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出逃

作品:《十月倾国

    陈震营寨的某处帐内,十月睁开了眼睛。

    头昏脑涨的,睁开眼睛之后是又一顶帐篷。只是这帐篷跟赤胡的帐篷风格有所不同,十月困惑地支起了身来。

    帐篷内的陈设都是中原风格,包括她身下的这个毯子,不是草原的羊毛原色,而是棉心的褥子,染上了靛蓝的花纹。靛蓝是帝国境内最为常见的颜色,档次比不染的布稍微高那么一点点。十月看见这褥子,知道自己应该不是在胡人的帐内。

    那么这是哪儿呢?

    外面有人影走动,十月听到的都是中原的腔调。这让她放心了几分。她正欲起身出去查看,这时候帐篷的帘子却被掀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抬头一看,居然是个故人。

    “兰阇?”她吃惊地问。

    兰阇连忙把食指伸到嘴唇之间,示意她小声。兰阇警惕地看了看外面,还好,十月的声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兰阇的手里是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一碗热米汤,以及两碟子小菜。

    原来是给十月送餐的。兰阇将东西在一旁放下,又看了看外头,再扭过头来道:“我在这儿可待不了多久,就给你送个饭,你现在醒了正好,吃点儿东西吧。你吃东西我能多待会儿。”

    十月早就饿了。这就很奇怪,她记得先前在赤胡的帐篷,战事发生之前她是吃了东西的,这会子就饿了,看来是昏睡了得有一段时间。

    十月问:“我这是在哪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还记得先前的事情不?”

    “先前……我在塔布勒的大帐。”

    兰阇点点头:“不错,你先前在塔布勒的大帐,现在虽然还是个帐篷,但不是赤胡的了,而是边镇的——陈震将军带人从草原杀回,冲散了赤胡的阵营,阵斩了塔布勒。现在就是在边镇军临时的大帐内。”

    十月万分惊异:“我怎么会……在边镇?”

    “不不,”兰阇摇头,“你不在边镇,你还在原来的地方,在京师之外的原野。陈震的军队现在就在这里驻扎,一时不会离开。当时乱军之中你应该是受伤昏死了过去。反正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身边横七竖八都是胡人的尸体。发现你是个女的,当兵的没一刀杀了。这时候有个胡人乞饶,说你不是个一般的人,你对中原的太子殿下很重要,当兵的才把你救起来,安置在这里。后来又问了别的胡人查了一番,才知道你的身份。”

    原来是这么回事。一听京师之围已解,十月心下大松了一口气。不过一听是陈震,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陈震的儿子因为造反被杀,现在陈震带兵解了京师之围,实力自然是比赤胡还要强大了对吧?这样一支力量陈兵于京师之外,对于慕峤和整个朝廷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兰阇你怎么会也在这……”

    十月正要发问,兰阇淡淡一笑:“你忘了?先前在林中的庄园我说过的,我被分配给边镇军人为奴,后来因为能写会算,就给一个将军弄去当了家奴。我的主子正好是陈震手下的,所以我自然就跟来了。这军中没有女人,陈震已经派人四处去找民女来伺候你了。我主动揽了军帐中炊造的活儿,这才找借口进来看你醒没醒。”

    兰阇的语气十分轻松,又充满关切。可在十月听来看来,她心里面却沉重无比。其实这才不过五年的功夫,兰阇却仿佛老了二十岁。当初他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士子,功名在望,却因为一场离奇的巧合,被流放边镇,继而为奴。现在却巴巴地伺候着一群士兵,在这军帐之间伏低做小。

    说起来,这一切还跟十月紧密相关。一念及此,她心里的痛苦更加深了许多。

    “我真是个灾星。”她喃喃道。

    兰阇诧异:“你怎么这么想?”

    “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咱俩从一开始或许就都不会这么倒霉,这么颠沛流离。你失去了功名和未来,而我失去了所有的家人。都是我……是我……”

    兰阇苦笑,笑中含着不少悲悯和自怜。他摇头:“不,怎么会呢?你说你是个灾星,我才感到抱歉。如果不是我当初骨头软,向明正他们低头出卖了老师,老师和师娘也不至于如此,你也不必……唉,人生际遇,流转至此,都是自己的孽。”

    十月听了,往事又重现心头,期间多少周折磨难,都成了过眼云烟。现在又身陷囹圄,兰阇不说,她也知道陈震要做什么,陈震又为何把自己留在此地。

    不过再纠结这些也没有用了。她认定了自己是颗灾星。灾星便灾星吧,现在自己被陈震当做了要挟慕峤的筹码,她不能放任这么下去。

    “听听你这话,你这话不像儒生说的,倒像是个和尚。”她对兰阇道。

    “呵呵,就我现在这番状况,去出家倒不是个很糟糕的路。”

    外面军人的脚步声密集了起来,十月知道时间已经不多,她连忙对兰阇说:“现在陈震是要造反吗?”

