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青陌手捧着兰花草蹲坐在杜小九跟前，杜小九目光有些呆滞的看了看他，而后咧了咧嘴，“好看！”

    “植了几株在窦文轩，想去看了我背你去。”

    杜小九眼皮一撩，算是答应了。

    “今日是重阳节，可否想出去走走？”紫青陌又变着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了一只花灯，放在了杜小九的床头，眼尖的看见了那时候与她暗中私通的字条，嘴角微微上扬，又道，“若是喜欢，我会多写几个字。”

    杜小九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瞧那字条已经褶皱不堪，仍被她噎在枕头底下，咦？好似还有别的东西。

    杜小九想起了，是段一一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我要看！”杜小九目光放在了枕头上，最后落在了字条边上的那只珠钗。

    紫青陌身子一僵，细长的手指在字条上婆娑了一下，将珠钗拿了出来，放在了杜小九的手心上，“做工精巧，实属难得。”

    杜小九左右瞧了瞧，眼皮又是一撩，吐出一口怨气，珠钗顺着她手心向下划去，最后，“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紫青陌转头去拿茶盏的功夫听得声响，瞬间回头，瞧见珠钗落在，杜小九面色有些不悦，他喟叹一声，“人就在外面，相见告诉我，我会放他进来，何必拿东西赌气？！”

    杜小九赌气，是呀，她在赌气，不过不是因为段一一，不是因为那性格古怪的神医，是因为自己。

    听到说自己要众生成为残疾，全身瘫痪的活下去，连死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她觉得光是赌气还是不够的，至少，要叫她发出声响，大力的吼叫，可连吼叫都成了一种奢望，因为今日神医吴悠用一枚钢钉刺中了她的穴位，她才能这样依靠着床榻坐起身，可她的四肢，仍是毫无知觉，就算是刚才紫青陌焦急的将那么热的茶盏放在了她的手心上她都没感觉到分毫，若不是看到被烫红的一块，还未发现那里已经被茶盏烫坏了皮肤了。

    “叫我死。”杜小九对紫青陌说。

    紫青陌端着茶盏又递了过来，这一次茶水不热了，他还反复试了几口，小心翼翼的送到了杜小九的嘴边，“喝水。”

    “我不喝，要我死。”

    杜小九倔强的用舌头推开了茶盏，不说话之后，薄唇紧抿。

    紫青陌端着茶盏，目光浅浅，好似在祈求，他也未说话，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你走开。”杜小九用全身力气发出一声低吼，可那声音也不过拍巴掌那么响而已，连留恋在床沿下的鸟儿都未惊动到。

    “喝水！”紫青陌固执的也像个孩子，反复的说。

    “不喝。”

    “喝水！”

    “皇上，求您了，喝水吧，不然柳儿不喝药。”杨柳从隔壁探出半个脑袋来，身上的伤口好了大半，再过半个月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到底是年轻身子硬朗，可奈何她这个顽劣的性子，伤口刚刚愈合就要乱动，若不是被绑在了床榻上，现在指不定跳到了那棵树上玩去了。

    接连几日被憋闷在房间里，柳儿除了吃就是睡，现在精神头十足，尤其对隔壁间杜小九这里发生的事关注非多。

    杜小九无奈一叹，“柳儿，多事。”

    “皇上，不是柳儿多事，您不喝水与我不喝药是一回事，是皇上不懂事。”

    “混蛋！”杜小九低骂一声，微微张开了嘴。

    紫青陌笑着，用勺子一点点的松紧她的嘴里，最后满意的瞧着茶碗中的空底，扭头又去拿糕点。

    “你瘦了！”杜小九轻声说道。

    “你受了伤，为了找我吗？我听翼王说了，你那日收到紫莫寒的消息知晓我被固恶掳走，所以硬闯了机关，身受重伤，跑出去要找我，是吗？”

    “紫青陌，你回答我。你如此在意的人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

    “紫青陌，你说话，你知道吗？”

    “初七！”紫青陌缓缓回身，看向她。

    杜小九满脸是泪。

    紫青陌慌地，将手里的糕点掉在了地上，起身走到她跟前，锦帕也不知拿出，衣袖卷起轻轻的在杜小九的脸上擦着，一面擦着，一面轻声慢语，“风大了，沙子吹进眼里，疼的很。”

    杜小九望着紫青陌近在咫尺的脸，“呸”的一口喷了他满脸的茶水，“你滚开，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紫青陌未理会，抬袖擦干自己脸上的茶水，有些无措的瞧着她。

    “我是杜小九，我不是初七，你看清楚。”

    “又有什么不同？”

    “杜小九是杜小九，初七是初七，你为什么要我活在初七的影子下，紫青陌，我是喜欢你，我觉得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已经离不开你，可我不是初七，你爱的人是初七，你懂吗，你懂吗？”

    “我不懂。”

    “你，你混蛋！”

    杜小九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往下落，那温热的泪水落在自己的脸颊上，顺着脸颊向下似乎就这样消失了，因为她感觉不到除了这张脸意外的任何地方。

    “你走开，你走开。这样不如一刀杀了我，我是废人，废人。你见过哪个朝代有废人做皇帝，我没有这个能力执掌这个国家，我没有，我只是一个苟活在人家躯壳之下的胆小鬼，紫青陌，你不要执迷不悟了，我不是初七，我真的不是初七，不是……呜呜呜……”

