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公主哄睡，王凡自己却睡不着了。

    不知怎的，他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那位从未见面的、在墓门前哭泣的女子形象，在他脑中盘旋。想着还有两千多人即将陪着暴怒的贾拉西亚死去……他脊梁沟里直冒寒意。

    他倒也压根没有什么“要把那些可怜人也救出来”的圣母念头。

    不仅是因为他并没有这个能力就是有，形势也不能容许他去做这件事。

    只是……人总是本能的害怕死亡。

    一想起那满是怨念的、即将死去的两千人，他心里总是有些发毛。

    他嘲笑自己：“你可是一个魔法干掉十多万人的冷血杀手，怎么会被区区两千条人命吓住？”

    是的，哪怕一击击杀过十万人，王凡都能很快在心理上调适自己。

    因为那是战场，他没有办法留手。不然，他自己的人就将牺牲更多条生命。

    他早已从史料中习惯了现代战争的残酷人命……或许真的只是个统计数字。

    可是，把毫无反抗之力的大批普通人带进墓穴亵玩……这事他真是难以接受。

    “我的时代或许并不正确，但起码不是完全的邪恶”，王凡心中，一个信念越发坚定。

    他轻轻侧头，用脸颊贴着怀中女子的额头，闭上眼睛。但还是睡不着。

    她不知梦到了什么，突然把一只雪白的臂膀伸出被外。怕她着凉，王凡轻轻握住她的小手，想把她的胳膊塞回去。她却浑身一颤，唰的睁开眼睛，惊恐的喊了一声才清醒过来：“对不起……又把你惊醒了……”

    “又做恶梦了？”

    “嗯……”

    他叹了口气，故意用轻松的口吻调侃：“是不是又梦到那个色老头一脸懵逼，逢人就问公主呢？我的公主呢？我刚刚放在这里的、这么大一个公主怎么不见了？”

    一想起贾拉西亚目瞪口呆的样子，九公主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悲伤的气息一下子被冲淡大半。

    王凡一脸视死如归：“唉，我问你个事啊……不过你得先答应不打我。”

    公主知道他又要耍宝，忍不住脸露笑意，甜甜往他怀里一靠：“好，不打你……”

    王凡被她靠的心神一荡，连忙来了几个深呼吸。

    “算了，这个问题太作死，还是不问了……”

    “必须问！”

    “那个……敢问公主芳名？”

    她一愣，吃吃的笑了起来。

    她一直在宫中深居简出，又不好应酬，唯好读书……知道她名字的还真不多。

    但这呆子都钻人家被窝了，要不是他心疼自己身体虚弱，早让他吃干抹净了。都到这时候了？居然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王凡还在作死的边缘试探：“你看，你都钻我被窝……”

    公主大怒，张开嘴巴在他胸膛上狠狠咬了一口却又忍不住脸蛋发烧：俩人究竟是谁钻谁被窝，这个问题的确不太容易说清。

    王凡被她咬的痒酥酥的，却不敢笑：“这真不能怪我……咱就见那么三次面，头两次我都还不知道你的身份。等第三次……你说我都稀里糊涂求过婚了，总不能再找人问俺媳妇叫啥吧……”

    公主忍不住娇笑起来。

    她一边笑着，一边偷眼看王凡。见他居然还敢没心没肺的跟着笑，忍不住再次怒上心头，叼着他胸前软肉咬了半天，咬出一排整齐的小牙印。

    王凡心中又是一阵荡漾，忍不住低头轻吻她的额头。

    “我只说一次，不许忘掉！”

    王凡忙保证自己绝不会忘。她便凑到他耳边，轻轻报出自己的名字：“我叫瑟薇妮……”

    王凡觉得脸庞痒丝丝的，心神荡漾，忍不住又低头香她一口。

    公主佯怒道：“记住没有？”

    “都怪你呵我痒……”

    公主一阵凄苦，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王凡赶紧接上：“弄的我把自己名字都忘了……只记得我好像叫花朵中的小仙女，所以住的地方叫怡翠宫……”

    瑟薇妮破涕为笑。她的名字来自洛希语中一种名贵植物的花朵，有花中仙子的意思。她白他一眼：“行，这个名字就送给你了。以后你就叫花仙子……”

