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作品:《吉祥县令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谢林安派人往上莲暗卫所在的地方送去信物,可能是一片叶子,也可能只是一块方形的石头。上莲的人每日都会去查看信号摆放处,一旦看到了提示,便知谢林安在喜来镇有所收获,便会快马加鞭赶来,一同抓捕曹岩。

    这一夜,谢林安部署好抓捕计划。就在要动身的一个时辰前,他在房内同夏知秋道:“收网之事,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我安排了暗卫,让他们先护送你回京都。”

    谢林安要夏知秋先走,她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反问:“谢先生,调查曹岩一事都让我跟来了,为何收网抓人的时候却让我先走呢?如今我们不是胜券在握吗?难不成还有什么波折?为何不带我一起,咱俩一同回京都?”

    谢林安心间一动,解释:“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我武艺在身,不会出纰漏。若是牵扯上你,还得多保一个人周全,很麻烦。”

    谢林安这个理由倒也说得通,夏知秋无言以对。

    她该听谢林安的话吧?这厮又没害过她。

    只是放着谢林安一人在此地缉拿曹岩,她独自一人先走,总有些不舍。

    可她也没留下给谢林安添乱的理由啊……

    夏知秋望着眼前清风朗月的男子,莫名横生起一腔孤勇来。她踮脚,凑上前,飞快地亲了谢林安侧脸一下,道:“那你万事小心。”

    谢林安下意识抬手触碰脸颊,指尖小心翼翼摩挲那个唇印。他心间惶惶然,既欢喜又惊讶,唇角不由自主上扬,柔声:“我知道了,会谨慎行事的。”

    这是夏知秋头一回主动亲吻他,这不仅仅是一次亲昵的吻。而是代表,夏知秋也心悦他,其中饱含的情意不少。

    很快,屋外有人连敲三下门。这是谢林安给的暗号,是上莲的人来护送夏知秋离开了。

    谢林安道:“上莲的人来了,你跟着他们回去吧。”

    夏知秋点点头,两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谢林安。

    她害怕与他分离,每一次和谢林安分开之际都让她提心吊胆的。

    谢林安见状,哑然失笑。

    片刻,他温柔地道:“小秋,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真的吗?”夏知秋将信将疑地问,“可我觉得,事情有些太顺利了。曹岩还活着的事,对于苏魏君来说是致命打击。为何他会明晃晃把把柄显露在外,还让我们找到呢?下莲不至于无用到这种程度,我……我只是很害怕你出事。”

    谢林安微微一愣,他伸手,扣住夏知秋的手腕,将她拉到怀里,紧紧抱住。

    谢林安抱她的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揉入骨肉之中,再也不能分离。

    夏知秋被谢林安这一抱惊到,旋即脸红,她喃喃:“谢先生,你怎么了?”

    谢林安只拍了拍她的脊背,哄她:“平日里这般迟钝迷糊的人,怎么在我的事上却这般精明?你别担心,抓住曹岩也是柳凤谋所愿的事,有他在背后保驾护航,出不了什么纰漏。”

    上莲与下莲的争斗,就是神仙打架,那还是柳统领略胜一筹的。

    夏知秋放宽了心,长长舒了一口气,道:“那好,我信你。”

    她松开了谢林安的桎梏,给自己打气,随后一溜小跑冲出门外。

    夏知秋不敢回头,她怕待会儿又不舍得走了。

    见夏知秋跟着上莲的人走远,谢林安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全身软了下来。

    他坐在椅子上,轻啜了一口茶,继而整理好衣襟与宽袖,挺胸抬头地出了房间。

    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晚。落了雨,天冷下来,夜间便浓雾弥漫。湿气重的林间,鸟儿不敢悬空飞行,怕沾湿了翅膀,于是只能并排躲在房檐下嘤呜。

    谢林安盘算着时辰,瞧见不远处的曹府亮起上莲暗卫放的烟雾弹,这才抖擞起精神来,足尖轻点几下,飞檐走壁,落至曹府内的祠堂。

    谢林安是练家子,除了戒备森严的皇城,其余府邸,凭他的武艺,都能出入自如,若无人之地。

    暗卫早就迷晕了周遭巡逻的下人,守在祠堂外,听候谢林安的发落。

    谢林安抖了抖染上瓦砾蛛网的衣下摆,问暗卫:“人都抓住了?”

    “回谢公子的话,曹夫人与曹岩大人都被属下抓住了,正绑在祠堂内呢。”

    谢林安淡淡道:“带我去看看。”

    “请。”暗卫毕恭毕敬地伸手,帮谢林安推开了门。

    谢林安刚一踏入屋子,便闻到了一股熟稔的香。这是苏魏君惯爱在衣物上熏的香,气味张狂而刺激性很强,和他张牙舞爪的本人一样。

    谢林安微微蹙起眉头,再抬眼看去,只见得灯火通明处,上座坐着的人,正是苏魏君。

    谢林安心中一惊,面上却依旧不冷不热,同他寒暄:“苏大人,好久不见。”

    苏魏君阴冷地笑:“是啊,好久不见!”

