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刘兽医说着，从自己破烂肮脏的土黄色帆布挎包里接连拿出两个茶色玻璃药瓶子，分别倒出一些药片，分给在场的其他3人：“每只羊各喂两片，死羊当成活羊医了！”

    “我可不会喂，到时候万一喂死了，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赵大勇那厚重的单眼皮里，俩小眼睛咕噜着道。

    “你！”赵庭玉瞪着赵大勇，气得说不出话。

    见赵保安和刘兽医也瞪着自己，赵大勇就不接招了，抬头去看天上浪花般的云朵。

    3个人手忙脚乱给所有的羊都喂了药片。见赵大勇要走，赵庭玉冲他道：“你就保佑着俺家的羊没事吧，要是有事，我还会去找你的。”

    “嘿！”赵大勇小眼睛里射出野蛮而凶狠的光，“你是聋啦还是脑子长白渣啦？保安和刘兽医刚才不是说了吗？跟我没关系，你的羊是喝了造纸厂的污水才这样的。就算你的羊都蹬腿了，那也是造纸厂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说着，赵大勇顾自走出赵庭玉家。

    “你！”赵庭玉瞪着赵大勇的后脑勺，转而看着赵保安和刘兽医，“你看他，你看他！什么人啊！”

    “已经这样了，看看再说吧。”赵保安道。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饭时分，每天天一亮就起来忙忙活活的张彩云照常才开始做早饭，赵丰登一大早去菜园忙活，还没回来，赵保安在和碳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赵庭玉却已经准时吃过早饭，来到赵保安家。

    “保安啊！”一进院子，赵庭玉的破锣嗓子就震响起来，惹得赵保安家的大黑狗汪汪直叫。

    “赵庭玉来干嘛？真是稀罕！”张彩云嘟囔道，“保安，你出去看看。”

    听了母亲的话，赵保安没吭声，却立马想到，可能又是为了羊的事情。

    昨天晚上，赵保安惦记着白天给羊吃药的效果，就又去了赵庭玉的家，得知羊已经停止了拉肚子，但依旧显得病病歪歪。赵保安问那些羊感觉是否好点，羊们七嘴八舌，有的说好点了，有的说还是一样难受。已经养了5年羊的赵庭玉却说：“想不到，土霉素和痢特灵配起来用，还是蛮管用的，我看着，它们都好多了！再过俩钟头，我再给它们喂一次药。”

    出门来到院里，喝止大黑狗，见赵庭玉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尼龙丝袋，赵保安感到奇怪，就问他：“庭玉叔，你来啦？你这是？”

    “我是来感谢你的！要不是你给瞧出了毛病，逼着刘兽医非得给我的羊喂药，它们可就没命了！是你救了俺的羊啊！你这是救了你叔我啊！”

    “咋嘛，你家的羊都没事了吗？”

    “好啦！”赵庭玉一副劫后余生的神情，“可吓死我了！那二十只羊可是我的全部家产，那是我的命根子，它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就没法活啦！我是一夜没合眼哪，眼睁睁看着我那些宝贝疙瘩一个个还了阳。我这，嘿！真叫不出是个啥滋味儿！嗨，什么都不说啦！这袋羊毛，是我挑出来的，给丰登大哥做个羊毛褥子吧！”

    “真的都没事啦？咱去看看呗！”赵保安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立马想着去看羊，却又站住，指着赵庭玉提着的尼龙丝袋子道，“你，那什么，羊毛？俺家不要，你带回去吧！”

    “那可不行！这羊毛你一定得收下，要不，要不我心里不得劲儿，睡不着觉的。”

    这时候，张彩云来到院里，看看一脸笑意的赵庭玉，又看了眼他拎着的袋子，笑呵呵问：“他庭玉叔啊，真是难得！你丰登大哥不当支部书记后，可没见你再来家里过呢，今儿咋嘛这么有空啊？”

    “嫂子，啊，嘿嘿！”赵庭玉一手提着根脏兮兮的尼龙丝袋子，一手抓抓头，“保安救了俺，啊，救了俺羊的命，我是来答谢的。”

    “啊？你说什么？救了你娘？你娘不是，早就”

    “不是，是俺羊，俺家的羊！多亏保安，要不就都保不住啦！”

    “保安？他救了你家的羊？我没听错吧？”张彩云看看赵庭玉，再看看儿子保安，“啥意思？你家的羊咋么啦？”

