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讨逆

作品:《复活的废墟

    背后押送的五人见三王子一通颠倒黑白,大有反客为主之势,气得面色通红,胡须眉毛一起抖动:“巧言令色!你说陛下传位与你,文书何在?安排公主嫁那贾拉西亚是在詹姆斯陛下驾崩之后,又如何会有他的亲笔签名?他若活着,岂能容自己幼女嫁一垂暮老者?又岂能容贵女殉葬之先例自公主而起?我洛希家族女儿,岂能受此大辱!你……你……你究竟伪造了多少……”

    “住嘴!”,三王子怒发冲冠,一声断喝:“父王为家族残损肢体,牺牲性命,你怎敢毁辱于他!”

    “你,你,你”,他指着这五人,“你们不过是自家利益受损,心中不忿!”,三王子连连摇头,一幅人心不古的沉痛模样:“自私!太过自私!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把私利稍稍往后放放……”,他一声断喝:“讲讲我洛希家族的公义!”

    这一声如同雷震,直炸的议事厅琉璃窗哗哗作响。

    四周一片寂静。

    三王子涕泪交加,泣不成声:“自我洛希魔偶被毁,攻守之势已异。力压天下的统治策略,不得不改改了……”

    “父王这一生,从试图置贵族于法律之下,到奇谋迭出、心机费尽……他这么殚精竭虑,又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从绝境中,为我洛希家族搏一条活路。”

    “可惜,他壮志未酬身先死。那天他回来时,已经断了一腿,折了一臂,半边身子都是焦的。焦的啊!”

    他扶着宝剑,单腿跪地,呜呜的痛哭起来。

    良久,才忍痛收声:“我接此大任,深知自己智谋远不及他,武力远不及他。他做不到,我更做不到”,三王子声音渐渐低沉,突然又来了一个嘹亮的高音:“但做不到,便不做了吗?!”

    “父王知我不擅阴谋,这才拿出几张纸来,吩咐我说……他说这贵族逍遥惯了,也骄傲惯了。欲使其伏低,强压不行。须我先做出表率,一条一条动摇他们的规矩。”

    “欲要他们守法,我王族便先要守法!”

    “此事刻不容缓。趁他余威尚在,趁我洛希家族仍然强盛,牺牲我们这一代人,把规矩立下,或有一线生机……”

    三王子突然压低声音,细若蚊蚋,不竖起耳朵便听不到。众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仔细听他述说:“一旦他身故消息传出,我那大哥……那个逆子必然勾结贵族,与我分庭抗礼。到那时……万事休矣……”

    他忽然又大声抽泣起来,鼻涕横流。一国储君如此失态,更是惊人心魄:“他说……他说此事难办,族人多重私利,他都推不动,我更推不动。”

    “他本以为……”,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勉强接续着,“本以为还有十余载岁月,尚可慢慢图之。谁知老天不给他时间……”

    “他便问我那九妹,可愿为家族捐上一条命?”,三王子呜呜痛哭着,继续诉说:“九妹青春年少,闻言站不住脚软倒在地,就一直哭。父王细细剖析,劝导良久,她才勉强点头。”

    “然后他手抚我背,问我怕不怕落下骂名……”,三王子猛然抬头,脸色肃然:“我便回说,九妹连命都要丢了,我只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不是女儿身!”

    他缓缓起身,站直身体:“区区污名,某岂敢推辞!”

    议事厅一时落针可闻。

    法师一身荣辱,多半系于自身实力不能沉迷于法术者,又怎能把诘屈聱牙、完全不明其义的“恶魔语”诵成本能?甚至找到减字之法,以加速施法?

    可这,才到魔导士。要练到“动念施法”的魔导师境界,千百人中难有一个。

    因此,法师多“宅男”,只要得了温饱、弄到一块和自己实力相匹配的封地或者类似待遇,往往便心满意足。

    身为活着的神,法师自然轻易便可解决一应生理需求剩下的,无非是探索魔法的奥秘而探索魔法的奥秘几乎全都是精神投入物质所需极少,无非就是一些超凡材料而已。

    至于领地打理之类俗务,那压根就和法师大人无关。

    像詹姆斯这一门三传奇、却还个个热衷于争权夺利的,可谓罕见。

    你不去夺权,权力便不会为你所用你不深入权利场,权利场的种种伎俩,岂是你能识破的?