    “……陈兵于京师之外不走,昨天还单独跟太子在外面见了一面,我看情况应该差不多。”

    “我一定是个筹码了?”

    兰阇点点头。

    果然如此……十月的内心一片悲凉。“陈震的儿子被他杀了,他不会放过他的。”

    “陈震兵强马壮,边镇的又多是虎狼之师,京师的兵马似乎不足,陈震好像也派人四处截杀京师跟外面的情报通传,怕是一时半会不会有援军来到。我那将军主子现在日夜都不解甲,看意思,攻城只在旦夕之间。”

    十月一听,愈发心慌,对兰阇道:“我得帮他……也是帮京师百姓,帮所有的百姓。”

    兰阇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天下这重担,男人都担不起,何况你一个女人。你逃吧,不如?我可以帮你。”

    “那你……会怎么样?”

    “不知道。”兰阇说,“但终究能怎样?了不起不过就是一死。”

    十月紧张起来:“那可不行,你能帮我逃,怎么不能帮你自己一起?”

    兰阇摇头:“你不必劝我了,像我这样的光景,能死还是个解脱。时间不多,你想好了?想好了晚上我找机会再过来,我放你走。”

    说着就起身,十月也起来。她想了想,摇摇头:“不了,要走咱俩一起吧!慕峤他还需要帮我忙,你跟我走好了,明正倒了,到时候自然有办法赦免你的罪。”

    兰阇默然思索片刻,最终答应了这个提议。他点点头:“那好。你等我回去收拾收拾,想想办法。”

    然后兰阇便带着餐盘出去,十月在帐篷里等着他回来。帐篷的周围都是人影,看来出去非常不便。但是兰阇主动提出要放她走,想必有些办法。

    过了大约不到一个时辰,天色暗了下来,十月在帐篷里默默地等着,但是对兰阇却左等右等都不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忽然有了动静。十月竖起耳朵,警惕地听起来。好似是有人在喊救火。外面的确多了几分火光,是兰阇吗?她不确定。但的确有许多人呼啦啦地朝那边过去了。十月做好了全部的准备,等外面的人一撤离她就想办法跑出去。

    可惜外面的人影非但没动,反而守护得更紧。边镇的军人果然训练有素,对于这等营寨中的意外都分外提防。不过很快十月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兰阇的。

    “什么人!”把门的士兵嚷起来。

    “是我,给将军管炊造的。”兰阇回答。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不是已经送过饭了?”

    “是是,我不是来送饭的,是给各位送东西的。”

    “送什么东西?”军人分外警惕。

    “唉。”

    十月在帐中听见兰阇长叹一声。

    “对不住了,给位兵爷。”

    然后,隔着帐篷的布,映着外头的火光,十月看见兰阇掏出了一把短刀,在几个当兵的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戳中了一个的喉咙,又戳中了另一个的肩膀。

    外面的人大叫起来,其他人一拥而上,乱刀砍向兰阇。兰阇临死之际,又摸出了一点东西,那东西闪烁着一点火光。

    就在军人们好奇他这是要做什么的时候,兰阇把那东西往自己身上一碰。

    然后呼啦一声,他整个人燃烧起来。

    兰阇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扑向了十月所在的这个帐篷。

    帐篷被引燃了,把门的军人们死的死、伤的伤,没受伤的那些则四处找东西来灭火。一个军人闯进来把她拉出去,十月用手肘给他的眼睛来了一下。

    十月就是这么趁乱逃出去的。

    兵营里已经大乱,一下子这里有火,一下子那里有火,一下子又是有人逃跑的消息。而且很凑巧,外面似乎有人来袭营。内外交错,给十月腾出了逃跑的时间和空间。

    她没有径直跑向禁城,因为那势必会是搜捕的主要方向。她跑向了另一侧的山。京师这地方她活了二十年了,这点儿地界她自然比那些边镇的大兵们明白得多。

    她在黑夜中一边跑,一边滚落着热泪。半山腰上,她已经把这营寨的状况大概看明白了——帐篷层叠,巡逻遍布,防备极其严密。如果不是有人突然夜袭,就算是兰阇刚才死命,她也别想趁乱出来。白天的时候兰阇说放她逃跑,其实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十月脸上淌了着泪,她在心里默念:“兰阇,今生你我的果报如果没尽,那么来世我给你当牛做马。对不住了,兰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