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下)

作品:《天马行歌

    走到凌晨时分,风小了,雪也快霁了。秦基业仍旧背着的人已换成解愁了。解愁推醒他,说道:

    “师傅,奴家能自家下地来走了,无须再仰仗师傅的脚力了!”

    秦基业原本一边睡觉一边行走,听得她的话,便全然醒来了,一看,笑道:“果然风小雪停了。”

    便放下解愁来。

    绝地闻见前头老远处有异响,赶紧回来提醒众人道:

    “前边有一大片哭泣声,莫不是遭遇安禄山的贼兵正杀戮百姓?!”

    秦基业停住了听了听,道:“众人停步不前!”

    又问:“绝地,你可尽量看仔细了!”

    绝地回到最前头,上树看仔细了,回来道:“不见贼兵,光见百姓,漫山遍野,黑压压一大片呢!”

    到得前头荒野上,秦基业一干人果然见到四里八乡的村民扶老携幼,哭泣南走,甚至有赶牛牵羊的,漫漫的人畜踏得大雪地都体无完肤了,宛如得了瘌痢头,斑斑驳驳,白白黑黑。

    敢斗与绝地合跨一匹马,正待下来换他喜欢不已的秦娥上去,恰好望见远处有十几个衣衫斑斓的恶少跨着骏马,从树丛钻了出来,便叫喊道:

    “师傅,不好了!有十几恶少怕要作恶哩!”

    秦基业当下跃上一辆马车,果然遥望见有若干恶少边驱马边聚拢手掌,放在嘴边,大声威吓民众说:

    “父老兄弟,不好了呀,安禄山前锋打过来了!快跑呀,父老兄弟!”

    漫山遍野的留名听得这般说,即刻弃下牛羊,往路边的草丛树林里钻,哭爹叫娘,声震天地。那十几个恶少见诡计奏效,哈哈大笑,便要去把牛羊赶在一道。

    秦基业跳下车,已然短刃在手,喝令众太岁道:

    “你们所有王孙都下马来,我与突厥阿叔去去就回!”

    去尘、敢斗、宝卷、封驭和晋风刚下得马来,秦基业等五人便跨上去,向前扑去。秦基业人虽然去了,但声过来了:

    “翻雨,你尽量看好众人!”

    翻雨应承了,却看见不知什么缘故,一向干练的秦基业奔马途中,从马上掉下一副弓箭来。秦娥也见着了,愣了愣,但随即又明白了啥,于是使劲奔跑去拣。她跑的时候,听见敢斗和丹歌都在招呼前头的秦基业:

    “师傅丢弓箭了!”

    “师傅没了弓箭岂不等于断了一条胳膊?”

    只听见执刀率先奔向恶少的秦基业大声回答:“交与秦娥拿着,你们谁都别动它!”

    秦基业率四个突厥汉跨马持刀,径奔正在赶拢牛羊等牲口的那些恶少。恶少听得马蹄得得,很快望见有人迎面冲来了,手中的短兵在大雪中都锋芒毕露,不由得怕了,于是赶紧撂下已劫得的牲口,落慌而去。这当口,绝地与超影的马因先前已载着两个人走了七八个时辰了,又没食过草料,实在疲乏不堪,奔驰中便倏地蹶倒了。绝地与超影连同一块摔了下来。秦基业等人吃了好大一惊,的马也立刻受惊了。

    逃去未远的那些恶少见状,呵呵笑将起来,不再逃逸,相反,立刻踅了回来,一半人重新驱赶牲口,另一半人则持着短刀奔马过来。为首的雄声喝道:

    “兀那几个汉子,自赶你们的路去,休得多管这里的闲事!如若不然,叫你五人有来无回,活不到明年春暖花开!”

    秦基业与腾雾、逾辉勃然大怒,竭力勒住受惊的马,催动马迎将上去。不料那三匹马却也跌倒了,把三人颠覆下来。三人还没来得及起身,七八个恶少便上得前来了,枪搠刀砍,笑道:

    “这下可尝着多管闲事的甜头了吧!”秦基业等三人疲于招架,隔去这个,冲来那个,渐渐处于劣势了。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一个女孩儿高叫一声:“着!”一支白羽箭便呼呼飞来了,正好命中为首恶少的面门,令他即刻撒了,载倒而死。他的那匹好马腾蹄嘶鸣一番,倏然逃逸了,秦基业没能及时捉住。其余恶少登时目瞪口呆,有几个居然掉落手中的军械来。但紧接着,另两个恶少又冲着给马摔得半死的秦基业等三人杀来了,哪想到又听得姑娘家“着”的一声响,这两个恶少一个胸口带剑,另一个脑门中剑,双双栽倒,原来是翻雨为秦娥的手段所激励,拿出自家的手段来了。

    “太好了!”敢斗叫喊道,“弓箭原来是师傅故意留给你用来射杀敌人的!”