    三王子这一通胡说八道,配合他卓越的演技,愣是把一干人忽悠的无所适从。

    这里面的确疑点颇多。

    那让公主嫁于贾拉西亚的手谕,看笔迹的确像是詹姆斯十六所写但詹姆斯十六做事向来只虑成、不虑败,怎么可能预先准备这么一道命令?若是詹姆斯所写,九公主又为何痛恨三王子?

    何况,詹姆斯正是为贾拉西亚所伤那么贾拉西亚又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求婚?

    那些宗亲之女,个个都是詹姆斯“亲笔赐婚”他那时既然已经死了,又如何会未卜先知,知道是哪些人会来求亲、求的又是哪些女子的亲?

    詹姆斯若有这等未卜先知之能,贾拉西亚又岂能伤得了他?

    所谓一个谎言需要一千个谎言弥补:只要有人能静下心来,自然轻易便可找到这许多破绽抓住破绽一问,是非自然分明。

    问题是,想通此间关节,首先要心细,要擅长抓人破绽然后便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回梳理三王子话中事件的逻辑关系,这才可能找出时间上的诸多破绽。

    如果是政治场上的老油条,自然凭本能便能找到破绽、逼问出实情但这些醉心于魔法的宅男……自然一个个全都严重缺乏这方面的训练。

    虽然大部分人已经感觉他的言辞虚虚实实,似是而非,但一时却还说不清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又该如何清晰表达出来。

    身为一个成功的职业骗子,三王子又岂会给他们“静心”的机会!

    他啪的一声,把价值不菲的秘银错金宝剑折断,当啷丢在地上:“奈何……千算万算,没算到人心本恶。人啊,都是自私的……”

    他一脸沉痛:“九妹她青春年少,花一般的年纪。舍不得性命,舍不得自身幸福,本也是人之常情。谁都不该怪她。恨只恨,她出尔反尔,心思不定!前头刚刚答应,后头已经反悔了,在宫中天天以泪洗面。”

    “真不愿意,我拼着毁约,也不能坐视她步入火坑”,三王子一幅道学先生的模样,“她却不声不响,偷走了父王留给我的戒指……”

    议事厅上首当中那人忽道:“什么戒指?詹姆斯常年戴的那枚么?”

    “正是那枚!”

    “既是那枚戒指,他岂会不授你使用之法?你又怎会疏于防范,被人轻易偷走?”

    三王子一凛,知道最大的考验来了:“父王劝说九妹本就用了大半夜时间,眼看他已近灯尽油枯,九妹心中不忍,这才应了。然后他褪下戒指,刚戴在我手指上,努力的想要和我说些什么,却突然往后一仰,便……便去世了……”

    一边说,一边抽噎起来。似乎真被勾起了伤心。

    所谓“死无对证”。既然没有录下蜃影,那自然是随便他如何胡扯八道,哪怕九公主在场,也是难辨黑白。

    那人霍然站起:“那戒指丢了,我洛希的灭族之灾就到眼前了!这可开不得丝毫玩笑!老实交代,那戒指到底在哪?你怎么知道是九公主偷的?知道了为何不阻止?”

    “父王故去后,我拿着那戒指,百思不得其解。又怕睹物思人,在下属面前失态,因此并没有随身携带它。那天我把它放在了书桌上,我那书房向来不许手下进入的,也从未丢过东西。但回来后却找不到了,我便拿下守卫,严加逼问。他们说九公主进去过。我也怕他们诬陷,忙去怡翠宫找公主对质,才发现她也不见了。这几天四处搜寻无果,却见了天上这许多纸片。既然那正海侯知道戒指之事,看来戒指便是在他那里了。”

    那人紧皱眉头,思忖着什么。

    三王子生怕他说出诸如“你留着此地不得外出,我去拿那正海侯问话”之类意见,那便大事休矣。

    他这番言辞破绽百出,在座再不谙骗术,也全都是才智卓绝之士。多延误一刻,他们多思考一阵,便多一分危险。于是当机立断,捡起断剑,挥剑斩去自己一截小指:“戒指既如此重要,它是从我手上丢的,便要从我手上找回来!以这截手指为誓,寻不回戒指,我就永不回宫!”

    他大踏步往外走去:“来人!点我本部兵马,讨伐逆贼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