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到了晚上，伺候了凤灵柔用过晚膳，便听见凤灵柔笑道：“怎么瞧着蔫蔫的？敢是昨晚上没睡好？今日横竖没什么事，你就先去歇着吧。”

    倚晴自己也觉得有几分昏头樟脑的，便也没有推辞，横竖现在凤灵柔身边有人伺候着，也是不缺她这么一个的，何况那个叫蝶儿的，还时时挡在她面前！

    当下，便告退了出去。又过了半晌，葡萄悄悄出去了一趟，回来便告诉凤灵柔说道：“倚晴睡下了，主子，不妨事了。奴婢去她门口守着，您想干什么，就去吧。”

    凤灵柔含笑点了点头，换了宫女的衣裳，也不带着人，手中提了个小灯笼，便抹黑去找纪尚宫。到了地方，果然见纪尚宫房中还亮着灯悄悄走了过去，侧耳听了半晌，屋中却是只有纪尚宫一个人在，听不到旁人说话的声音。

    便伸手推开了房门，纪尚宫听见声音回过头来，见凤灵柔只有一个人这般走了过来，倒是吓了一跳，失声说道：“您怎么……”

    凤灵柔悄悄对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你快些去别的地方躲躲！万一见到了是两个人，那人不肯进来可就不好了。”

    纪尚宫想了想，觉得凤灵柔说的也有道理，却又不放心的看了凤灵柔两眼，凤灵柔对着她笑了笑，示意她安心。纪尚宫这才无奈的退了出去。

    凤灵柔刚刚坐下，就听房顶上有轻轻的脚步声音，侧头听了一会儿，便知道是小鱼儿已经来了。也算他知道好歹，竟是没有跑来相见，而是埋伏在了房顶上，又过了片刻功夫，一个略显得有些陌生的脚步声在耳轮中响了起来。

    凤灵柔倏然一惊，这不是苏龙的脚步声！难道，自己竟然是猜错了吗？一颗心狂跳了起来，几乎忍不住要转过头向后看去，她此时背对着门口而坐，为的是不让苏龙来到的时候看到她的容貌。

    可身后那脚步声却分明不是苏龙，凤灵柔心中发急，不断的安慰着自己，不妨事的，小鱼儿就在房顶上，若是有个什么，他自然会跳下来相救！

    而听着那脚步声离房门越来越近，凤灵柔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双手都紧紧攥成了拳头，连指甲按入了手掌中，都不曾察觉到。

    又过了片刻，那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下来，凤灵柔把心一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天就是今天了！全身都绷紧了等着那人推门而去，却听见足尖轻点的声音，那人竟是跳上了房顶去。

    难道他已发现了小鱼儿听他脚步声音，内力轻功都是不俗，若是发现了小鱼儿的踪迹那只怕小鱼儿并没有什么便宜可占。凤灵柔焦急的站起了身来，却听见苏龙的脚步声在房外响了起来。

    凤灵柔不由得怔了怔，从新背对着房门坐了下来，侧耳去听房顶上的动静，却发现房顶上竟是悄无声息。如此说来，难道是小鱼儿认识的人？又或者是他请来的帮手？

    凤灵柔尽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了，后背对着门口，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苏龙似是来得极匆忙，脚步声中也带着几分焦躁之感，与平时的听着稍有差别。

    不过片刻，就到了房门口。凤灵柔听的那门“滋呀”一声，被苏龙推了开来，自己却只管一动不动的坐着。

    耳中听着苏龙进门的声音，关门的声音。判断着苏龙与自己只见的距离，心中的一根弦蹦得紧紧的。虽然苏龙是她经常会见到的人，可此时凤灵柔心中的苏龙却不是那个每日里熟悉的苏龙。

    映出脑海之中的，却是前世临时前所见的那个苏龙，随着他的靠近，凤灵柔便觉得那铺天盖地的血腥之气又一次席卷而来，让她心中充满了惊恐和怒火。

    苏龙的脚步再靠近，而凤灵柔的脑海中，已是血海一片……

    “我来了！”苏龙沉声说道。

    凤灵柔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慢慢的转头看向了苏龙，一双眸中已满是怒火。

    苏龙只见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映入了眼帘，却是在瞬间就惊呆了。脸色慢慢变得煞白，万万没想到在房中等待着他的人，竟是凤灵柔。

