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下)
作品:《天马行歌》 小美人故作惊讶道:“这个王孙如此肥硕!敢问王孙的斗鸡跟王孙长得一样肥硕么?”
宝卷的胖脸白里透红红里掺白,嗔然道:“我乃饱学之士,人胖学问大嘛!”
小美人哂笑说:“奴家有情胖王孙把胖肚子里的胖学问掏出来吹吹!”
宝卷气昂昂道:“古有曹子建七步作七步诗幸免于难,今有谢宝卷斗鸡写斗鸡篇独占花魁……”
小美人扬着优雅的小脑袋道:“少啰唣,呈上你的斗鸡篇来!”
宝卷屏住气息,竭力回忆,无奈被小美人抢白得可以,原本滚瓜烂熟的东西竟找不回一个字了。
小美人笑着逼近来道:“怎地,到底还是屙不出来?”
宝卷忽然道:“屙出来了,终于屙它出来了!”
小美人斜着红若桃花的脸道:“奴家听着哩。”
宝卷摇头晃脑道:“游目极妙伎,清听厌宫商。主人寂无为,众宾进乐方。长筵坐戏客,斗鸡观闲房。群雄正翕赫,双翅自飞扬。挥羽邀清风,悍目发朱光……”
小美人笑着打断他:“罢罢罢!”
宝卷正在兴头上,好不容易刹住嘴,问道:“嫌本公作得不好?”
小美人道:“不是不好,而是大好哩。想必奴家前世碰见过王孙,当时王孙给奴家念的正是此诗哩!”
宝卷稀里糊涂道:“真有此事?”
“王孙听听,下面是不是这样写的:嘴角落轻毛,严距往往伤。长鸣入青云,扇翼独翱翔。愿蒙狸膏助,长得擅此场!”
宝卷大吃一惊,接着泰然自若说:“对,对对!是是,是!本公子前世确然碰见过你,果真给你念了这诗篇,哪想到前世未尽的缘,今世又……”
小美人怒喝道:“王孙剽窃东汉末年建安朝古人曹子建之作,好不害臊!”
敢斗起哄道:“我道呆胖子哪来如此大的学问,原来是贪人之功以为己有哩!”
封牧暗地里憋着笑,好一阵幸灾乐祸。
宝卷赌咒发誓道:“确为本人所作!”
“那你可知道这愿蒙狸膏助之狸膏却是何物?”
宝卷朝天翻着白眼道:“不就是年糕么!”
小美人呵呵笑将起来:“这狸膏乃是狸子肥肉熬成的油膏,抹在斗鸡头上,斗鸡顿时变得无比凶悍,战无不胜,所以说愿蒙狸膏助,长得擅此场!王孙连这个典故都不懂,如何写得出这样的诗作!”
宝卷恼羞成怒道:“休得冷嘲热讽,本公子的斗鸡跟你搭话!”
小美人去身后的竹笼里捧出另一只斗鸡,道:“奴不妨请出牙将与你略斗一斗!”
宝卷后退,令木头放出斗鸡来。
孰料外表极为健壮的斗鸡刚触着小美人中等大小的斗鸡,早吓得抱头鼠窜,丝毫没顾及主人的情面。宝卷惊呼:
“天煞的,出了重金居然买了只阉鸡!”
敢斗和众人轰然大笑,觉得这于宝卷来说,太自然了。敢斗概括得好:
“有其主必有其鸡,没发现其鸡酷似其主?”
封牧装出一副同情的模样,说:“表兄莫伤心,表弟的巨无霸替你报仇!”
小美人对几个汉子道:“剥下王孙的外衣给你们御寒,摘除公子的珠宝给奴家享用!”转瞬间,宝卷身上只剩下裤头与亵衣了。
宝卷愤愤不平,指着低头浅笑的绿衣王孙说:“为何这个白面首输了一无所失,而我,却落得如此下场?!”
小美人笑道:“谁叫王孙刚才扯了谎,况且奴家等不及想见识见识宝卷王孙的身量体型哩!”
宝卷顿时涎着嘴道:“若是你斗输了,你给剥除全副衣裳,那该有多美哇!”
