭得晕了过去,那男人满身是血,也不知道是城‘门’官的血溅过去的还是如何,但看起来还算‘精’神。由于是车辕和车轮之间的空隙,一旦车轮往下几分,整个车子就会塌掉从而把他们压死。

    只能先把东西搬出来,再和城‘门’官一起把车子掀过去。

    “你要做什么!”

    那‘妇’人看到贺穆兰走近了车子准备出手,大叫了起来。

    “你一个人搬不动的!再叫两个人!”

    贺穆兰懒得理她,一只手托住车辕,一只手拉住车‘门’用劲,她硬生生把车子侧面的车板给拽了下来!

    “砰!”

    “砰!”

    突然传出两声巨响。

    第一声是车板被拉下的声音,第二声是城‘门’终于关上的声音。

    城‘门’的关闭让许多人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开始大声地哭喊起来,似乎明天就是末日一般。

    嘈杂的声音让贺穆兰无法听到车下那男人的动静,再见到‘乱’成一片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却没有一个愿意来帮一帮这车下之人的百姓,贺穆兰怒从心气,发出了一声高喝:

    “哭什么!喊什么!蠕蠕还没有打进来呢!长孙司空领了那么多人马出城抵御外敌,我们当兵的还没死完,轮不到你们死!”

    她实在是气的急了,喉咙被这一声喊破了,接下来的声音更是沙哑:“安安静静地回家去,太子殿下和太后都没跑,你们跑什么!”

    “可是已经有人跑了啊……”

    一个男人大叫。

    “宫里的车马都去南山了!”

    咦?

    去了南山?

    所以这才是百姓大‘乱’的原因吗?

    但贺穆兰的呼喊确实镇定了不少人的心神,有些人止住了哭哭啼啼,开始拽着儿‘女’和包裹往回走。

    “都和你们说过了,走的是小皇子,不是太子殿下。”‘门’将没好气地大骂着:“为了你们,他现在还在下面陷着呢!你们拍拍屁股跑了,守城的是我们这些倒霉鬼,你们居然还喊杀人了!杀人的是你们!”

    他一边骂,一边瞪着那马车的主人咬牙切齿。

    刘家‘妇’人眼神飘忽,再见贺穆兰已经探身进了车子,从里面提起一个箱子,惊惶地大叫:“我装的时候用了好几个人,你不能直接……哎呀!”

    贺穆兰一抬手也觉得沉得可怕,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箱子沉成这样,不过已经抬起来了却不能放下,否则下面的已经断掉的车轴承受不住,只能咬着牙拖出车厢然后一下子砸到地上!

    “咚!”

    木箱落到地上,突然裂开了一个缝隙,从里面滚出了许多金子来。

    一时间,嘈杂的声音突然静了一静,无数人看向那个木箱,贺穆兰甚至还听到了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该死!”

    贺穆兰冷着脸,将车子里几个箱子陆陆续续拖出来,心中越来越寒。

    车子是减负了,然而能够将这些人救出来的办法还是没有。

    旁边围着的人已经‘露’出了贪婪的表情,连城‘门’官们都看着那些重的发沉的箱子,虽然只有第一个破裂了,但从贺穆兰抛下来吃力的样子,也知道里面装的恐怕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

    这时候,谁还记得帮忙抬起马车!

    无数人甚至都在祈祷赶快‘乱’起来,好趁机抓几把金子。

    刘家的‘妇’人几乎是将身子扑到了那些箱子上,尖叫着、唾骂着,那两个家仆更是满手冷汗,就等人有人敢抢就捅对方一个透心凉。

    “他已经没气了……”

    ‘女’人的悲声在贺穆兰身边响起。

    贺穆兰往身边一看,那‘女’孩的母亲面无人‘色’地指了指头已经垂下的城‘门’官。

    终于有人开始往前动了一步,似乎是想要伸头看看金子。

    越来越多的人趁着这动的人往前走。

    而前方,就是马车!

    “我……我有些吐不过气了……”

    马车下的男人终于还是没有强撑。

    “我觉得车子在往下陷啊……”

    “别靠过来!”

    刘氏‘妇’人的尖叫还在响着:“我家的人马上就要来了!谁敢上前,我让他碎尸万段!”

    “已经死了一个兄弟,我拿一点补偿他的家人总可以吧!”

    ‘门’将带着怒气领着一干城‘门’官,齐齐往前走了一步。

    旁边的‘妇’人已经无力地跪坐了下来,贺穆兰望着前方只看着金子的那些人们,只能苦涩地‘摸’了‘摸’身边的越影:“你会拉车吗?”

    “咦嘻嘻嘻……”

    越影甩了甩鬃‘毛’,鄙夷地看了一眼贺穆兰。

    “我知道你不会拉车……”

    贺穆兰的表情更加苦涩。

    “那只有这样了……”

    她吸了口气,突然坐倒在地上躺了下来,滚到了车子的下面。

    缝隙里,头几乎要碰到小‘腿’那样蜷缩着的男人满脸大汗地抱着那个‘女’孩,眼神中闪耀的求生*简直是惊心动魄。

    “救救我……”

    他对着贺穆兰轻声开口。

    旁边的嘈杂声几乎掩盖掉了他的声音。

    “我家只有我一个男人,我死了,我阿母和我媳‘妇’都没办法活了……”

    贺穆兰却是没听到。

    但她看的懂那种眼神。

    所以她点了点头。

    男人咧开嘴笑了,更加用力地拱起了后背,让那小‘女’孩能够多一点空间。

    几个认识贺穆兰的城‘门’官看着贺穆兰钻进那随时可能散架压下来的马车下面,发出一声惊呼。

    “天啊!‘花’将军!危险!”

    “不值当的!”

    “完了完了,‘花’将军要出了事,虎贲军能把我们撕了!”

    忽然,所有人看见那辆马车开始颤抖了起来。

    就像是种子极力地想要破土而出、新生的雏鸟急着冲开蛋壳的束缚,那已经开始往下倒的车轮,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住了下陷的趋势。

    车子还在抖动着,车辕下只‘露’出一半身子的贺穆兰从‘胸’腔里发出拉扯风箱一般的声音,随着那可怕的声音,车子开始慢慢往上拔起……

    然而只是片刻,车子又不动了。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抬一下啊!”

    男人的妻子和老母热泪地抬着车辕,却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小‘女’孩的娘亲已经哭成了泪人,和瘦的只有骨头一样的丈夫在拼命地抬着。

    “城‘门’官,一起抬!”

    贺穆兰的声音像是马上就会断气一般。

    “只要一点点空!他们就能钻出来了!”

    但是没有那一点点空,贺穆兰也要被压在下面。

    在这里的毕竟是天子的近臣、虎贲军的统帅,那些城‘门’官哪怕再想得一点金子,也不敢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在贺穆兰以自身做威胁的情况下,城‘门’中的武将们终于妥协了,十几个城‘门’官一起用力,又有看不过去的百姓上前帮忙,终于将那车给抬得离开了地面。

    那男人先把小孩子推了出去,然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爬出车底。

    贺穆兰准备滚出去,可抬眼却看见那被贯穿了‘胸’膛的城‘门’官就这样从车轮之间跌落了车底,忍不住心中大拗,抬手抓住他‘胸’前的木棍,将他从车底给甩了出去!

    “砰!”

    车子回到地面时,独轮的车子轰然散裂,发出让人胆丧的巨响。

    “呼……”

    已经累到‘精’疲力竭的贺穆兰滚出了车底,仰倒着躺在地面上,根本不想再动上一动。

    耳边的欢呼声、惊叫声、唾骂声,都像是离得极远极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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