    “秦娥妹妹好射术!”翻雨赞叹道。

    秦娥大笑道:“翻雨姐姐好剑术!”

    听到后头众少年起劲喝彩,欢声笑语一片,已经解除危机的秦基业回首一望,只见秦娥站在远处马车顶上,左手挽弓,右手搭箭,又扯满了。

    秦娥冷笑道:“不知这一箭却要射中何人!”

    接着,秦基业又见翻雨站在另一辆马车顶上上,手上虽已空空如也,但掷剑时摆出的旗鼓仍显得那么威风凛凛。

    剩余的恶少们已领教秦娥和翻雨的本事,嘴里叫喊一阵风旋雪转的怪声,赶紧策马而去,最终与正聚拢牛羊等牲口的另一拨恶少汇合一处,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

    秦基业、腾雾、逾辉三人松了一口气,叫一声:好手段”,便先去搀扶起绝地、超影来,而后再查看五匹马如何了。绝地、超影那两匹马奄奄一息了,无神的马眼不住掉下泪水来。秦基业自家也难受了,抚摸一匹道:

    “都是上好的天马,我亲自选买下的。马不停蹄由北往南,由南往北,再由北往南!就是天国里的神马,像这么个走法,也着实撑不住啊!”

    四个突厥汉亦是难受,围着摸另一匹马。

    却说秦娥恰才见秦基业等五人因从马上颠落下来,处于劣势,情急之中便挽了秦基业的弓箭,跃上马车顶上去。众人那时都将信将疑,不说话,光观望,到头来,见她有如神助,一箭射杀为首的恶少,便大声喝彩了。目下秦娥射完箭,下得马车来。下头的人又喝彩了,都说没想到她的箭射得如此精准。敢斗更是高兴,捉住秦娥的手道:

    “姑娘,就凭你这一手超伦绝逸的射箭本事,你愈加是长安摆斗鸡擂台的那个小美人了!”

    秦娥笑盈盈掰去敢斗的手,转身去与丹歌搂成一团,与她蹦着道:

    “好姐姐,妹妹的手段如何!”

    “若非亲眼所见,打死我都不信你能百发百中哩!”

    去尘、宝卷等太岁神情古怪,心仍扑扑跳着,道:

    “这小娘子莫非是男儿郎!”

    窦抱真笑道:“若非这一箭,秦师傅他们危如累卵了,就是我们,怕也危在旦夕了!赶上去,别叫师傅他们折回来了!马都倒了,他几个又招架得累了。”

    众人觉着有道理,便牵马赶车,前去与秦基业等人回合了。

    两边人马聚集齐了,都在为那两匹死去的汗血马而难受。秦基业率先回过神来,吩咐鱼二、元宝道:

    “你二人务必弄到草料!死了的无法复生了,可另三匹马一定要救活来!”

    鱼二、元宝当即去了。秦基业又喝令猪瘦、羊肥道:“死去的两匹开剥了,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光的尽可能多地带上,留着以后再吃!战时的任何食物都是万分珍稀的!若是平时,这么好的汗血马自然就地埋了,可如今不一样了,关键时刻,即便吃人,也是没法子的事。”

    猪瘦、羊肥应命了,当下取出开剥用的刀来。秦基业又对其余人说:

    “剩下的人手与我一同喊叫起来,好让躲着的父老乡亲赶紧出来,就说安禄山的人马还未打来,先前打来的话是恶少为打劫牲口故意叫喊出的,现已驱散恶少了!”

    剩余的人站成一个向外的大圆圈,扯着能叫积雪从树上飘落的嗓门,朝四处呼唤起来,说并未有任何叛军打来,劫夺牲口的恶少也已落败,至于牛羊,也都夺回,各家各户可出来领取,不然那些可当食物和代步的好东西就将走散了。少顷,四散开来的百姓中有几个较为大胆,从高草和树林红眼病探出脑袋来,先少后多,都走了出来,可人数显然已不似先前那么多,有好些人心小腿长,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众百姓经这么一吓,原来属于自家的东西忽然有许多别的人家冒领了,经过一番争吵、打架,终于渐渐平复下来,又簇拥着一同往南走。秦基业一干人已吃了烤制的马肉,一同跟着走。

    自然,跟着百姓走是走不快的,可却有其缘故:秦基业想买一些代步的牲畜,马最好,驴不错,牛次之,羊不成。如今是战时,百姓还带着不少吃的,故而能代步的牲畜不易购得。

    秦基业与窦抱真手掌中各自托着一枚鸡卵一般大的夜明珠,四处晃动说:

    “若是有耐心,藏到战乱告终,准能指望这两颗宝石发大财!”