    两人一番笑闹。

    夜色已深，寒气袭人。

    这一番闹，闹得被窝中早没了热乎劲。王凡怕她着凉，忙拉被子把二人裹严。

    瑟薇妮身体疲乏，却怎么都睡不着。

    见她心事重重，王凡便变着法儿安慰。瑟薇妮看着那个刚长出一层短发的大光头，想起他殚精竭虑拼却性命救护自己，心中暖意上涌。她舍不得他陪自己熬夜，可是她心里的疙瘩总是解不开……

    “你说，为什么你和伊娜她们待人都这么好，我怎么……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哥哥……无情，愚蠢，没有半点荣誉感……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王凡一阵沉吟，终于开口问道：“你平常在宫中，是不是什么都不管啊？”

    “不都有管家吗？他们报账我还是会复核一下的……对啦，你送我的坦克什么都在我领地，我让他们封存起来了……”

    “其他呢？比如你父王他们商量什么……”

    “他们都说女人不能干政，还总是弄的神秘兮兮的，我才不稀罕呢”，公主掰着手指，“插花，看书，还得练习魔法……忙着呢……”

    “真是个傻丫头……”

    “到底怎么回事？我哪里做错了吗？”

    王凡切换故事大王模式：“不，你哪里都没错。可问题就在于，你太正常了。在王宫里，太正常就是不正常。”

    “像你父王那样武力压服天下、试图大权独揽的君王，那可是天下最危险的职业。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地方叫地球，它的历史上，凡称过皇帝的人，他们中的四成以上都死的不正常。”

    “既然这些人的周围太过危险，既然他们能感觉到周围无数的恶意，那么他们自然就很容易变得不相信任何人……”

    “这种不相信，使得他们亲情极为淡漠。兄弟相残，子弑父，父杀子……各种凄惨之事，本就是帝王之家的常态。”

    “汉王刘邦死后，他的夫人吕后便砍去他另一个妻子的四肢，挖去她的眼睛，割掉她的舌头，丢进厕所，让她活活烂死其中。这种残忍手段活活吓死了她的亲生儿子。”

    公主打了个寒噤：“明白了……别讲了，我害怕听这个……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蠢。他完全没拿我当亲人……不，他完全不把我当人……就算他天性凉薄吧，可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有句话叫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王凡慢慢的说道，“我只和他见过一次面。但我发现……这人似乎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大道理里面。就好像……你累死苦死，反倒是他给你的福报一样。”

    “当然，这也是大权独揽者的通病。”

    “他们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只相信顺着自己判断往下说的手下。而这个缺陷非常致命。一会儿，他太过自信，自信到你付出一切都是你的福分一会儿，他又全无自信，懦弱到敌手虚张声势，他都相信人家可以随手杀死他。”

    “历史上，最蠢的莫过于宋代的徽钦二宗。徽宗皇帝听说金国来袭，竟然吓得退位做了太上皇，让他儿子顶缸。他儿子也是脓包一个，装疯卖傻，推脱不过才当了亡国之君。这就是宋钦宗。”

    “实际上，他们兵精粮足，猛将如云。金国人听说他们换了皇帝，居然打算退兵。因为他们觉得不可能有比徽宗更傻的皇帝了。但是有一名投降他们的奸细清楚他们的弊端，想尽办法劝说，金国才没有退兵。”

    “徽宗马上逃出京城，去了亳州。各路奸臣全都跟着跑了。钦宗六神无主，幸好大臣李纲屡次击退金兵。金国人觉得捞不到便宜，就试探着和钦宗联系，让他派人议和。钦宗马上就答应了。”

    “李纲说我去议和，钦宗说他性格太刚，怕他谈崩，另找两个软蛋过去谈判。”

    “金国人趁机提出极为苛刻的要求。李刚反对，竟被钦宗当场罢免。”

    “这时候，种师道带领的一支十万人的勤王大军已经到了京城汴梁。金国人当即后退几十里，不敢迎其锋芒。种师道和李纲打算趁金人被和谈麻痹之际偷袭。钦宗和他的手下竟然把这个计划透露给金国，使得种师道大军落入圈套，伤亡惨重。”

