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心

作品:《复活的废墟

    跟着邻居,切伦维尔到得广场。

    重海侯府还是原来的样子。宏伟气派的让人呼吸都不敢大声。

    此刻,侯府上方笼罩了淡淡的一层青光,一个僵硬死板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不断宣布着“惩处匪首”“所有人必须观看”之类命令。

    青光下,切伦维尔总觉得这处广场哪里有点不大一样。有人已经替他问了出来:“这里的石头人……法师老爷的塑像怎么不见了?”

    切伦维尔恍然。原本广场上排成一行的、耀武扬威的贵族老爷雕像果然已经不知去向。

    有消息灵通的赶紧显摆:“重海侯被正海侯打死了,现在这地方是正海侯的。”

    “是啊是啊,所以这些死人像都要拉去垫茅坑了……”,越往后面声音越低。显然哪怕重海侯已经不在了,在人家曾经的府门前说这个,还是需要太多勇气。

    “都在那边树林里。贵族是一伙的……”

    “胡说八道!重海侯就是被正海侯打死的!人家说了,犯不上和死人过不去,拉那边树林摆着,别在门前碍眼就行。我亲自去拉的还不知道!他还给了一锭银子呢。”

    “你见过正海侯?说说说说,正海侯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人特好,特和善。和我们这泥腿子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开口就带请字!”

    “轻?”

    “请!请你们把这个雕像移过去、请小心些、千万别伤到……请进来洗洗再走……”

    “胡扯吧?哪有这样的贵族!这可是人家府门,再胡扯小心你的脑袋!”

    “真没胡扯!你不知道,那天侯爷竟然亲自施展魔法,把水弄热了才给我们洗脸!当时我们哭的啊,呼啦啦就跪倒一片。”

    “真有这事?”

    “那还有假?当时我就想,就冲人家做这事,能把这条烂命送上都是我八辈子积德!不瞒你们说,我已经把家当收拾过了,过几天就搬正海侯领地去。”

    “你疯了!路上不是盗匪就是魔兽,你有几条命?”

    “随便。反正我是豁出去了。天要我的命,就给他收去好了。”

    “说的也是……这些天又是兵又是匪的,一点也不太平。”

    “太平时候也就那样!我邻居,就因为侯爷过来时偷看了一眼,眼睛都被挖了!”

    “是啊是啊,我邻居家的小孩,才两岁,一个没看见跑街中心了。侯爷直接驾着马车就那么过去了。后来还来人追查谁弄脏了老爷的车子,吓得一家人哭都不敢哭!后来?后来每家出了十个铜板才躲过去……”

    “嘘!别瞎说。让贵族老爷听见,割了你的舌头!”

    “那是重海侯。正海侯是雷神下凡,当然和别的贵族不一样”,一个后生插话,“前些天兵匪作乱,他在城里四处巡视,弄了漫天雷电。还传下了几句话,嗯……天道昭昭,善恶有报。妄动无辜者,死!”

    “听说过听说过”,一个大妈接口,“我表姐家有个邻居,他一个朋友的女儿就是他救下的……”

    “我表哥被困在房子里,就是靠念叨他传下的那几句话才活下来的……”

    人群沸腾起来,七嘴八舌的把或真或假,或亲身经历或道听途说,或合情合理或荒诞不经的故事往王凡身上附会。听的切伦维尔一会儿怦然心动,一会儿又半信半疑。

    倘若能找到安的话,或许带他迁徙到正海领也是个不错的主意。王都这伤心地,他真是呆不下去了。

    忽然间,天空有红光闪动,威严的声音传来。周围人声戛然而止。

    切伦维尔跟着人群仰头望去,只见正海侯府门上空飘着一片火海火海渐渐飘远,原来是一堆篝火。巨大的火堆前面,一个满身银色盔甲的骑士大人慷慨的说着什么,文绉绉的听不大懂。

