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九施针治伤的时候已经到了，她趴在翼王的背上遥望皇宫的大门许久，紫青陌还没赶回来，“王爷，我们回去罢！”

    翼王微微点头，背着杜小九默默的转身往回走。

    一路走一路问，“怕吗？”

    “怕！”

    “肯说实话了。”

    “一直很怕，死了就一了百了，可若是没有死，我还是残疾废人一个，那活着能做什么？普天之下谁会喜欢对一个废人女子俯首称臣，一我没有能人之智慧，二我没有过人的武功，就算是吃饭拉屎都要靠你们，还不如死了，免得拖累你们。”

    “还在胡说。进去了，痛了就叫，害怕了，我会进来。”翼王岔开话题，安慰她。

    “好！”

    这一段好长，似乎走了一辈子这般，杜小九从未感觉自己这般爬过，若是能有知觉，她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在冒着冷汗，小心肝都在颤，可是她现在只感觉到翼王的脚步很是沉重，每一步落下都那样艰难。

    “若是我真的死了，你就是皇帝，好不好？”杜小九说道。

    “……”翼王没吭声，继续前行着，应着晚霞的霞光一路前行。

    “我知晓你不喜欢这些官职，更不喜欢在朝臣之上做事，所以带着你的兵马去了塞外的一个地方自己占山为王，做一个风流快活并且自由自在的王爷，可你终究还是要回来，主持大局的事我做来，或许我本不该做什么皇帝，这样的事情我……真的很累。”

    “你是初七，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信手拈来，岂会做不来？”

    “我不是初七，你能明白吗？”

    “……”翼王再一次未语，他能感觉得到面前的人与从前的初七不同，可外貌在这里，武功在这里，哪怕是她偶尔使一些小性子叫他以为初七变了人，可她依旧是她，在翼王心中，初七永远不会变。

    不过她现在喜欢做杜小九，那么就满足她，“我相信，你是杜小九。”

    杜小九满意的点点头，却知翼王在逗她开心，其实谁会平白无故的相信一个人好好的就变了一个灵魂呢，若不是真的发生了这些事，她杜小九也以为自己在做梦呢，这个梦好长啊，也好累……

    “有时间跟我说说，你都在外面有了多少女人了，整日听女官说王爷在外面忙的很，也不知是那些女子这么幸运能够得到王爷的垂涎。”

    “是呀，得到本王的垂涎该是多么的幸运，是么，杜小九？！”

    杜小九微微撇嘴，“王爷生的美，比多少女子都美呢。听说某个青楼的女子见过王爷的一面之后就得了相思病，再也不想去接纳别人的客人。呵呵……如果我是那个女子，一定很嫉妒王爷留恋的人吧！”

    “又有何用？”

    “能迷惑女子啊，咱们都是外貌协会的成员，对美貌谁都逃不过的，这是门面，好比，好比大门牙，额……”杜小九龇牙，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来，笑着道，“从前我的牙齿就不好，半夜痛得睡不着觉。”

    “那是过去事了，你还记得？”翼王走的很慢，脚步很轻。此刻的他多么希望叫时间停下来，这样身后的杜小九就能永远的靠在他身后。

    “永远”这个时间该是很久的吧？！可为何他却觉得一晃就过去了。他每抬一步都觉得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生怕下一刻就再也没有了要走下去的力气。只因为身后的人对她，是他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

    当年他为了初七的江山和天下，放弃了自己的一切，追寻她的脚步奔赴战场，杀遍天下，扛着烈烈招展的旗帜追随她的脚步，可到头来她却站在自己跟前拿着初七父亲的那封定亲文书对自己说，“我要与紫青陌成亲。”

    那样的坚定和决心，叫翼王不得不放弃一切成全她。

    而后，他去了塞外，用一国疆土高山和疆域的距离来忘记她的存在，可他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他没有忘记而是记忆更加深刻。

    初七的一颦一笑，乃至于她的呼吸能都感觉到。

    多少个寂寥的夜幕里，他独自在月夜下饮着临行前初七所赠的烈酒，一杯一杯入肚，酒烈情浓，像一把火烧了他的胃，燃了他的心。

    这样的伤痛如此深刻的烙在了他的心坎里，看不透啊，看不透，人生如梦，苦海无涯，到如今，他才觉得初七才算是真真正正的站在眼前，可是她的心却依旧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即便是他夺走了她的人，她的一切，却依旧会在她的心上看到那个刻着“紫青陌”的印记。

    他曾经以为自己如此躲避，哪怕是爬到天边去，如此将自己折腾的筋疲力竭，就会忘记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但是到头来，折腾的散了架，失去了灵魂，依旧将她的身影烙在自己的身体里，与自己那失去的灵魂一同走遍天涯海角。

