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心许之

作品:《复活的废墟

    终于,贾拉西亚预定的婚礼举行地到了。

    那是一座小镇,稀稀拉拉有着三五百间房子小镇中心有座新修的大宅院。

    在张灯结彩的宅院门前停下车驾,贾拉西亚牵着她的手,走进大门。他故意不约束她的动作,她果然也没有往门柱上撞。

    只要她还抱有希望,他便还有机会。贾拉西亚是这样想的。

    婚礼现场并不热闹。只有被他“邀”来捧场的、少量镇上头面人物到场三王子则随随便便指使个人代表王室、代表他自己,去参与公主的婚礼。

    那家伙畏畏缩缩,显然是个弃子。

    被邀来的宾客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以便让这场婚礼看起来隆重一些,热闹一些,喜庆一些。

    然而,当衣着单薄、满身冻疮、破破烂烂的衣物上满是血迹、憔悴的如同随时便会破裂的瓷人般的新娘子被带上前台时,所有人全都惊呆了。

    甚至就连代表三王子的那个家伙,都失手跌落了手中的杯子。他语无伦次的想要履行自己的职责,维护洛希王室已不存在的尊严……但是在传奇那宛若实质的威压下,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最终,他狠狠的扯下自己的礼服,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门,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

    大厅中,裹着一身貂皮大袄仍然止不住寒气的宾客们脊椎发麻,腿肚子抽筋。他们甚至怀疑自己可能误入坟墓,参与了死人的冥婚。

    他们一个个浑身颤抖,牙齿格格作响,只想拔腿逃离。

    这位新娘子太过美丽然而她的神态她的身体状况……怎么看都不像个活人。

    哪怕是个活人,穿的如此单薄,在这见鬼的寒冷天气里,怕也很快就会变成死人。

    贾拉西亚怒极。

    他当然不愿这样出丑。但是她宁死不穿他送来的衣服。

    甚至,他强行撕下她的外衣,强行把吉服套她身上一松手,她就把礼服扯了个稀巴烂他亲眼看到,新娘子的礼服合着血水结成冰碴,沾在她的肩膀上她猛的一扯,几乎有手指大的一块皮肉便翻了起来。

    她还是知道痛的。看着她那颤抖的身躯、额头的冷汗便知道,那一定很痛苦。可是她没有丝毫停顿,嚓嚓几把就把剩下的布料扯掉,就好像它并没有和她那受创严重的肌肤粘连一样。

    贾拉西亚完全不明白,被自己刻意限制了饮食、一天只给她一碗冷水两块干粮的九公主,是怎么保持着钢铁般的意志的。

    眼看婚礼冷场,贾拉西亚一声冷哼。手下会意,急忙出来高声唱和,好不容易才引来了一连串的“恭贺新禧”声。

    只是这些话怎么听,怎么干巴巴冷冰冰的。

    贾拉西亚也不在乎,示意司仪继续下一环节。

    然而婚礼还是举行不下去了。因为新娘子不肯低头。

    她笔直的挺立着,贾拉西亚暗中用力,扭的她的胳膊格格作响,却就是按不下她的头颅,压不弯她的腰肢。

    贾拉西亚知道,她的胳膊已经被拧到最大限度了。只有他能够看见,她的手腕已经被捏出了几圈青紫色的指印。除非他折断她的脊柱,否则她绝不可能低头。

    他脸色铁青,低声呵斥司仪:“下一项!”

    两天后,一个小酒馆里,一口气灌下了几大杯热酒的镇上居民,终于有胆量谈论起那场诡异的婚礼。

    “天哪,那女孩子太可怜了……天仙般的人儿,竟然要遭这种罪……”

    “是啊是啊,那个老不死……我是说那位法师大人实在是……唉……就该让他女儿也尝尝这种滋味……”

    “是啊是啊,他把那女孩的胳膊都要拧断了!我到现在都睡不着觉,一合眼就是那嘎巴嘎巴的声音……太瘆人了!”

    “造孽啊……”

    “你们注意到了吗?他们还拉了几百马车的人,都是些年轻男女……说是要殉葬?”