    谢林安的双手紧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明明是他和柳凤谋安排的抓捕计划,为何会被苏魏君捷足先登?上莲的人又怎么会对付不了下莲的人?

    苏魏君见他不语,知晓他在思索,便笑道:“你心里,是不是有很多疑问?”

    谢林安大大方方承认:“是。不过我见这屋子里并没有打斗痕迹,上莲的暗卫也听从苏大人的安排,那看来是我才疏学浅,被摆了一道还不自知……是柳统领和苏大人互通有无,把谢某蒙在鼓里吧?怪道此前我逃离京都这般顺利,原来是苏大人有意为之。”

    苏魏君朗声大笑了起来:“不错不错,你还和小时候一般聪慧,深得我心。”

    他起身,缓步靠近谢林安,愉悦地道:“你以为柳统领真的会纵容你扳倒我吗?这对于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而且让圣上知道,我们‘血莲花’组织还会违背圣命,圣上在怀疑我的同时,难保不会担心柳凤谋有异心,他不会冒这个险的。倒不如拿你的人头换人情,和我握手言和。他把曹岩送给本大人,而我则归顺大皇子一脉,不再同他争个高低。本大人可是当着他的面,和二皇子那处断交了。能抓住二皇子的把柄,又能拿我下莲的势力向大皇子邀功,可谓是一石二鸟啊!只是为了取你一条狗命,我少了这么大一个靠山,还得被他死死压制在二把手的位置上,是我亏本了的。不过啊,我对你恨极了,你若是不死,实在是难泄我心头之恨!”

    苏魏君踢了一脚地上蜷曲的老叟,道:“有劳你帮我一把,找到了曹岩。这本就是将死之人,让他苟活了十年,如今正是能送他上路的时候。哦,对了,你帮了我,我也得还赠你一份大礼。”

    谢林安记得苏魏君每次送礼时的神态,幼年的惨痛回忆接踵而来。

    他的外祖母就是被苏魏君当成血淋淋的礼物,摆到了他的面前。

    苏魏君心狠手辣的姿态,让他觉得恶心。

    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吗?竟敢妄想邀功请赏。

    这样的……人渣。

    没等谢林安回过神来,苏魏君就击掌,让人从里侧带出来一个人。

    那是唇间被布块堵住的夏知秋,她没能逃走,反倒是半路被苏魏君擒住了。

    谢林安明白了,这一次,他和夏知秋凶多吉少。

    谢林安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失魂落魄地道:“别碰她!”

    苏魏君微微一笑,道:“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不喜欢?”

    谢林安双手握拳,不语。他无比愤怒,甚至开始后悔同柳凤谋做交易。

    柳凤谋就是个商人,利益至上,只要能达成他的目标,他不惜牺牲任何人。

    本质上,他和苏魏君是同类,都是没有心肝的恶鬼。

    谢林安掌心满是湿濡的汗液,他面色惨白,回想起过往种种。

    是他害了夏知秋,他早该一走了之。

    他保不住外祖母,也保不住她。

    谢林安是个无用之人,他是个……废物。

    他愧疚地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恨自己无能,不能庇护她。

    苏魏君啧啧两声叹:“不过礼物嘛,哪能不装在礼盒之中?我得寻一个合适的盒子,把这个女人塞进去之后,再将其赠予你吧?你放心,我这几日便让人用上好的木材打造一口棺材,绝对让你满意!”

    倏忽,谢林安撩起衣下摆。

    他挺直了脊背,坚毅下跪,恳求苏魏君:“我从未求过什么人,今日,请苏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饶她一命。我不会再逃,任由苏大人处置,只是这位姑娘是无辜的,她罪不至死。”

    谢林安没有逃跑,他郑重其事地磕头。

    一声又一声,震耳发聩。

    他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了尊严,舍弃了本我。

    夏知秋知道谢林安是多么倨傲的一个人,他竟然为了她,毫无体面地下跪,向仇人求饶。

    她对不起谢林安,都是她的错,让谢林安受此凌辱。

    她好想求谢林安住手,不要对苏魏君磕头。

    不过是一死,与她而言还算是个解脱。

    至少,夏知秋是为了心爱的人而死,她死得其所。

    苏魏君好似很喜欢谢林安哀求人的戏码,他微笑着也没有劝阻。

    他享受这一刻的胜利,享受这种掌控所有人生命的时刻。

    苏魏君是至高无上的主子,这些人都得求他,讨好他,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妙呀,真是妙呀。

    苏魏君堵在胸口这么多年的郁结之气,总算是纾解出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柳统领那头,他一直搜寻的妹妹下落也有了进展。

