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七十二章】断尘心

作品:《误入仙门论道群

    ;有些人不是你说不想见就能不见的就像有些事,你越是想忘记就越是刻骨铭心。

    易尘有些魂不守舍一直踌躇犹豫到天色暗了才挪动着脚步走到剧组的外头,远远地张望着远处正在拍摄外景的另一个剧组。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扭头冲进了休息室里,一把扎进了少言的怀中。

    少言正在更换下一场戏的衣饰,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被人撞了满怀便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轻声道:“怎么了?”

    易尘在新任男友的怀里蹭了蹭脑袋嗅着他身上冰雪般冷冽的气息心情也平复了不少,抬头对着他笑。

    “你跟我去见见我姑姑好不好?”

    谈情说爱三部曲见朋友见家长见同事这三部曲若是走完了就离谈婚论嫁不远了。

    易尘父母双亡却还有一个姑姑尚在人世易家的幺女易时楠,是易尘父亲的亲妹妹两人相隔不过两岁,已经出嫁。

    在易尘的父母亡故之后,因为尚未年满十八所以她的监护权转移到了姑姑易时楠的名下,十六岁到十八岁的年华,易尘都是在姑姑身边度过的。

    如果没有那一次意外,她大抵还是会跟在姑姑的身边,学习礼仪与三雅道,作为“易家的女儿”而活吧。

    “姑姑对我有恩。”易尘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来掩盖自己的紧张,她紧紧地握着少言的手,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

    “只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姑姑大概不太想看见我。”

    易尘其实是想远远避开免得惹人心烦的,但是之前姑父打来的那一通电话,却让易尘有些迟疑了。

    如果不想就这样一辈子断绝关系,她总得努力去维系这摇摇欲坠的血缘之亲,至少婚姻生死这等大事,不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提。

    所以,虽然心有畏惧,但易尘依旧想见见那位如同父母一般的长辈,带着少言一起。

    剧组是不能随便闯的,易尘只能在外头候着,此时已近日落,天边残阳似血,流淌得天地之间满目猩红。

    易尘算准了易时楠下班的时间才守在这里的,易时楠的生活极有规律,时间观念也强得可怕,这个点,她无论如何都会下班回家准备吃晚饭了。

    果不其然,易尘牵着少言的手没有等太久,就看见几个人从另一个剧组中走了出来,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即便站在人群之中,打头的那一位女子依旧是最鹤立鸡群的存在,即便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那名女子容貌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身边围着好几位笑靥如花的明媚少女,那些女孩正值芳华美得娇艳欲滴,却无一人能掩盖住那名女子的风华。

    女人眉眼清丽,步履从容优雅,仿佛从水墨画卷中走出来的古代闺秀,带着岁月沉淀与时光磨砺出来的美,温润如玉,盈润如珠。

    有些人美在皮相,有些人美在风骨,但易时楠的美却能经受得住时光的磋磨,明明年及不惑,春花不再却如秋月,美得远离世俗。

    那些鲜花般娇艳的女孩哪个不羡慕易时楠的这身气质?此时围着她叽叽喳喳,一口一个“老师”,眼里放光一样,争得脸都涨红了。

    而被小姑娘围在中间的易时楠面上依旧挂着客气疏离的笑意,温和有礼地回答着少女们的问题,不会让任何人受到冷落,却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易尘远远地看着她们越走越近,就在易时楠抬头朝着她的方向看来之时,易尘才出声喊道:“姑姑。”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喊出这样的称谓,易尘根本不需要说出自己的名字,于是只能看着那一丝客气疏离的笑意凝固在女子的唇角。

    易尘牵着少言的手,没有动,她看见易时楠抬眸扫来的一眼,冷得像是地底深处刚湃上来的水,冰得指尖微微颤抖。

    易尘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间就失去了说话的勇气,还没来得及退缩,就觉得手指微微一紧。

    她抬头,却只看见少言垂眸望向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太多复杂的东西,让易尘不由得想起了瓢泼大雨中的白日晞。

    她在道主的眼里就是一个满身雨水的狼狈孩子,但是,不管她有着怎样的过往,他都选择了包容。

    包容人世间的一切爱憎,成为她心的归属。

    因为这双眼眸的存在,在姑姑熟视无睹一般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易尘虽然难过,却没有承受不住。

    她偏头朝着那些少女有礼地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与姑姑如出一辙。

    她牵着少言的手走在姑姑的身后,在他们离开之后,身后的少女们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那是易老师的女儿吗?天啊,那气质真的一模一样,长得也像,简直像年轻的易老师,太美了!”

