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八年的早春来到了。

    一条永远的黄河静静地在流淌在晨曦的光团里，古老的水车转转悠悠，掣水若抽，数如沃汤，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唱着一首古老、疲惫的歌走到今天。

    吴思成将军站在窗前凝思，神色冷峻。他的视线里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蒙蒙的烟尘中，远处的群山若隐若现。

    天气乍暖还寒，静寂的晨晖里，空中传来一阵悦耳的鸽哨。

    许久，将军转身回到办公桌前坐下，顺手拿起一沓卷宗，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端详了起来。照片上的人一身戎装，棱角分明的面孔上连眉宇间都闪烁着精明和干练。此人叫路明远，从履历表上看，他出身旧商人家庭，大学时攻读地质专业，品学兼优。后受革命进步思想的影响，秘密加入党组织，在延安接受专业训练后，被组织派到河都从事大后方物资转运，并负责领导河都的地下工作。解放前夕，由于遭叛徒出卖，及时脱险后，仍旧坚持在河都外围开展工运事项，指挥并领导了重要厂矿设施不被敌人爆破的“护厂行动”，迎接了解放大军的到来。新政权诞生后，他积极参与了伟大的共和国建设。当朝鲜战争爆发后，他依然走上战场，再次经受了炮火的洗礼……

    将军的嘴角由衷地挂上了满意的笑意。

    一声洪亮的“报告”从门外传来。

    “进来。”将军应了一声。

    门开启，将军抬起头来一看，进来的正是照片上的那个人。

    在路明远敬礼的过程中，将军以审慎的目光打量了他，第一印象就是俊朗、刚毅，和脑海里的想象很接近。见过了，将军没有急于说明招他来的目的，而是长时间地盯视，以期从他的眼神里捕捉所期望的神情。这是将军的习惯，每当他把某项重要任务交给某个人时，他总是从对方的眼睛里寻找答案。

    将军的目测很快结束了，他发现路明远的目光没有躲闪。行，好样的，不愧是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走出来的。

    将军开门见山：“你知道广岛吗？”

    “知道，一九四五年一个‘小男孩’摧毁了这座城市。”路明远回答得很干脆。

    将军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其实对于广岛和核裂变，将军并不比路明远知道的多，更何况出于保密的需要，有关核方面的话题只能就此打住。

    将军站起身，端详着路明远说：“你知道，共和国从战争的废墟上诞生还不到十年时间，一切百废待兴。我们搞社会主义建设需要大量的钢铁、煤炭以及其他重要的矿产资源，作为排头兵，我们必须走在各个行业的前列。”

    路明远似乎意识到将军要给他谈什么。

    将军说：“按照国家的统一部署，你领导下的地质工程独立团需要集体转业，这就是我召你来的缘由。”

    “要我离开部队？”路明远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是的。”将军看一眼挂在衣架上的军帽，有意识地往下拽了拽衣襟，说道：“我和你一样，即将脱下军装，加入到地方建设中来，这就是我们的使命。”从他的言谈和举止中，分明充满了浓浓的不舍。

    “可……”

    “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必须服从命令。”将军的话语透着威严。

    “是。”

    将军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望着路明远说：“组织上决定将军区所属的地质工程独立团和省属地调队、部属钻探区队进行整合，成立地质勘探局，由你任第一任局长。”

    路明远深感责任重大，顿觉肩上的担子沉了。

    将军又进一步说道：“书记由地调队的马恩义同志担任，他是个老革命，长期从事地方工作，经验丰富，就是文化低了些。你也知道，我们党的许多同志都是泥腿子出身，因吃不跑饭才出来闹革命的，仅有的一点文化也是在队伍上慢慢才学的，不比你这个地质科班出身的大学生。”

    将军说的是实情，但路明远清楚，眼前这个叱咤风云的人可不是泥腿子。吴思成早年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前身为清朝北洋陆军的速成学堂，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所正规化高等军事学府。正如路明远的妻子江薇所言，将军生来就是带兵的，是战争造就了这样的风云人物。

    吴思成将军让路明远坐下后，接着说起了刚才的话题：“按照中央的指示，我们在进行大规模地质勘探的过程中要重点寻找U矿，这是国防建设的需要。明白我的意思吗？”

    作为学地质专业的人，“U”意味着什么再明白不过了。曾经在图书馆的书籍上，路明远看到过“费米的链式反应”和“曼哈顿计划”这样的词语，莫非……

    十多年前从欧罗巴到亚细亚，到处都是硝烟弥漫的战场，***的铁蹄摧毁了人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一九四二年六月美国陆军部开始实施利用核裂变反应来研制原子弹的计划，亦称曼哈顿计划。三年后的夏日，在美国新墨西哥州阿拉默多尔空军基地的沙漠地区，一颗人造太阳升腾而起……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早晨，三架B-29美机进入日本广岛上空。其中一架飞机的视准仪对准广岛一座桥的正中后，一个神奇的“小男孩”从自动打开的舱门落入空中。四十五秒种后，原子弹在离地六百米空中爆炸，立即发出令人眼花目眩的、强烈的白色闪光。顷刻之间，巨大的蘑菇状烟云卷起，裂变下有几百根火柱竖起，广岛顿时沦在焦灼的火海中，随即冲击波形成的狂风，又把所有的建筑物摧毁殆尽。处在爆心极点影响下的人和物，像原子分离那样分崩离析……

    路明远感觉有一种高亢的声音在广宇苍茫里呼喊，那种呼风唤雨的革命精神和雄壮气魄使得他激动不已，陡然间从骨骼中滋生的一股撼人的力量与豪气不让心潮澎湃都不由自己。顿时，一种特殊的使命感从路明远心头升起，他双脚并拢，庄重地给将军敬了最后一个军礼，领命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