    “喝了造纸厂的污水，中毒啦，是保安救了它们。”

    “保安能救你家的羊？你没弄错吧？”

    “还真是保安给救的。”赵庭玉把他家羊起死回生的经过不无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在他的讲述中，赵保安简直成了天才，把个张彩云听得惊讶异常，时不时看向儿子，看珍禽异兽般。

    “保安啊，你庭玉叔说的都是真的？”张彩云惊喜地看着儿子。

    “夸张了。没那么玄乎！”赵保安道。

    “我就说了，我儿子我还不知道吗？也就是碰巧了，难得冒出这份机灵！”

    “我也觉得奇怪，昨天吧，保安就真不是平时的保安了，像个大人，不，一般大人都没他玄乎，简直就是个军师，就是个科学家什么的，反正就是太了不起了！”

    “你那袋子里是啥东西啊？”张彩云终于问出自己最想问的。

    “羊毛。我精挑细选的羊毛，给你的。丰登大哥的老寒腿，你给他做床羊毛褥子，寒冬腊月的，垫着暖和。”

    “唔！那可是好东西，你好不容易攒的，拿去卖钱呢，俺可不能收！”张彩云道。

    “嫂子啊，我可没忘了当年丰登大哥对我的好，一袋子羊毛，也算不上个什么，你要是不收，那就是看不上我赵庭玉，我也就不要做人了。”赵庭玉说着，提着尼龙丝袋子顾自走进赵保安家西屋，把袋子放在粮缸上，说了句，“走啦。”顾自走出赵保安家，走到大门口又转过身，给赵保安竖了个大拇指，转身走了。

    “个破孩子！你可够神气了！你庭玉叔说的都是真的？我咋就没看出来呢？”

    看母亲张彩云得了聚宝盆般美滋滋的样子，赵保安认真地看着母亲：“那您是相信呢，还是不相信呢？”

    “信！我儿子我不信，我还能信谁啊？你爹都和我说过好几次啦，说你变了，变得他都快认不出来啦！都不像他儿子啦！”

    “那这样是好啊，还是不好呢？”

    “当然好啦！这说明我儿子变得聪明了，懂事了，咋不好呢？”

    “噢。”赵保安道，心里却似乎失去了点什么，他其实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但他不愿去想。比起重新拥有的眼前的一切，什么都是微不足道的。

    有得必有失。

    人生从来如此。

    珍惜眼前才是人生的真谛。

    救羊事件发生后，在赵庭玉添油加醋的宣传下，赵保安在村里出了名，哪家牲口、家畜、家禽生了病，兽医把不准治不好的，就都来找他。也真奇了，只要是经赵保安看过的生了病的家畜、家禽和牲口，他都能瞧得准病症，说得出患病的原因。但赵保安却又不懂兽医那一套，必得兽医陪着，才肯给动物们瞧病，瞧出病症后由兽医给药、医治。不但如此，赵保安还能给庄稼啊，果木啊，蔬菜啊，花卉啊瞧病，一样只是给诊断出病症和患病的原因，不负责给药和治病。

    然而，在那个时代，不管动物植物，那些兽医和农业技术员，能够准确诊断出病症的，连一半都不到，赵保安却能诊断出百分之九十以上。这令他在全乡甚至全县都有了名气，还受到了县委县政府领导的接见，被动地上了当地报纸。

    政府和媒体无法解释“赵保安现象”，只好称他为天才少年，称赵保安从小聪明伶俐，记忆力超群，自小受到他的老革命、老支书父亲影响，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农业，热爱农村，热爱农民，时时刻刻被农村的万事万物吸引，所见、所闻、所遇、所学，都要问出、研究出个为什么，总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如此，天长日久，赵保安就成了大家眼里的天才少年。

    赵保安也看过报纸上的这篇报道，看了笑得肚子疼。他对炒作这事的政府官员和那报社的笔杆子，佩服到五体投地。

    随着赵保安名声在外，随着前来请他给自家动植物看病人员的增加，赵保安家几乎每天都有人带着土产或野货上门而来，或相求，或答谢。赵保安的母亲张彩云见每天都有礼物收进，乐得合不拢嘴，从此不再给赵保安下达伺候自家那些牲畜和家禽的硬性任务，由着他去给人家动植物瞧病，只是不能耽误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