    “果然是你……”凤灵柔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被压制的怒气和深深的失望。

    “原来是你……”苏龙骤然明白了过来，今晚的一切都不过是个陷阱，可凤灵柔是怎么发现的呢？她竟是能够避开自己，设计出了这样的一个陷阱……

    凤灵柔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苦笑来，对着苏龙说道：“自然是我了，苏龙，我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你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为什么呢？你是因为钱吗？十几万两白银，可真不是个小数目啊。”

    苏龙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对着凤灵柔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凤灵柔不答，却是对着苏龙继续说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那一次从茶馆出来之后，你就想到了是水袖吧？可你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利用这个消息控制了水袖，对吗？”

    苏龙思忖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公主聪慧。”

    凤灵柔却是怒不可遏，问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又为何会在宫中有如此大的势力，竟然可以指挥得动水袖？”

    苏龙却是迎向了凤灵柔的眼睛，郑重说道：“我若说为了东晋的万里江山，公主可愿意相信我吗？”

    凤灵柔心中一动，失声道：“难道这是父皇的命令吗？”

    凤灵柔紧紧盯着苏龙，虽是从一开始这个念头就隐隐的在她心中。却是让她一点都不愿意细想，今日的紧张可以说有一大半都是来源于此，她终于是无法逃避下去了。正如她心中其实早就知道的那般，东晋与金国是仇敌，勾心斗角……

    眼中慢慢的扬起了一片水雾，只觉得脑中都微微晕眩，却见苏龙慢慢点了点头。

    凤灵柔闭上了双眼，她知道的，她其实早就知道的。她只不过是一直都不愿意去面对，而如今，她却终于不得不去面对了。

    “为什么……”她低声发问，“我东晋还不缺那十几万两银子吧……”凤灵柔的声音低到了几不可闻的地步，可还是让苏龙听得清清楚楚了。十几万两银子东晋自然是不缺的了，凤灵柔就算是再怎么蠢也不会如此认为，可她却是下意识的如此问了出来，潜意识中极力想把这件事当做一件小事。

    所有积蓄了良久的坚强，都在这一个瞬间崩塌了……

    苏龙缓缓摇着头，口中却是一字一句的说道：“东晋自然是不会缺了十几万两银子，可若是金国自毁长城，所用的官员都是无才无德之辈，想来您的父皇一定是乐意看到的。”

    凤灵柔的嘴唇轻轻颤抖着，紧闭的眼角中渗出了泪水，她知道苏龙所言不差。

    从大的方向上来说，一个社会之所有能够稳定，就是因为阶级之间并不存在很强的壁垒，是可以超越的，这便是人永恒的希望了。若这希望还在，人就会想着希望努力，而如果希望破灭了，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

    当年科举制度开始执行的时候，那皇帝便是一副俾睨天下的气势说“世间的英雄都落入了我局中。”所说的，也正是这样一个道理了。人有了希望，就会踏实，就会努力，这世间也就会太平。

    而科举几乎是天下人公认的道路了，若是科举上生出了大事来……

    凤灵柔几乎不敢想想这样的结果，只怕天下大乱就会接踵而来。深深吸了口气，她心中已是明白了苏龙的全部设想，原来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水袖的靠山，而是捏着水袖性命之人。

    而他也许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牺牲掉水袖的吧？若是考题的盗卖真的成功了，她相信发榜的那一日，就是这件事被揭穿的那一日了。只有这样，效果才是最好的。

    那些落了榜却又有真才实学的举子，怎么肯就此罢休，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只怕是围攻贡院要讨个公道了。而这个时候，只要东晋借机挑动事端，当真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让金国元气大伤。

    可惜的是，水袖却是提前发难了……

    凤灵柔苦笑着，心中也是暗自庆幸不已，自己总算是把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之间了。这大约也可以算的上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了？