    “羡慕极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一身气质啊?跟老师学了三天了,怎么还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这个要从小教起养成习惯才行的吧,像我们这种从头学起的,没个两三年磨不出一个架子,反而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喂,刚刚那男的也是老师的晚辈吗?天啊好帅啊,我少女心都萌动了!”

    “别想了。”有人怅然若失地道,“估计不是晚辈,是老师女儿的男友吧,你都没看到他看身旁人的那个眼神,啧……我都要相信爱情了。”

    “也不一定啊,没准是妹妹呢?”有人不甘心地辩驳了一句,“气质都那么像,没准都是出自一家的呢?”

    女孩子中作为领头羊,也是这部电视剧的女主演闻言看了发话的女子一眼,懒洋洋地道:“那你有本事去追啊,追到手算我输成不?”

    “那种人,看看就好,没有足够的底气,站在他旁边你就不会觉得自惭形秽吗?”

    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和看妹妹、看孩子的目光都是不一样的那男子眼底藏着疼宠,但更多的却是不能自已的温柔。

    还真是幸福呢。

    易尘跟在姑姑的身后,离开了剧场,看着那个无动于衷的女人上了车。

    她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会忍不住落泪,但实际上没有,她面带微笑地握着少言的手,如那人的教导一般将自己的情绪藏得严严实实,分毫不露。

    隔着车窗,易尘微微弯腰,颔首道:“今天过来是想告诉姑姑,我找到喜欢的人了,以后应该会跟他结婚。”

    原本准备发动引擎的女子停止了动作,她神情不见悲喜,只是平静,没有看向他们,但的确有在听。

    “他叫莫意孤,是位道士,擅长剑道和茶道。”易尘也不等对方回应,一五一十地说道,“他年岁比我大不少,但对我很好。”

    “我们认识了一年有余了,现在住在一起。他跟我一样,父母都不在了,家里只有一个弟弟,但是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易尘绞尽脑汁,将自己能想到的东西都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姑姑听,她只希望时间能够走得慢点,能让她多看几眼面前的女人。

    她苍老了不少,即便保养得很好,也已经掩盖不住眼底的疲惫和倦意,眼角细细的纹路,眉宇间的一道印,那是长期皱眉留下的痕迹。

    岁月格外厚待她,但总归抵不过人的老去。

    易尘只觉得心里平静得有些诡异,仿佛曾经的一切爱与怨都已经消逝在风里。

    “过些天我会带他去看看父亲和母亲。”易尘说完,已是言语穷极,她用力地握紧了少言的手,微微抿唇,“如果我们结婚……”

    “我希望……姑姑和姑父能来参加我的婚礼。”

    她一介孤女,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只有同姓的姑姑,是她唯一的长辈,也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牵系。

    易尘说完便不再开口,任由空气蔓延上尴尬的沉寂,她深吸一口气,正想告辞,却听见一道平静的声音,缓缓地道:

    “我不会去的。”

    女子的声音低柔婉转,雍容而又大气,那带着华国古时之美的女子抬头,打量了一眼侄女许诺白头连理的那个男子。

    少言眼神沉静地与这位女子对视,虽然是易尘的长辈,但若要论实际年龄,易时楠在少言的眼里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他平静地面对着易时楠的打量,微微颔首,道:“您好。”

    他的态度坦然到堪称平静,那一双眼睛完全模糊了他的年龄,虽然外表不过弱冠,但那一身气质只让人想到天命之年的长者。

    易时楠下意识地皱眉,抿了抿唇,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客气地朝着少言点了点头,态度温和更甚于对待自己的侄女。

    她移开了视线,启动了汽车的引擎,没有再对易尘说一句话。

    易时楠离开后,易尘这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她垮下肩膀,面上也终于有了几分笑影,牵着少言的手亲昵地道:“我们走吧。”

