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雅正在写字。

    纸是上好的萱纸，笔是湖州出产的上等湖笔，砚是端砚，墨是贡墨。唐家作为天津数一数二的豪族，唐大小姐的用度自然非常人能比，光是这套文房四宝便价值千金。当然，她的字也是非同凡响，一笔一画绢秀优雅，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一首诗写完，她停下笔，拿起来看了看，似乎不满意，随手搓成一团，换了一张纸继续写。这次她写的是草书，只见她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大开大合，那逼人的气势，就算是狂得出奇的男子也是自叹弗如！字如其人，想必这位大唐小姐的内心并不像她的容貌那样宁静优雅吧？

    轻快的脚步声响起，小青匆匆走了进来，欢声叫：“小姐小姐，有新鲜事！”

    唐宁雅头也不抬：“什么新鲜事把你乐成这样？”

    小青蹦到她面前，连说带比划：“听人说呀，有个泰西商人跟皇宫做生意了！”

    唐宁雅微微一笑：“泰西商人跟皇宫做生意？这倒有点新鲜。”她记得泰西商人一直是跟江浙商人打交道，极少到北直隶来做生意的，更别提直接跟皇宫做生意了。一来北直隶是京畿重地，外国商人想进入必须先得到官方许可，挺麻烦的，比如说传教士没有官方允许就不准到北直隶去传教，否则要掉脑袋；二来，欧洲商人最喜欢的红糖、白糖、丝绸、瓷器、茶叶、棉布等商品的产地都在南方，北方是不出产这些东西的，他们到北方来也买不到自己想要的货物，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北方需要的货物，所以跑北方似乎没有必要。现在居然有欧洲商人跟皇宫搭上了线，做起生意来了，这倒是新鲜！

    小青说：“最新鲜的是，那个泰西商人运来的不是香料、宝石，而是水牛和骏马……嘻嘻，你说皇帝要那么多水牛和马匹干嘛？莫非他想改行当牛贩子了？”

    唐宁雅眉头一蹙，毛笔停了下来：“水牛和马匹？你打听清楚了？泰西商人运来的真的是水牛和马匹？”

    小青说：“不能再清楚了，真的是水牛和马匹，而且数量还不少，光水牛就有一千一百多头，马也有一百多匹……话说那马可真够高大的，十五掌都不止呢，很少有这么高大的马匹。”

    唐宁雅放下毛笔，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沉吟不语。

    天子的一举一动总会牵动无数人的神经，她也不例外，冒险在天津定居，就是为了在第一时间掌握京城的动态，把握先机。但是这次，这笔奇怪的交易把她搞糊涂了，皇帝对外进口不是应该以香料、宝石这些奢侈品为主的吗？弄一大群水牛马匹到底是何意？不过小青说起那些骏马高大的时候，她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去年跟着龙岩峰

    一起进京的那四百多名榆林少年。这些少年弓马娴熟，剽悍绝伦，再给他们配备一批优良的战马的话，那战斗力……

    直线飙升啊！

    小青并不知道小姐心里的想法，她笑嘻嘻的说：“最有意思的是，泰西商人千辛万苦运了这么多牲畜过来，皇宫跟他们交易的人只是给了件瓷器，几匹丝绸作报酬，他们居然还欢天喜地，跟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笑死我了，明明都亏死了还傻乐，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唐宁雅再次吃了一惊。居然有人想到用宫廷御用瓷器和丝织物去跟泰西商人佼易了？谁的脑瓜这么好使？她问：“负责跟泰西商人交易的人是谁？”

    小青说：“好像是一个姓龙的太监。”

    唐宁雅喃喃自语：“姓龙的？”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带着几百名榆林少年向围攻鲁密国使团的鞑靼骑兵发起进攻，并且亲手捅死了一名千夫长的小太监……捅屁股捅死的。如果是他的话就不奇怪了，他的大脑回路跟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龙岩峰并不知道自己让人惦记上了，他现在正在玩着一种很幼稚的游戏。

    抛圈圈。

    在他面前一好几排分得很开的瓷娃娃，这货拿着一撂圈圈站在那里，一个劲的对着自己看上的瓷娃娃抛出去，抛得是不亦乐乎。但他的手气臭得可以，都抛了十几个圈圈了，一个都没套中，杜松那帮家伙在一边看着，都是一脸鄙视。龙岩峰发怒了：“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一名榆林少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小太监的鄙视：“公公，你的手太臭了！”

    龙岩峰瞪起眼睛叫：“杨爽，我看你是皮痒了是吧，敢这样跟老子说话！？”