    这个妹妹是他那父亲在外游历之时,留下的一桩荒唐事。说是他少年时遇刺,曾被一位乡绅家的女子所救,这才苟活了下来。

    后来柳凤谋的母亲在生产时难产去世,柳父便没有再娶过妻。

    几年后,他外出散心,故地重游,想起了曾经对他有过救命之恩的女子。一打听才知道,这女子嫁入了当地有名的富贵人家,夏家,成了家主夫人。

    不过女子命苦,怀有身孕以后,丈夫便去世了。

    旁支的亲戚们虎视眈眈,就等着她生下个女儿,继而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她,平白夺得夏家家产。

    柳父知晓女子的处境艰难,决定去见上她一面。

    好歹是“血莲花”组织的统领,能帮上的,他就勉力一试。

    何况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怎样也得和人说上一句话,道一句谢的。

    于是某天夜里,柳父迷晕了女子身边的侍女,吵醒女子,同她讲话。

    女子记得当年的事,看到柳父也极为惊喜。

    谈话间,女子言明她怀孕两个月乃是一个骗局,她只是不愿意夫君的家产落到那些人的手里,何况她夫君的死,极有可能就是这些人的手笔,目的就是为了吞并家产。

    女子这才谎称怀孕,企图临盆时抱养来一个孩子,守住夏家的家财。

    只是这样做太过冒险了,一旦东窗事发,她必死无疑。

    于是,女子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无人认识柳父,若是他能赠予她一个孩子,那这些困难便迎刃而解。

    或许是为了报恩,或许是柳父对女子有些上心。

    总之他和女子共赴云雨后,确实给了她一个孩子。

    此后,柳父便被女子赶走了,她并不爱柳父,不过是想借男人的身子一用。

    柳父挂念女子以及他的孩子,一直暗中观察这个孩子落地。

    是个女孩啊,可惜被当成了“儿子”来养。

    再后来,那个孩子长大了。而病入膏肓的女子,早早就撒手人寰。

    在孩子八岁那年,柳父一时不察,她竟被夏家的人丢到了荒山野岭之中,任其自生自灭。

    柳父知晓此事,动用了关系,将侵占夏家家产的叔侄们都处理了,算是为他的女儿报仇。

    柳父死后,寻找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下落的事自然就落到了柳凤谋的身上。

    柳凤谋没什么亲情观,不过是觉得有个软乎乎的妹妹还算有趣。

    何况他爹待他不薄,把“血莲花”组织都给他经营了,那么帮他找个女儿,也不过分吧?

    这么一查,还真让他查到了,原来柳父流落在外的女儿,就是女扮男装的夏知秋!

    怪道他查不到呢!人都扮成了男子,谁能往男人身上查?要不是夏知秋此前曾被丢弃山林,他从附近村落搜寻八岁孩子的消息,也不可能找到她。

    女童变成了男童,害他灯下黑,一通好找!

    柳凤谋嗔怪妹妹调皮,汇报情况的下属犹豫半天,不知晓应当不应当讲后话:“统领……”

    柳凤谋眼皮一掀,懒洋洋地问:“何事?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下属舔了舔唇,道:“那个……小的记得,您的妹妹考上了官,如今在吉祥镇当差呢,还是县令大人。”

    柳凤谋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感慨:“真不愧是我妹妹,好争气!”

    下属汗颜:“那个,夏知秋大人,似乎是和谢公子一同上京的。”

    “还有这事儿?”柳凤谋反应过来,喃喃道。

    “是的,可是她好似也卷入了曹岩一事之中,今夜的计划,不知会不会伤到夏大人。若是她和谢公子一同被苏大人抓住了……您看,咱们该如何行事?”

    柳凤谋惊觉,他无奈扶额,道:“糟了,本统领是记得谢林安有个姓夏的相好。他不会就是我妹夫吧?本统领这般护短,又是菩萨心肠,怎么能见妹妹危难而不救呢?来人,传我口信,赶在苏魏君动手之前,带回夏知秋和谢林安。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妹夫,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让苏魏君老实一点,曹岩给他处理,家人我得带走了。”

    下属想起前些日子,柳统领和苏大人的一番商谈话。

    他劝阻:“统领,您这样算不算……言而无信啊?苏大人那边都说好了的,要将谢公子交给他。如今又去讨人,这下可怎么交代呢?”

    柳凤谋不悦地道:“哼。本统领做事,何时要守信?胜者即为正义之士,他有求于我,那么他就得受这个委屈。我量他也不敢拒绝我,赶紧去保人吧!若是妹妹损伤分毫,我拿你人头是问。”

    他可不在意苏魏君会如何恼火跳脚骂他小人,柳凤谋在意的是,之后兄妹相认,若是妹妹感动落泪,执意要抱他,同他撒娇……那他的身上是染兰花香味好,还是牡丹香味好呢?

    还得查一查妹妹的喜好呢!柳凤谋头疼地揉额,小姑娘可真是麻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