    少言并不能理解为何她会对此感到开心,因为那个女人分明拒绝了她的邀请,但是看见她欢快的样子,他也不忍心多问。

    “小一。”他伸手摩挲她的脸,指尖略带冰凉的温度贴在她的耳后,冻得她有些轻痒,“如果想说了,我一直在这里。”

    易尘沉默了一瞬,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轻嗯了一声。

    少言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她打算当个锯嘴葫芦,什么都不说了。虽然心下忍不住叹息,但到底还是不忍心追究下去。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无法言说的伤,哪怕只是回忆,都会痛得鲜血淋漓,因此畏惧回忆。

    回了家后,易尘准备了晚饭,洗漱好后就早早地回房间准备休憩了,少言难得没有理会挑衅的阴朔,而是在易尘睡着后找到了时千。

    “麻烦你帮我找个人。”

    少言给出了易时楠的影像,时千看了那影像一眼,却是诧异道:“小一竟然还有血缘至亲在世?”

    少言应了一声,再次开口问道:“是否能找到此人的位置所在?”

    “这倒是不难。”时千拿出一个罗盘,手中捻出一根头发丝,头发丝的发梢之处瞬间燃烧起了深蓝色的火光,将那发丝烧成了灰烬,幽幽地落在了罗盘中央,“既然是小一的血缘至亲,那以小一的气息为中心,就可以找到跟她血脉相系的人了。”

    时千说着,那星罗棋布的罗盘上便突然亮起了两点星光,一者明亮,一者黯淡,显然血脉清疏有别。

    “你要找他们做什么?”时千将罗盘递给了少言,略带困惑地道,“小一仙缘在身,又是天道的继任者,终究会被斩俗缘的。”

    “我知道。”少言接过罗盘拢进袖中,语气淡淡地道,“俗缘或可斩断,心魔却难以灭除,小一心中有难以跨越的坎,我得帮她渡。”

    听闻少言所言,时千也想起了小一在扮演白日晞时的场景,那种撕心裂肺的伤悲,并不是单纯的演技可以表达出来的。总有一些感情,如果不亲身经历,就难以完全模仿出当时的情态,小一定然是经历过一些无法释怀的事情,方才能重现出相似的演绎。

    “可需要我协助一二?”想到这里,时千便难免有些忧心,“若俗缘难断,就证明此情这并非俗缘,而是九难。”

    “我一人即可,足够了。”少言轻轻颔首,只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对时千轻声说道,“她不说,定然是不希望我们知道太多。因为习惯忍耐痛楚,所以畏惧旧伤再裂,对于她,有些事,只有我能做。”

    少言说得果决,时千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还尚未答应与你结缘,何必如此?”

    少言不答,已是拂袖而去,徒留时千一人垂头拨弄着命盘星轨,勉强压下心头的忧虑。

    “若是小一恼怒你如此作为,你又该如何是好啊,少言?”

    暮风席卷着庭院中馥郁的花香,四下寂静,无人回应。

    少言循着星盘的轨迹,连夜来到了邻城,在罗盘的指引下来到一处现代风的别墅庭院里。

    虽然被封印了一身术法神通,但少言到底已经不是凡人的血肉之躯,即便长途奔袭亦无倦怠之意,很快便躲过了小一强调过的现代高科技产物,来到了别墅的庭院里。

    少言并没有惊扰此间主人的意思,他只是踏着月色,找到了那一颗黯淡星子的所在地。

    那是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少女,坐在轮椅上,神情是掩盖不住的郁郁。

    她隔着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庭院里的风景,面上却不见欢喜,反而好似深藏着戾气。

    少女的年岁与易尘相仿佛,似乎较为年长,眉眼有两分形似,也是清秀纯美的模样,可是这一份秀气却因为紧拧的眉宇而变得格外阴戾。

    少言掐了一个决,他微敛的眼眸中似有金光璀璨,点点星芒在他眼底升起,仿佛火焰一般燃烧。

    在少言的眼中,女子的身上突然缠满了无数丝线,有粗有细,颜色也各有不同那是人世间的“因果”,也是一个人的“业报”。

    少言扫过密密麻麻的丝线,试图从中寻找到属于易尘的那一根,可看遍了所有的因果线,却没有找到牵连易尘的另一头。

    少言眼瞳微深,眸中的星火也逐渐凉熄,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轮椅上的少女,长久无言。