    那个叫杨爽的少年可一点都不怕他：“我是实话实说！”他是土生土长的榆林人，祖辈都是边军，他老爹还因为杀敌有功，当上了总旗，管五十号士兵。这位仁兄的老爹也是号猛人，找个老婆搞了三年，连个蛋都没搞出来，边军穷得很，不大可能有钱纳妾或者再娶一个，你猜他怎么办？他老人家居然带几名手下越过边墙潜入一个鞑靼小部落，趁着鞑靼妇女外出放牧之机抢了几个腰粗屁股圆的就跑，回到卫所一人一个分了，然后就是啪啪啪！这事在榆林造成了轰动，连总兵大人都跑来看新鲜，夸这小子有种：一直以来都是鞑靼人抢明人的，明军士兵跑到鞑靼人的地盘去抢女人，大新闻了！鞑靼人深以为耻，发誓要报仇，但这孙子呆在边墙里哪也不去，就顾着造人，鞑靼人再怎么发狠也拿他没办法。埋头苦干了两年，小杨爽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个汉蒙混血儿生来就不是安份的主，他兼具明人的沉着睿智和

    蒙古人的剽悍勇猛，从小苦练武艺，打熬出一身好力气，十七岁便能开十十力弓，而且是左右开弓，瞬息之间便连发数箭，三十步内箭无虚发，能贯重甲。他更有一身好武艺，十斤重的大棒抡起来像龙卷风，两斤重的长刀舞成一团青球，十几名士兵都近不了身。有这样一身本事他自然不甘心一直留在榆林这个穷得当当响的鬼地方，所以一听说有京城来的人在榆林招兵他就报名了。

    他是整个军营中少有的能跟杜松打平手的人，自然不怎么怕龙岩峰。

    龙岩峰怒哼一声：“你行你来！”

    杨爽还真不怵这个：“我来就我来，让开！”拿出铜钱买了个圈圈，站在指定位置，看都不看那些可爱的瓷娃娃，随手一抛，一个圈圈打着旋飞出去，准确无误的套住了一个瓷娃娃。

    摊子老板竖起大拇指，说：“这位公子好准头！”探手过去想将那个被套中的瓷娃娃拿过来给杨爽。

    杨爽说：“先别急，等一下一起拿更省事一点。”嘴里说着，手也没闲着，嗖嗖嗖嗖，圈子一个接一个抛出去，每一个都准确无误地套中瓷娃娃，那个准头啊，着实让人瞠目结舌。

    老板：“……”

    龙岩峰：“……”

    这两位都发现自己错了，错惨了，他们不应该让一个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来玩这么幼稚的游戏的！这是个错误，天大的错误！

    嗖！

    又一个圈子飞出去，准准的套住了一个瓷娃娃，接着就是清脆的、雀跃的欢呼声：“套中了，套中了！”

    正准备捡战斗利的龙岩峰觉得这声音耳熟，一看，抛出圈圈的是一位青衣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张小脸白里透红，不笑的时候也像笑，十分可爱。他戳了戳杜松：“瞧，你的心上人！”

    他的提醒完全是多余的，那个小姑娘甫一出现，杜松全部的注意力就让她给吸引了过去，就像被摄了魂一样。被龙岩峰这一戳，他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咧咧嘴，露出肉麻的笑容，巴巴的跑过去叫：“小……小青姑娘，你也玩抛圈圈啊？”

    小青露出甜甜的笑容：“是黑子哥呀？我闲着无聊上街逛逛，看这些瓷娃娃可爱就想套几个回去……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杜松说：“我跟公公一起到天津来办事呢。”

    小青鼓起脸说：“到了天津也不来找我玩，真不够朋友，哼！”一扬手，小圈圈又打着旋飞了出去，套向两米开外一个肥嘟嘟的、白白胖胖的小猪，套了个正着。但接下来她的手气就变坏了，一连抛了几个圈圈，没一个能套中的，气得她将剩下的圈圈往地上一摔：“老是套不中，气死我了，不玩了！”

    杜松说：“别着

    急呀，我有个兄弟，很会抛圈圈，你看中哪一个让他套就行了，准中！”冲正在捡战利品的杨爽叫：“杨爽，过来！”

    杨爽走过来问：“干嘛？”

    杜松一指地上的瓷娃娃：“帮忙抛圈圈，她看中哪个你就套哪个。”

    杨爽可不爽了：“凭什么？我又不是打杂的？”

    杜松眯起眼睛：“你干不干？”

    杨爽干脆利落：“不干！”

    杜松阴笑：“你不干也可以，我听说啊，半个月后有一批关中马会被送到京城，都是肩高十五掌的那种，身为胸甲骑兵指挥官，我有权分配这批战马……”

    杨爽刷一下蹲下去，飞快地将小青丢在地上的圈圈捡了起来，向小姑娘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小青姑娘，你喜欢哪个瓷娃娃呀？给我指出来，我给你套，保证百发百中！”

    然后狠狠瞪了杜松一眼，一副要咬人的样子，变脸真的比翻书还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