    杜小九像个孩子一样大声的哭着，哭得肆无忌惮，她对紫青陌说，“紫青陌，我不是初七，我真的不是初七，你看清楚，看清楚，我只是皮囊是她，我不是初七，我做不来初七所有的任何事，我什么都不会，连批阅奏折都要女官在一旁协助，我听不懂你们说的四书五经，我更看不懂那些文字，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我也不懂，我只知道我叫杜小九，我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我做初七，为什么要我遇到你，为什么，为什么……”

    紫青陌身子一僵，陡然上前，将她拉进，紧紧的扣在怀中。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杜小九嚎啕大哭，泪水打湿了衣衫，她软绵绵的身子像一只就要被捏碎的娃娃，可这个娃娃有了情感，她不甘心只做娃娃，她要做自己，奈何这世间总是有那么多的不可以。

    “我是杜小九，我是杜小九。”

    杜小九反复重复着，她以为，这世上，就在现在，能给自己一丝安慰的就只有这个了。

    哭闹够了，杜小九又恢复了常态，呆坐在那里，若不是偶尔跳动一下睫毛，她就像只活的玩偶，不悲不喜，不忧不怒。

    翼王与段一一守在门口，两人偶尔的说着话。

    “皇上的伤要何时会好？”翼王问他。

    段一一将目光从杜小九的身上撤离，低声说道，“要半年，吴悠前辈在炼制丹药。”

    “药材宫内应有尽有，如若需要，尽管开口。还有，你打算何时离开？”

    靠在那里望着天色的杜小九终是眉头一动，“不要走，我身边只有你了。”

    是的，她的身边只有段一一，应该说杜小九的身边就只有段一一。

    而初七的身边从来都不缺少亲人和朋友。

    “我，我不走。”段一一对她说道。

    “今日是九九重阳节。段一一，你带我出去看灯，好不好？”

    “……好！”段一一轻而缓的应着。

    跟着，他脚步一抬，比他先走进来的紫青陌跨步走到了杜小九跟前，不待杜小九说话，弯腰将她抱起，他已经将茶水洗净，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像杜小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清爽干净，“我陪你去。”

    “不，我要段一一陪我去。”

    “好，我送你出去。”紫青陌又道。

    杜小九没了脾气，她微微一叹，任由紫青陌就这样将她打横抱出了宫门，放在了马车上。

    马车很大，似乎很软，因为杜小九看到段一一一层一层的拨开下面铺盖的棉被将自己的大宽刀放在了最底下，而后抬头对他清爽一笑，“怕脏了被子。”

    杜小九也对她清爽一笑，只可惜，脸上的面皮绷得很紧，这笑容就显得如此诡异和难看，“段一一，听说九九重阳节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你可有想念你的师父和山门里的师兄弟？”

    “嘿嘿，想。”

    “那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

    “回去不好吗，留在亲人身边，不然，真不知哪一天就消失不见，想见却见不到了。”

    “我，我要留下来陪你。”

    杜小九眸子一跳，没有接话，而是从那轻轻撩开的马车帘子向外望去，目光所及之处也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天空也跟着缩小了不少。

    可还是能感受到那浩瀚的黑夜星辰和外面的凉爽惬意。

    紫青陌坐在了马车外面，与翼王一同驱车前行。

    杜小九与段一一在马车之内轻声说着话，却只听到杜小九断断续续不着边际的话，似诉说，又似唠叨。

    “段一一，师父带你可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想必他待你很严厉，像……像初七的师父一样吧！”

    “恩！”段一一轻声应着。

    “初七是个顽劣的女子，她聪慧，她果敢。可这些我都没有，我很愚钝，我很武断，甚至于要杀我的固恶我都想过要放他走，我是不是很无用？尤其，那些功夫我一概不知，有的只是这个身体给我的反射，呵呵，很可笑是吗？”

    “……不，不是。”

    “不是吗？你看！”杜小九望向外面那挑着扁担的货郎，一路弯腰驼背，身后跟着七八个五六岁的娃娃，欢悦的要他扁担里的糖人和那些稀奇古怪的新奇玩意。

    “初七也像那样过吗？她没有，因为她是天生的王者，王者，与人不同，若是换做那一日，柳儿不会受伤，我也不会蠢到看不出那不是杜宵，对不对？”

    “……不，不是。”

    “呵呵……”

    杜小九凄凉的笑着，“我多么的无用啊，想死都死不得了，岂不是很可怜？”

    “皇上，不，不要这样说。”

    “叫我杜小九，这是我这一辈子里所能存在的最有意义的一样东西了，除了名字，我还能留住什么呢？”

    “是，皇上。”

    “呵……”

    马蹄踢踏，在石板路上悄悄的行着。

    好似这段路很长，马车走了很久，到了闹市街头的时候杜小九终于闭上嘴巴，她的消极，她的落寞与孤寂，与这个尘世格格不入，像此刻，所有人在街巷上行走，而她，却只能缩在马车内偷偷的瞧。

    “那里一定很好看。”杜小九望向那边的花红柳绿，张灯结彩，更有一对对的有情人在那里相携着路过。

    彼时，马车一轻，紫青陌落下去，掀开了垂帘，将她抱起，“我们去。”

    杜小九没有挣扎，她靠着紫青陌的胸膛，听得他那动燃有力的心跳，感觉到异常的安心。

    “紫青陌，如若你遇到的人不是初七，是我，可会对我动情？”

    紫青陌没有回答，更加不知要如何回答，因为，他这一生只遇到过一个女子，也只对一个女子动心，就此再也没了别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