    他原本以为,是幼时的易尘无意间犯下了过错导致了恶果,方才致使她亲缘寡绝,但是如今看来,却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少言觉得,他有必要跟易时楠见一面,从她那里问清楚过去的因果。

    该她担着的,他会与她一同面对不该她担着的,也决不能让她忍了这委屈。

    少言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他看见了出门的易时楠,这才上前拦住了对方。

    “你是?”易时楠显然还记得这个容貌颇为出色的男子,也记得对方那双模糊年龄的眼睛,“是……莫意孤,对吧?”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易时楠的态度温和有礼,丝毫看不出她对待自己侄女时冷漠甚至无视的模样,就如同待人接物都完美无缺的大家主母,优雅而雍容。

    “冒昧打扰,十分抱歉。”少言微微颔首,神情淡漠几近清冷,谈吐却并未失了礼数,“不知您是否有空拨冗一谈?”

    “有些事,我想向您请教。”

    易时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今日的行程安排在下午,虽然去唐城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途,但是时间还非常充足。

    易时楠掠起鬓边的一缕发,淡淡道:“那边有家茶楼,环境安静清雅,倒是不错的地方。”

    虽然有些意外,但易时楠也并感到慌乱,对方既然能不嫌麻烦地找上门来,显然是有心了。

    易时楠和少言来到了茶楼,随意点了两杯茶饮,寻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易时楠这才寻到机会认真地打量对方。

    昨日惊鸿一见,这个青年的眼睛就给易时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虽然皮相年轻俊美,对方的眼睛却仿佛已经阅尽了沧桑。

    与对方相对而坐,易时楠甚至感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拘谨,就像面对着长者之时那种阅历而带来的差距。

    “你想问什么?”易时楠持着茶杯轻轻晃了晃,看着杯子中澄亮的茶汤,缓缓出声问道。

    “您应该知晓的。”少言没有动手边的茶,他十指交握放在桌子上,眉眼清逸如月下青竹,身姿如山间雪松,自有一番不可逼视的清贵俨然。

    易时楠看着面前人,神情不由得微微恍惚,仿佛看见了离世多年的兄长,那曾经惊艳了大半个京都的世家公子,也是这样的霞姿月韵、风姿卓然。

    明明已经故去多年,却还是令人难忘。

    易时楠沉默了许久,才开口给侄女的爱人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并不漫长却写满了阴错阳差的故事。

    易家是一个传承悠久的华国世家,这个家族保留着非常古老的华国文化,精通人世六艺八雅,其他家族传承着财富,而易家传承的是知识与文化。

    这一代的易家有两个儿女,长子易琛,幺女易时楠,儿女皆有荣华姝色。特别是长子易琛,生得神清骨秀才思敏捷,尽得易家真传,年纪还未及弱冠,风雅之名却已远扬,令人见之难忘。

    易时楠与兄长易琛一同长大,感情深厚非常人能比,易时楠更是打从心里尊敬爱戴这位无所不能的兄长,他似骄阳如明月,满足人所有的幻想。

    后来,兄妹两人长大,兄长易琛与音乐大家宋听雪喜结连理,而易时楠则嫁给了如今的丈夫崔玉阳,算是各有归属。

    易时楠的丈夫崔玉阳是个性情温和的老好人,而易时楠看似温和实际清高,两人性格还算互补,婚姻也算美满,育有一女,名崔云树。

    而让易时楠觉得不解的是,兄长易琛与嫂子结婚后育有一女,却给女儿娶了“易尘”这样的名字。

    琛,尘,同音不同调的两个字,很少有人会给自己的后嗣取跟父母相合的名讳,更何况易家的女儿向来是三字名,二字名的只有易家的继任者。

    易时楠问过兄长,可那时兄长眉眼含笑,摸了摸襁褓里婴儿的脸蛋,说道:“我这辈子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了。”

    那时候的易时楠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只觉得兄长是不想分散对孩子的爱,兄嫂风华正茂,将来一定会有其他孩子的。

    可是,事与愿违。易琛一辈子,的确只有易尘这么一个孩子。

    “我一直觉得,兄长不似凡尘中人。”易时楠抿了一口茶水,微微偏头,语气艰涩地道,“而后来事实证明,凡尘的确留不住这样的人。”