    她这里自嘲着，却听见苏龙继续说道：“公主若是能够从大局出发，还望公主能为我隐瞒此事……”

    凤灵柔缓缓睁开了双眼，眼眸中已是清明一片了，看着眼前的苏龙仿佛从来都不认得他一般，问道：“不知道苏侍卫所说的大局，是东晋的大局，还是金国的大局呢？”

    苏龙顿了顿，这才郑重说道：“我说的大局，是天下的大局。公主请想，若是几个国家依然存在，那总是会征战不休的。若是合二为一，岂不是对天下人都是有利的？此所谓大局也！”

    凤灵柔冷笑了一声，说道：“好漂亮的话啊，原来侵占旁人的国土，灭人宗祠，是这样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若是当真做如此想的话，为何我父皇不献出自己的国土呢？”

    苏龙顿时皱起了双眉来，却听见凤灵柔的声音中带着金石之音一般，对着苏龙厉声问道：“若是有人也想要如此利国利民，举兵伐我东晋，不知道苏侍卫是否认为我们不该抵抗呢？”

    苏龙哑口无言，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凤灵柔又是一声冷笑，说道：“是了，这道理都是我东晋一家的道理。欲要霸占旁人的国土就说大义，若是旁人用同样的道理打了过来，自然就换要换个题目了！”

    半晌，苏龙才低声说道：“公主是东晋的公主，苏龙的主上是东晋的帝王……”

    他话中的意思十分明白，虽然他觉得天下一统利国利民，可到底还是要自己的帝王来一统，旁人这样做却是不行的。而凤灵柔作为凤戾天的女儿，自然应该向着自己的父亲才是。

    凤灵柔却是摇头，对着苏龙说道：“从来出嫁从夫，我虽是东晋的公主，可也是金国的皇后！”

    苏龙目光微闪，带着几分怀疑的口气说道：“只怕公主如今还算不得一位真正的皇后吧？”

    苏龙不提这个还好，提起了这件事来，凤灵柔当即便是怒发冲冠，若不是因为她的父皇野心勃勃，她怎么会有上一世夫死子丧的痛楚？又怎么会有这一生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就在面前，却日日生出了嫌隙来！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她父皇的野心罢了！凤灵柔紧紧咬住了牙关，难抑心中悲愤。对着苏龙说道：“我从父皇把我许给金国之日，就是金国的皇后！这一点，不会变的！苏龙，我如今只问你一句话。”

    苏龙见凤灵柔身子微微颤抖，自然也明白她心中的愤懑已是按捺不住了，当下便轻声说道：“公主请问。”

    凤灵柔颤声说道：“你真的相信，我父皇这野心是对天下好，是对苍生好，是对百姓好的吗？苏龙，我要你一句实话！”

    苏龙的脸色在一瞬间就变得惨白，半晌，才沉声说道：“我是东晋的臣子，我效忠的是东晋的帝王。”

    凤灵柔长叹了一声，对着苏龙点了点头。原来苏龙自己也并不信这一番鬼话的。

    “为何定要为虎作伥？为何定要助纣为虐？”凤灵柔看着苏龙，短短两句问话，似是已耗光了她全部的力气。

    凤灵柔问的惨切，苏龙却是答得诚恳，“公主，东晋的国君是你的父皇……”

    凤灵柔无力的摇了摇头，对着苏龙说道：“不错，所以我就该为了他的野心接受一个注定是悲剧的命运。因他生了我，养了我，便是要我去死，甚至是要我生不如死，都是我活该的。苏龙，你是说这个吗？”

    “不会的，他……”苏龙开口说道，却才说了几个字，就被凤灵柔摆手打断了，凤灵柔看向着了苏龙，声音慢慢平静了下来，似是已无力与他争论了一般，说道：“苏龙，今做个选择吧。”

    苏龙怔了怔，对着凤灵柔说道：“公主难道真要相助金国不成？”在苏龙看来，凤灵柔从入宫之中，就与殷舷哲的关系十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