    这人一口气说了小半个时辰。切伦维尔连蒙带猜,大致明白他是在宣扬歌颂王室“除匪安民”的功绩。

    他支楞耳朵听了好久,却不见提前些天兵乱的事。

    切伦维尔不知道,哪怕是王室,“贵族不受法律约束”这条规矩都不能随便挑战,更不适合在这个场合提起,否则将被贵族把持的议会视为宣战。杀死一些贵族体系的弃子,然后双方都假装事情没有发生,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共识。

    不过,切伦维尔还是知道,自己的婆娘,自己的未来儿媳,她们死了,也真就白死了。

    这些天,他不止一次亲眼见到,亲人被杀的平民,只因为瞪了兵爷一眼,便被一刀砍了。然后一帮凶神恶煞喜滋滋的把他的脑袋割下来,带回军营领赏。

    平民不是人,贵族是神。哪怕只是贵族老爷手下的小兵,终归还是比他们高上一个层次的。

    他当初为什么就是想不通这点,要和人家犟呢?早早把金子交出来,至于家破人亡吗?

    终于,喋喋不休的盔甲老爷住了嘴。

    一辆吱吱嘎嘎的囚车晃了过来。

    一群士兵涌过去,从囚车里拖出一个蓬头垢面满脸横肉的匪徒来,用铁链把他捆在旁边一根铁柱子上。柱子下自然早已堆了一大堆柴火。

    盔甲老爷再次开口,宣读起这名匪徒的罪状。

    切伦维尔支楞起耳朵仔细听着。

    这个匪徒名字很长,切伦维尔只记住了其中几个音节,转瞬便又忘了。只记得他是一名中级法师,罪名是欠账不还,杀死王都卫兵后潜逃然后就上山当了贼寇,多次截杀贵族车队,因此上了王都通缉榜。

    然后便又见三五辆囚车过来,又有士兵把里面的人拉出来。其中一两个一见这阵势当场就瘫软在地,哭嚎着不肯上去。士兵便连打带踢的强行拖上柴堆,一起锁在火刑柱上。

    反倒是匪首一脸泰然,还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切伦维尔只听周围一片窃窃私语,惋惜于“都是法师老爷了干什么不好当强盗”但也有人低声抽泣着,说自己某某亲戚某某朋友前些天便死在这人手里。

    囚车过来的越来越多匪徒的级别也越来越高,人群中的私语声也越来越响。

    切伦维尔注意到,盔甲老爷宣布的罪状都是“截杀税务官”“截杀贵族运输车队”之类大罪这些人劫掠商人、残害百姓的罪状,却是一句未提。

    他忽然想起早年有人提到过,说王族贵族之所以剿匪,是因为匪徒会影响他们的财产安全,影响他派出去执行任务的手下的安全。至于我们这些平民,在贵族老爷眼里并不是人。

    “平民不是人”他倒是耳熟能详。但从未像现在体会的那样清晰,那样……冷酷。

    “是的,我不是人,我老婆不是人,那个可怜的、差点成为安的媳妇儿的小女孩也不是人。匪徒可以杀,兵可以杀。杀了,也就是个杀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出现在切伦维尔脑子里,“甚至于,哪怕抓到了匪徒,老爷们也只是用残忍的火刑来展示武力。他们甚至不屑于安慰我们这些平民,让我们觉得这是为我们出气。”

    “不,他们甚至不愿我们有这种联想。平民是不允许对法师老爷产生仇恨的。”

    “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不是法师……可如果我是法师,我会这样看待自己的父母兄妹吗?会这样看待我的邻居吗?”

    “还有,前些时的兵乱,不就是因为贵族糟践平民女儿吗?甚至就连女性法师,那些神一样的人物,都同样被关在地牢里……”

    “这些,他们为什么也一句都不提?”

    切伦维尔紧紧握着拳头。他觉得自己有好多话要讲,但却不敢说,不能说,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