    一场车祸,带走了易家的如玉公子,易时楠哭着赶到现场时,却只看到失魂落魄的小侄女,警察说,发现这个女孩时,她正被遇难的那一对夫妻紧抱在怀里,虽然受了轻伤,但是并无大碍。只是护着她的那对夫妻,却是回天乏术了。

    痛失兄长的易时楠看着还未成年的小侄女,终于还是擦干了眼泪,将人带回了家,她知道,这个孩子将是兄长生命的延续。

    “可是那时,家里来了一位天师。他告诉我,他是故人所托,来为这个孩子改命的。”

    易琛,易尘,天师告诉她,换名就如同换命,这个孩子能活下来不容易,是她兄长拼命留下的一线生机,要她好好待她。

    可是从那之后,易时楠的心里就藏了一根刺。

    “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换命这么一说,那最后活下来的会不会就是兄长?”易时楠神情冷淡,眼底藏着许多复杂难言的情绪,“一边将那个孩子视作兄长生命的延续,一边又怨恨着取代了兄长而活下来的小侄女……这种矛盾的心情。”

    易家仅剩易时楠与易尘两人,作为引导者,易时楠教导着易尘身为易家继任者应该知晓的一切,却又忍不住将易尘跟兄长做对比。

    一方面,她对她非常严厉,要求严格到连丈夫和女儿都看不过去另一方面,她又会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脑袋,说“易家的女儿就当如此”。

    这样矛盾的爱与憎,就连易时楠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真实的心情。

    易时楠的女儿崔云树,比易尘大了两岁,生性活泼开朗,是个静不下心来的女孩。

    易家的传承讲究修身养性,但是崔云树坐不住,也不耐烦修炼三雅道,比起这些传统古老的文化,她更喜欢新时代的科技。

    而易尘不可否认的确是个乖巧而又文静的孩子,在那两年间,陪伴在她身边最长时间的不是亲生女儿崔云树,而是兄长的女儿。

    易时楠一度以为,自己能够就这么等下去,等到时光岁月将一切芥蒂磨平,她终究有一天能够释怀兄长的离去,将那个孩子视如己出,再无戒心。

    可是,事情却再一次地……事与愿违了。

    “两年前,云树和易尘一起外出游玩,她们报了一个旅行团。”易时楠的茶杯已经见底了,而少言的茶杯还涓滴未动,仿佛伴随着回忆一点点枯竭的心,映出了女子眼底深深的倦怠,“又是车祸,易尘坐在靠窗的位置,逃离得及时,可是云树……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后来,云树告诉我,原本坐在靠窗位置上的是她,是易尘突然晕车,才跟她换了位置……”

    说到这里,易时楠的声音再度干涩,她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仿佛掩盖心慌一般,却连指尖都在颤抖着。

    “我就忍不住想,车祸死去,是不是就是……她的命,但是总会有人替了她,所以她才能活下来,而遭罪的总是别人。”

    “所以,云树出事之后……我就没忍住,对她说了一些……过分的话。”

    将兄长的死,将女儿的悲剧,全部归咎于一个人的过错,在这样撕心裂肺的发泄中,寻找到一丝解脱。

    她不想看见那个孩子,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忍不住变得竭嘶底里,忍不住将心中的恶毒化作刀刃,最终伤人伤己。

    所以,不见,对谁都好。

    少言听罢,却是语气波澜不兴地反问道:“所以你是觉得,在那场车祸中死去、或者在后来失去双腿的人是易尘,会更好吗?”

    易时楠低头,看着茶杯里的白水,轻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有。”少言抬眸,他眼底仿佛凝了寒冬的冷色,“你觉得她就应该死在那两场车祸里,接受自己的命,不要牵连无辜。”

    自私是人的本性,在所爱之人与不爱的人之间,总是会偏向于前者。这并不不是不可以原谅的过错。

    “你对她说了什么?”少言的眉眼渐渐冷凝,眼里也有了肃穆之色,“比如说,她克自己的血亲,害死了自己的父母……之类的?”

    易时楠没有说话,但少言知道自己猜对了,愤怒到极致的女人寻到了一个发泄的渠道,就不管不顾地将一切伤痛宣泄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少言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古井无波的心绪掀起了波澜,无可抑制的痛惜像涟漪一般层层扩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