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作品:《你是我的缘由,我是你的远方

    该是回归的时候了。

    由于叶尔康的出类拔萃,他只用了四年的时间就拿到了硕博连读的学位。就要离开了,他前去向莉娜告别。

    在莉娜的家里,她没有听从他到外面吃饭的建议,而是动手给他做了俄罗斯风味的佳肴。他也掌勺炒了一道中国菜,尽管没有应有的调料,但莉娜尝了一口就直呼好吃。当然他们也会喝点酒,莉娜依然点了烛光。

    那晚没有故事发生。

    但在莉娜那洞穿他心怀的凝望里,叶尔康一度差点沦陷在她的奔放,她的迫切,她的温柔里……在莉娜的意乱情迷中,那会他感觉潜藏在生命深处的熔岩,时刻都要喷涌,那是人之本性,往往有时情不自禁。可他明白,自己只是个过客,什么也给不了她。人世间男人和女人的交往不仅仅只有肉体的欢愉,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丝丝情怀,他知道这一别也许将难以再见面,正如歌中唱得那样,“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只能离去。

    他走了,莉娜很伤感。

    在他登上了归国列车的时候,莉娜没有来送行。他希望她能来,但没有,冷冷清清的站台上只有他心情黯然。留下的情,飘落的雪,没人察觉谁伤了谁,注定会有人痛。

    别了,女神;再见,莫斯科!

    莫斯科的冬天,纷样的大雪曾见证了一场过客的异国情怀,掩埋了一段令人心里颇不是滋味的纠结与挣扎,既然把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身后,还是在时间的长河里慢慢淡忘的好。至于偶尔想起,那只能让人生旅途上插入的这首简短温馨的浪漫曲,在心底轻轻回旋,直到余音一点点飘化在蓝天下的白云里……

    列车穿行在广袤的西伯利亚平原,贝加尔湖是那么地浩瀚无垠。一经踏上祖国的土地,他感到亲切、踏实。梦萦里几番再现,奔流的黄河,故乡的炊烟,还有旷野地伸向地平线的那条小路……如今扑进祖国的怀抱,他真切地听到了来自母亲的深切呼唤:归来哟,孩子!那是母亲用大地的脉搏与赤子诉说。哦,妈妈,那叶风筝从远方飘来了。

    就是这片热土如此令人眷恋,正因心里揣有这化不开的情怀,让多少学有所成的海外游子踏上了回归之路,哪怕这条路艰险,甚至荆棘密布也在所不惜。难怪在二三十年前,袁老先生还有叶尔康的恩师薛晔放弃国外优越的学习、生活环境,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母亲贫瘠的胸怀,那是怎样的一颗拳拳之心啊!正如薛晔在祁连山脚下和常先生说过的那句话:一切为了祖国!

    到了北京,叶尔康去拜访恩师薛晔,可惜老师去了东北松嫩平原,未能见上。这让叶尔康感叹,一个华发霜染的长者尚且仍在跋涉,我等后辈岂敢懈怠?在此之前,恩师曾写信告诉他,回国后不妨留在北京,要么在地质研究所,要么去大学任教。他在给老师回信中阐明了自己的想法,说他要回到广袤的西北去,那里的山川令他魂牵梦绕,既然选择了与山为伍的职业,只有投入山野的怀抱,才能把所学到的知识运用到叩问苍茫大地的跋涉中。也许远方不一定有诗和音乐,也没有醉人的浪漫情调,但在云水苍茫间至少会有动人的牧歌。

    没能见到老师,叶尔康颇有些遗憾,但他却见到了老师的儿子薛嘉华。那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英俊小伙子,正在北京大学念书,攻读的也是地质专业。

    “师兄,总算见到你了,父亲时常提起你,说你天生就是搞地质的人。”薛嘉华说。

    “老师错爱,我深感惭愧。只有在今后的工作中加倍努力,才不辜负恩师的一片厚爱。”

    “想不到师兄这般谦虚。师兄,等我毕业了就去找你,咱们一起跑野外。”

    “好啊,到时就怕你舍不得皇城脚下的繁华生活。不过你要想领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博大恢弘,那就去大西北好了。”

    “那咱们说定了,到时候大西北见。”

    “好,一言为定!”

    那会火车开通到河都没两年,一路风驰电掣而来,望着车窗外条条整齐的阡陌,叶尔康分外感慨,苦难深重的祖国终于没有了战乱,不再有硝烟,人们终于可以安居乐业了。在这日新月异的大建设、大变革里,战争的创伤很快会愈合,到三十年、五十年后,一个崭新的国家将屹立在东方。相信未来!