    “翼王，你留下来吧，做皇帝。”

    “胡说八道，你还没死，即便是死了，皇帝也轮不到我。”

    “怎么不会？我说能就能。我已经叫女官拟好了圣旨，若是我死了，那皇位就是你的，你一定能从太师那里夺回来兵权，将那个老东西打败。呵呵，还有一件事，我死后你将骨灰撒进大海，与鱼儿一同欢快的游来游去，也像你一样自由自在好不好？来了这么久，我最远的地方就是城北那家混沌的铺子了，突然觉得有些憋屈呢！”

    “……”翼王眉头一皱，没吭声。

    “皇城很好，宫内更好，有你，有柳儿，还有杜宵大表哥，有很多很多照顾我的人，这一辈子真好！”

    “休要乱说。”

    “我没有胡说，是真的，若是可以，我想带你去我那个地方看看，相信你会成为大明星的，哈哈哈，到时候我就要抱你的大腿了，啧啧！咱们的王爷是普天之下最帅气最美的男子，是天下女子都喜欢的男子。你们看，我多么的幸运，被这样的男子背着走在皇宫内院，哈哈哈……”杜小九大笑着，尽力的裂开大嘴巴，可为何那张笑脸却是那么的难看，更有风中杂乱的风丝乱了她的眼，一颗泪就这样落在了翼王的脖颈上。

    翼王一怔，抓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

    隐忍了几分之后的话还是带着一股海风的味道，咸涩而沉闷，“死丫头！”

    “嘿嘿……王爷，我喜欢你。若是没有见到紫青陌，我一定会喜欢你的，真的，你这么好，谁都不会拒绝的，对不对？初七是初七，我是杜小九。我是认死理的人，一旦认定了就不会更改，所以，我还是喜欢紫青陌，但是没有紫青陌，我怎么觉得我来到这里就没有意义，呵呵……”杜小九一声冷笑，这样的逻辑竟然出自自己的口，可说出来却是这样的轻松，怪异的有些可笑。

    “啪嗒！”翼王眼角的泪终是滑落，那泪水落尽嘴里，原以为泪水是苦涩的，可不想原来也这么香甜，因为总算，总算陪伴在初七跟前的只有自己，她需要的也只有自己。

    多少年以来，翼王活在自己的卑微里，他期盼初七能正眼瞧上自己一回，不为任何缘由，哪怕只有一次，这种卑微的乞求就像这颗永远不懂得发芽的种子一样，深深的埋在了他的心底，就待有朝一日破土而出。

    泪水挂在眼角，翼王怆然一笑，风飞而来，吹落了他眼角的泪水，“死丫头，你不会死的，不会出事的，我不准你出事。”

    “王爷，我好怕，哇……”杜小九裂开嘴趴在翼王的背上哭得稀里哗啦，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好短，好短，短到都没有时间来得及与身边的亲人了解清楚。

    死了，就好了吧！

    一切一了百了！

    这一路漫长而遥远，杜小九望着地上的落叶，枯败的如自己就要凋零的生命一样，如何都挣脱不了这最后的凄凉。

    入了药方门口，走出来的段一一一身雪白长衫，他消瘦了不少。

    “段一一，最近都不见你，你可好？”杜小九低头将鼻涕泪水全都蹭在了翼王的身上，对他故作兴奋的问道。

    “回皇上，小民很好。时辰到了，改进去了。”段一一尽量将自己的头扶的很低，生怕那挂在脸上的难受叫面前敏锐的杜小九看了去，那藏在他这颗软弱的心下的坚强就会被一下子击碎，碎成了满地灰尘。

    就称呼上，杜小九就知晓，段一一在与她划清界限。杜小九无奈的对他摇摇头，“我还是拿你当做我的朋友，虽然心有不甘，但我只能祝福你，这也是你想要的。”

    “谢皇上！”

    “无事无事，瞧你们都摆着一张臭脸，我不过是进去三天，也就是眼睛一闭一睁的时间，之后你们会看到活蹦乱跳的我，嘿嘿……”

    “皇上，请！”吴悠转着轮椅出来迎接，微微侧身，请翼王背着杜小九进去。

    “吴悠，我祝福你和段一一白头到头，你可不要害死我啊！”杜小九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翼王将她放在了早就准备好的床榻上，又不安的整理着她已经褶皱的衣裳，使劲的瞅了几眼，才迈步往外走。

    杜小九一直紧紧的闭着眼，她怕，怕极了。

    因为吴悠曾说，生存的几率也只有一般呀。

    若是这是最后一眼，那她想全都忘记，因为到了另一个地方，就不会觉得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