小美人道:“那王孙得仰仗另三位公子给的机会了。”
宝卷用胳膊捅封牧道:“小美人连胜两回大长妖气,巨无霸再不出阵,咱哥们的颜面都丢尽了!再者,斗鸡上头,刘金斗在长安颇有些小名气,如今新买来悍将,表弟不妨先下手为强!”
封牧亲到笼子前掀去黑布,抱出巨无霸。那斗鸡不愧久经沙场,闻到空中飘浮的血味,竟喔喔喔鸣叫起来,煞是威风。小美人的那五只斗鸡顿时不安了,竹笼颤动起来,有一只竟不胫而走几小步。封牧捂住巨无霸的嘴,凶神恶煞道:
“来来来,我与你一决雌雄!”
小美人吃惊:“王孙的斗鸡好生厉害!”
“不厉害就不来了!”
说罢扔巨无霸进场地,大喝道:“你是巨无霸,不是小不点!你给我取了敌方将领首级来,老子封你官拜你爵!”
宝卷、敢斗既羡慕封牧之有巨无霸,又担心巨无霸为封牧赢得小美人,下意识对看一眼。宝卷对封牧的伎俩了如指掌,却又碍于亲戚关系不便直接告诉小美人,便轻声透露给敢斗。敢斗哪想到巨无霸的喙里有如此大的名堂,发现巨无霸抓住小美人的第三只斗鸡,就差啄死它了。小美人见势不妙,头一次以手蒙脸迭迭道:
“完了完了!”
敢斗连忙喊道:“有诈!巨无霸王喙里有暗器!”
封牧没想到这么快就泄密,还没来得及反应,小美人已跃入血腥的场地,喝退巨无霸,护住自家那只仍在顽强抵抗的斗鸡。巨无霸因亢奋而到腾达起来啄小美人怀着的斗鸡,兼及啄中小美人。
封牧跳着嚷着:“啄得好!快,啄死小美人的斗鸡,啄丑小美人的脸面,本公子封你作斗鸡大将军!”
敢斗大怒道:“封牧,这也太刁钻了!”
径直跃入场地,几个回合逮住巨无霸,撬开它的喙,把暗器亮给小美人看,而后一手捏住脖颈,一手揪住双腿,狠狠扯了扯,把巨无霸扔出去。
小美人看了一眼他说:“多谢你替奴做主!”
说罢,心疼得抱出那只受伤的斗鸡。
眼见得巨无霸被狠狠摔着,封牧哭着嚷着去捡它,叫着:“巨无霸!巨无霸!天杀地诛的刘金斗哟!”
伤心流泪中,任由汉子们脱了衣裳卸了财宝。
敢斗见小美人情绪渐好,便跨前一步道:“敢斗来也!”
小美人抿嘴朝他笑道:“全长安赫赫有名的贾昌第二便是敢斗王孙。”
敢斗笑道:“是我!”
小美人心有余悸道:“莫非王孙斗鸡也带着暗器?!”
敢斗道:“不错,本公子也带来了暗器,却不在喙里,自在别处!”
宝卷咯咯笑将起来:“俺晓得在屁股里头!”
小美人白他一眼说:“汝是奴手下败将,似应谨言慎行,免得出丑露乖,贻笑大方!”
宝卷讪讪地脸上挂不住,暂时噤若寒蝉。
敢斗道:“有方,临危不惧,胸有成竹,勇于向前,不就是暗器么,何必要藏于斗鸡身上!”
小美人略一屈身道:“奴家这厢有请王孙的斗鸡了!”
敢斗的斗鸡面对来势汹汹的敌手不时飞起跃下,避实就虚,省下不少体力。小美人的斗鸡个头虽小,但攻势凌厉,头脑也伶俐,见老是挨不近敌方,卖了一个破绽,终得以占据上风,将敌手啄得失去抵抗之力。
敢斗瞥见小美人面带微笑、胸有经纬的样子,不禁长叹道:“唉,给秦绩那厮杀死的狠货但凡有一只还活着,我何惧你!”
小美人听见他嘀咕,便缓言说道:“王孙怨天尤人不如闭门思过!”