    经过的百姓看的不少,可都舍不得交出牲畜。两人正在绝望关头,忽一个蓄着大胡须的胡人过来了,上举看下掂量了半晌,连声说:“

    好东西!好东西!好东西!”

    便拿出下人牵着的五头驴子,三头黄牛,外加两头能吃不能骑的羊,换了那两样好东西去了。秦基业还是没能换得马来,有马的人家早已跑出十几里地之外了。

    不管怎么说,一行人便有了八匹精疲力竭的战马,五头健壮如初的驴子,三头膘劲十足的黄牛。八匹马已吃了鱼二、元宝弄来的冬草,又歇息了半个时辰光景,略微有些气力了。秦基业查验后道:

    “马力仍不足,不能骑两人了。最好是份量轻一些的人每人骑一匹。”

    话音刚落,宝卷便兴高采烈道:“我不会骑马,身高体重,便跨牛吧!”

    去尘、敢斗、封驭和晋风也都惧怕骑马,都躲到后头去了。

    秦基业作恼道:“百无一用的东西,居然连骑马都不敢跨!”

    丹歌道:“师傅莫急,须有一个过渡:他五人先在驴身牛背上学坐稳,后几日再学骑马不迟。”

    秦娥道:“姐姐说得是。不错,至少有一个从前的花花太岁这就敢直接骑马!”

    不由分说,从人头里拽敢斗出来,凝视他道:“刘金斗,你学啥像啥,洛阳我爹的酒楼里我都见识了。今日你索性学骑马吧!”

    敢斗颤抖一下,勉强说:“好……试一下!”

    秦娥道:“马乏了,生人上去,要比往日温驯得多。”

    秦基业有意叫其余四个太岁如敢斗一般有胆量骑马,下令道:“秦娥,你这就教会敢斗骑马!”

    秦娥说与敢斗听骑马的要诀,之后一弯身,亲自当上马石,托他上马去。敢斗战战兢兢过渡到马背上,拽紧马缰道:

    “容易得很,一动不动哩!”

    秦娥道:“腿一夹紧马便走了!”

    敢斗一试,那马果然前行了几步:“越发容易了!这就快起来!”

    再用力,那马便小奔小驰了。秦娥叫喊道:“掉转头,转回来!”

    敢斗照着做了,顺利回来了。秦基业笑道:

    “好敢斗,不就能骑了嘛!”

    对其余四个太岁道:“你四人如何说?直接骑马,还是先跨着牛或驴走一程再说?”

    宝卷仍说:“师傅,若是我轻一些,这就骑了,可马实在驮不动我,已累坏了。”

    去尘哭笑不得道:“师傅,我往日不常出门,我爹没送过我马,故此我一直惧怕马跑得飞快呢!”

    封驭更是说:“由着我的性子,索性骑羊逃命哩!”

    秦基业臭骂道:“不必再说什么了!牛或者驴,自家挑吧!”

    三人刚要挑,晋风却道:“师傅,我试着骑马吧!只要能活命,没什么我不敢的!”

    “这话说得好,众人须得记住了:只要能活命,没什么有人不敢做的!”

    丹歌带晋风到另一匹马跟前,刚搀上她,一边的敢斗便趁秦娥不留神,夺了她手中的马缰,逞能小跑起来,不料那马忽然咆哮如雷,前蹄腾空,颠他下来了。晋风便在马上哭了,道:

    “放下我来,丹歌,你放下我来!”

    众人吃惊,赶紧跑向敢斗,见他已起身了,尴尬道:

    “至少今日不再敢了!”

    秦娥关切注视他是否伤着了:“都怪你逞能!”

    晋风由丹歌抱下马来了,择了驴。秦基业叹息说:

    “骑马的事再说吧,赶路要紧。”

    便指定去尘、宝卷、封驭跨牛,晋风骑驴,剩下的四头驴给解愁、鱼二、元宝和窦抱真。至于那八匹马,秦娥、丹歌各一匹,猪瘦、羊肥也有份,剩余的便拉着两辆马车,仍是老规矩:徒步跟着走的人若累了,可以上去歇一下。自然,秦基业与凉州汉都徒步走,到底有还有不少人徒步走,秦基业不想叫他们跟在后头心慌了,故而就与凉州汉一同率着跑。敢斗因为被马颠覆了,正在恼怒自家,一定要跟着秦基业徒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