    “金兵重新回到汴梁城下。钦宗罢免了种师道军权。种师道的弟弟种师中也带三万兵前来，打算趁金兵退兵返回时截击金兵，同样被钦宗一伙严厉制止。”

    “九个月后，金兵再次进犯汴梁。这时候，种师道已经病死了李纲被贬到遥远的夔州种师中等抗击金兵的大将也已经战死。”

    “但是大宋仍然有三百军州，无数勤王大军。可是钦宗力主议和，发手谕把他们都赶回去了。”

    “金人开始攻城。钦宗竟然找了个叫郭京的江湖骗子指挥战斗。”

    “这人竟然大开城门，召集一群混混出城迎战，骗他们说有神灵保佑。这些人被金兵轻易杀死，就这样，他把城门拱手送给金兵。”

    “金兵竟不敢深入汴梁，只守住城门，继续逼迫和谈，并趁机索取大量物资，要求他们提供各种人才。他们知道大宋朝廷给不出他要的全部赔偿金，便要求以美貌妇女抵债。”

    “最终，钦宗送出妃嫔八十三人，王妃二十四人，帝姬公主二十二人。宗室之女更是数不胜数。再加上贵妇贵女以及民间女子，总共送出妇女一万一千多人。甚至连几岁的幼女都不放过。其中数千人在大兵退去之前已经被蹂躏致死，其中包括保福、仁福、贤福三名帝姬。甚至，就连身怀有孕的女子都被强迫流产，以方便他们淫辱……”

    “有宗室女子反抗，被当场枭首。还有人拼死不从，被铁枪刺伤，在营门外挣扎一天才断气。”

    “有宗室之女面对逼迫，和金人辩驳。金人说你们是千锭金买来的，让你们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女子便问，谁卖的我？谁拿了你的金子？”

    “金人说你家太上皇有手敕，你家皇帝有手约，允许拿你们犒军。”

    “女子就说，说清楚，谁是拿来犒军的，谁是拿来抵金的。我是宗室之女，怎能受这种污辱？”

    瑟薇妮被勾起伤心，伏在王凡怀中大哭：“我还以为……我是唯一受这种屈辱的……她们都怎样了？”

    “先是在军中受辱，然后被人当奴隶贩卖。甚至有名铁匠拿八金便买下了一位同时有亲王女孙、相国侄妇、进士夫人三种身份的女子。另外一些在受尽凌辱后，又被送入了洗衣院。其中甚至包括接任的高宗皇帝的母亲和妻子。”

    瑟薇妮不太明白：“洗衣院？罚她们做工吗？”

    王凡叹口气，“妓院。”

    瑟薇妮不寒而栗，不敢再问，便道：“那钦宗呢？”

    “和他爹一起，徽钦二宗，全都被金人掳走了。他们分别被封为昏德侯和昏德公。被金人百般侮辱。之后全都死在金国了。”

    九公主瑟薇妮怔怔想了好久，无力的伏在王凡怀中：“大概明白了。可是……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对我，对洛希家族的女人这样狠……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因为他自始至终没有真正得到王位继承权，却又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当他明白自己无法从你父亲手里得到想要的东西时，就会想办法去勾结外人……”，王凡怜惜的轻抚她的头发，“至于你家里的那些人、那些地、那些财富……如果到不了他手，那么毁了，也不过是毁了别人的东西……尤其是，你父王似乎还有传位给你的意思，他就更不会留你的性命了。”

    “你觉得他是在无端糟践人、物但在他看来，那是拿不属于他的东西交换外人的助力。有了这个助力，他或许就能把王权正式捏到手里。”

    “你要知道，似乎手再伸长一点点就能够到的王权，是最能引人堕落的东西。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历史上做过皇帝的人，差不多一半都被人害死了。”

    瑟薇妮轻轻点头。她似乎觉得心里稍微好受点了。

    他轻轻的吻干她的眼泪：“傻丫头，别哭了。你呀，就是一点没有王女的自觉。你父亲给你领地，恐怕也是想暗暗栽培你……”

    “可我怎么管啊？”，瑟薇妮反问：“洛希家族女子未经批准不得出宫。这还是米娅出事后父王出的禁令。”

    王凡心中也是一阵糊涂。他对这个便宜岳丈詹姆斯十六是越发看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