    “见了见了,都是些俊男美女!随便哪个,咱这镇子上都挑不出能比得上的。一个个冻的……太可怜了……”

    “早晚有报应的!早晚!”

    “什么报应!法师老爷们一直不都是这样搞吗?听我爷爷说,上代大公临死前闹得还要大!光押着去殉葬的年轻人,从这里过了十天都没过完!十天啊!”

    沉浸于发泄心中恐惧和不满的众人并未发现,那名请他们喝酒的、驾着奇怪钢铁飞行器的法师老爷已经悄然消失了。

    九公主委顿在马车里,一动不动。

    那天的“婚礼”之后,她被恼羞成怒的贾拉西亚敷在马背上,结结实实冻了一天。晚上,他又要把她捆在临时马厩里继续受冻但她那整个都紫掉了的四肢以及不断滴落的鲜血迫使他改变了主意。

    再折磨下去,她一定熬不到天明。

    贾拉西亚愤怒的用鞭子抽打了十几名手下,最终还是让她回到了马车里。

    晚上的休息也取消了,车队继续前进。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要解脱了吗?呵呵,这事太困难了,她本就不该抱有希望的。

    恍惚间,胸腹间却似有什么暖融融的东西贴了上来。她吃力的低头观看,却见一双水灵灵圆溜溜的大眼睛清澈无比的望着她。她甚至从中读出了浓浓的怜悯……

    那是一只长着雪白长毛的小兽。

    小兽亲昵的蹭了蹭她的腮帮又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舐她肩头的伤口。乳白色的柔光闪烁中,公主肩头那狰狞的伤口缓缓痊愈。

    是在做梦吗?

    公主挣扎着,把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放在小兽那又长又暖又柔软的白毛之间。小兽转过头,急匆匆的舔舐她那紫红紫红的手掌。轻柔的麻痒中,麻木的手指恢复了知觉。

    真是幸福……

    公主轻轻的合上眼睛。她太疲惫了。

    但是脸上柔柔的拍击把她惊醒。小兽正焦急的望着她,两只小爪子在她脸上拍个不停。

    哦,是的,不能睡。睡着了,恐怕就永远过去了。

    九公主强撑着坐直。

    “是他让你来的吗?”,她问。

    小兽使劲点头。

    “是王凡吗?”,她再次确认。

    小兽再次人性化的点头。

    “别让他来,太危险了……他来了吗?”

    毛绒绒的雪白小脑袋晃了晃,小耳朵蹭的她痒丝丝的。

    她似乎有些失望。但旋即又觉得自己太任性了:“我……是不是……没救……”

    她哽咽着,问不出口。

    毛绒绒的小脑袋晃的拨浪鼓一样。

    她精神一振,轻轻闭上眼睛。小兽又焦急起来,轻轻舔舐她的下巴。

    她微笑起来:“放心啦,我说不睡,就一定不睡!”

    她心里甜甜的想:我说话算话,你呢?哦,好像你从来没承诺过什么……但是你心里一定认了。心里认了,那也是认了,我明白你这人。

    听老师说,这话还有个典故,也是王凡讲给他的。

    说是古代有一位叫季札的,他受命出使,路过徐君的领地。徐君热情接待了他,对他手中的宝剑极为喜爱,却不好意思讨要。季札看出了徐君的喜爱,但作为外交大臣,任务没有完成,失了佩剑是无法交待的,所以没有把宝剑赠予徐君。等他完成任务、再次回到徐君领地时,徐君已经故去。季札便到徐君席上拜祭,然后把宝剑挂在他坟头树上。随从很奇怪,问“徐君已经死了,你挂剑又有谁知道呢?”

    季札答道:“我心里已经承诺把剑送给他了,哪怕他死了,我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心。”

    你真的是这样的人吗?好像是吧……你对伊娜她们的好,可是整个王都都出名了。

    不管你知不知道,吾心……亦已许之……

    公主的脸上泛起两朵红晕。

    哪怕她从没有从他那里得到过一句承诺……但哪个女孩子心里没有梦呢。

    何况她这样身临绝境的人。

    确认她不会睡着,小兽对九公主点点头,扭身离开。

    公主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但它会回来的,一定会。她有这个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