这当儿,她的斗鸡得胜了,绕着场地飞驰啼鸣,宛如得胜归来的国之干城。
“王孙果然厉害,几乎跟奴打了个平手!奴家若动用其他斗鸡,恐已输了!”小美人真切地叹息一声。
敢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说:“不消他人动手动脚,俺自家尚能脱衣摘宝!”
说罢,还气鼓鼓加了一句:“虽是我输,可三日后如若你肯再与我斗一场,姑娘难说不成为俺娇滴滴的小娘子哩!”
小美人嗔色道:“王孙手段不过如此,俺原以为你胸中好大的胜算呢!”
只剩下胡服少年了,此前人们很少关注他。此刻,他靠在一根木桩上,身穿翻领窄袖袍和条纹小口裤,脚登透空软锦鞋,一身大漠孤烟色。不过,最为惹眼的是他头顶戴着的帷帽还保留着胡装最初的幂蓠样式,由皂纱制成,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罽宾五彩薄绢,长到颈部,以作掩面。他悄无声息站着,像是旁观者。
宝卷穿着花内衣在风中瑟瑟发抖,只想尽快了事,于是愤然对胡服少年道:
“喂你,别光顾着展示你那身段了,有手段,赶紧出手,免得挨过下午,等到落日冻杀我!”
敢斗亦好奇问道:“不是输便是赢,不过尔尔,何不赶紧出手!”
封牧靠着宝卷,仍哭他骁勇善战的巨无霸,此时也嚷道:“人生很快,汝何稽迟?!”
一枚短刃从胡服少年手中飞出,一个回旋,鸡笼上罩着的黑布已然挑开,而里头的斗鸡也扑闪而出。
两只斗鸡看见对方,双双猛然打了个寒颤,浑身的毛发当下竖将起来。小美人的斗鸡二话不说,朝对方扑上去。
两只狠货你啄我我咬你,毛发上天落地,发下了一场斑斓的大雪。
一转眼便五六回合下来了,却仍不分输赢。
“如此胶着下去,几位王孙身上少却许多热气了,要不我给助个力?”绿衣王孙对宝卷等人说。
“有何不可?!”宝卷从木头身上扒下一件外衣,披在身上说。
绿衣王孙从侍从手上拿过一个绸包裹,层层开揭它,最终拿起一把上面刻着“风绰”二字的古琴。
“哟,好琴!”喜欢附庸风雅的封牧饶有见识地喊了一声。
绿衣王风姿绰约奏出的琴声异常高亢,两只斗鸡似乎颇受感染,在音律的一张一弛间猛攻猛守。
“砰砰砰……”突然,琴声掺上鼓点,居然是小美人的双脚奋力踩踏台座发出的。只见小美人一边旋转一边踩踏。
一转眼工夫,她手上又多了一对乱纷纷上可击鹰,杂闪闪下能斩蛟的宝剑。
这一舞,看得宝卷和封牧瞪眼张嘴,踮脚耸身,仿佛成为等待哺食的婴儿似的。敢斗看得几乎哭嚷:
“这不是舞蹈,而是武艺!瞧哪小美人,你的斗鸡重整旗鼓,开始反扑……”
“妙哉!妙哉!”奏琴的绿衣王孙也啧啧称叹。
只听“啪”的一声响,琴弦断了,众人同时看见胡服少年的斗鸡已跃到对手屁股后头,猛然一口击中它的后颈,使它受惊,飞出场外。
“你俩一伙的!”敢斗为小美人打抱不平,挨着瞪视胡服少年和绿衣王孙,“你一个奏乐,一个斗鸡,配合默契,别以为俺看不出来。这也是诈术!”
绿衣王孙笑笑,看着小美人。
“若是有幸认得这位绿衣大哥,胡孩儿我引为莫大荣幸呢。”
“多谢敢斗王孙好意,不过此番确是奴家输。论斗鸡,奴赢不过这位胡装公子的斗鸡论顾律奏曲,这位绿衣王孙又远在奴家之上。”
小美人说完,向胡服少年作揖道:“按照规矩,三日之内奴家尽听王孙安排。除了斗鸡的几位王孙,他人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