    到了河都,他去医院探望袁老先生,听人说老先生是回陇东老家探亲时给累病了。袁先生始终念念不忘那块浑厚的黄土层下埋藏的石油、煤炭,不惜拖着年过花甲的身躯,上峁下梁,穿越沟壑,即使从土坡上失足滚下来,爬起来照旧柱着拐杖四处察看,矢志不渝。多年后,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随着长庆油田的开发,和随后八十年代煤田地质勘探队的钻探,证明了袁征老先生的科学推断是正确的。

    在病榻前,叶尔康告诉袁先生,苏联已经有了“千米钻机”,如果引进几台放到陇东钻探,一定能打出煤来。可袁先生却摇头,说你没去过陇东,不知道那里的黄土有多深厚,在素有“天下黄土第一塬”的董志塬,仅黄土层厚度就达两百多米,有些地方很可能超过三四百米。按照褶皱断裂分析,陇东的煤炭深度大多都在地下一千多米,石油更达数千米,以现有的设备力量根本达不到应有的勘探深度。但袁先生同时也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

    正因为相信袁先生的论断,之后不久,叶尔康拿着写好的报告去了省政府重工业厅,一位主管业务的副厅长接待了他。在听了他关于引进苏联先进钻探设备的建议后,这位厅长说,设想是好的,但眼下咱们外汇有限,各行各业百废待兴,有些项目只能量力而行。但考虑到你们搞地质的是祖国建设的排头兵,我会在常委会上把你的报告递上去,不管能否批准,都要理解国家面临的诸多困难,相信我们一天天会好起来的。

    这话入情在理,没有官腔,听着温暖,到底是新社会的领导,有水平。

    告辞出来,叶尔康顺道去看望路明远,朝鲜停战协议都签订一年了,不知他现在何处。

    见了江薇,她告诉叶尔康,路明远去年就回来了,但他没有回到地方,继续留在了部队,担任解放军地质工程独立团的政委,眼下到山西参加会战去了。

    那天江薇在家里款待了叶尔康。

    就餐前,叶尔康说:“应当把乔菽萍叫来。”

    江薇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倒是想叫她来,可……”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叶尔康感觉不妙。

    江薇轻轻摇摇头,叹口气道:“唉,她呀……还是实话告诉你吧,她出家皈依了佛门,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叶尔康简直难以置信:“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你赶紧告诉我!”

    江薇说:“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在收到她寄来的信后才知道她出家了。”

    叶尔康望着江薇,急于想知道究竟。

    江薇说:“在你去了苏联后不到一年,她父亲就去世了,接着她就辞职接管了商行。毕竟她是外行,不懂里面的渠渠道道,很快商行就倒闭了。不知是不是这对她打击太大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不晓得。”江薇停顿了下又继续说道,“其实从你走后,她忙于商行的事,很少和我走动,到后来几乎不联系了。我去找过她几次,但明显感觉她像变了一个人,简直和以往那个熟悉的乔菽萍判若两人。她态度冷淡,我问她怎么了,她只是说心很烦,再问她就有些不耐烦了。到后来她甚至躲我,每次我去,她那个年轻继母说,人不在,她也不知菽萍去哪了。有次我又去找她,无意中从临近她们家的另一条巷道看见她和一个男子并排进了一户人家,我不知究竟,担心贸然前去,万一让她难堪了,反而适得其反。于是我去找她继母想知道了解情况,她继母告诉我,那男的是她中学的同学,可能很早以前追求过她。如今他们好上了,听人说,有段时间她和那姓吴走动的很频繁。”

    叶尔康想起曾经在巷口遇见乔菽萍的那个男同学,他就觉得那男的对乔菽萍流露的眼神绝不仅仅是同学关系,当时乔菽萍承认那个男同学暗恋过她。

    “莫非是童思文?”

    江薇摇头:“不是,童思文还在狼山矿区,我认识他。我听她继母说,那男的姓吴。”

    “既然如此,莫非那男的辜负了乔菽萍?”

    “这里面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菽萍从没对我说过。毕竟这是男女之间的事,我不好问。但听说那男的在菽萍出家后四处寻找,应该不像他抛弃了菽萍。”

    “这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叶尔康难以想象。

    江薇说:“我猜测除了商行的事对她有影响外,还有钱敏君。”

    叶尔康颇为惊诧:“怎么还有钱敏君的事,他不是带着沈钰跑了嘛。”

    “后来他又回来了。”江薇说:“幸亏钱敏君回来了,不然菽萍就不是出家了,很可能她连命都没了。”

    叶尔康快要崩溃了。

    “又怎么了?”

    “菽萍想不通自杀,幸而被钱敏君给救了。”

    “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