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上)

作品:《天马行歌

    即便是跨牛骑驴,去尘、宝卷、封驭和晋风也不成模样,歪歪斜斜,哭哭啼啼。秦娥、丹歌骑着马照应这个,关心那个,嘴里不住说:

    “如今美不胜收的女孩儿爱的是重然诺、能骑马的少年郎!你三人若是再不会骑马,以后越发没人喜欢了!就当的牛驴是骏马,快马加鞭追上去我两人,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说了,便得得奔向最前头去了。这话多少起了一些作用,四人较为大胆了,追之中渐渐适应了。

    有这许多人徒步跟着,牛和驴的脚力也比不上马。秦基业见几个时辰过去,只跑了二十来里路,便心中焦躁,自言自语道:

    “似这般走下去,安贼的大军不出几日,就要赶上来了!”

    绝地离得不远,听见了便道:“除非一人一匹马!起码两人一匹好马,方能一日行得上百里路!”

    “这话你不说我也清楚。”

    见去尘剩下不多的几个丫鬟实在跑不动,便叫下前头跑着的马车,一个个托她们上去。之后,他喘息着张望四处,犯愁道:

    “哪有卖马的人家,再贵也成呵!”

    绝地又过来了:“师傅,有一个好处所,有的是好马,只怕你不敢去哩!

    ”秦基业看着他,正色道:“老弟,你为何不说买,倒要说夺?”

    绝地笑道:“那种处所只能夺马,无法买马!”

    秦基业顿感兴趣,凑着他道:“你倒说与我听,究竟是在何处?”

    绝地愈加笑了,轻轻说出两个字来。秦基业大笑道:

    “这下可有上好的马了!每人一匹,一口气抵达江南不成问题!”

    便取出皇舆图,略看一眼,指着前头道:“再过十来里路,就能撞见那种不卖马的好处所了!”

    到了距那个好处所不远的地方,秦基业叫停众人,将即将夺马的事说与窦抱真听。窦抱真惊恐万分道:

    “师傅真要夺馆驿的马么!”

    “不然死路一条!”

    “与其夺,不如买!”

    秦基业摇头否定说:“大唐律规定馆驿里的马,专供各级官员换乘,禁绝随意买卖,否则馆驿上下一律处死,不得赦免。”

    窦抱真道:“若是夺了来,不独馆驿官员要死了,便是你我也脱不了趁战乱打劫皇家财物的罪名!”

    “老窦,来不及与你说这么多了!安禄山打来,所向披靡,略无抵抗,沿途的城池陷的陷,降的降,馆驿里头的好马不再派得上原来的用场了,与其听任贼兵夺去,不如供我等借用!”

    窦抱真吓得颜面煞白了,稍后道:“若是官家晓得此事,差人追上来,我等愈加死路一条了!”

    忽然却又笑了,赶紧取出杨国忠的亲笔函件,舞着道:“师傅不必那么费事,小人拿了相爷的书信去要馆驿的马,不怕他们不应承哩!”

    秦基业厉声道:“窦管家,可今非昔比了,国家起了旷古不见的大战事,你家相爷立马变无足轻重了!”

    窦抱瞪他,气愤道:“秦基业,这些日子小人一直听你的,可今日不能不与你……”

    秦基业制止他道:“你说的话我知道是什么,我说的话你却不晓得是什么:安禄山起兵的借口,便是声称有密使带着天子的诏令到范阳,要他带大军去长安灭了你家的相爷!”

    窦抱真面露恐惧道:“这话可是真的?!”

    秦基业道:“千真万确!我之所以一直没说出来,是怕知道的人一多,对杨去尘那娃子不利,他到底是杨国忠之子,又在兵慌马乱的江湖路上行走!”

    窦抱真思量一番,方才点头说:“世事不可预料,老天捉摸不定!既然杨国忠自身难保,师傅要夺馆驿的马便去吧,真顾不得许多了!”

    到了较小一条官道边那家叫做“黑松驿”的小馆驿跟前,天色已黑,相当便于行动。秦基业带着四个突厥这就要去,叫所有人都埋伏在附近的林里草中,叮嘱道:

    “少顷,等我五人夺了马出来,若是见馆驿有人追出来,可一起鼓噪起来,以起到吓阻的作用!”

    叮嘱完毕,便与突厥汉徒步赶去馆驿,远远看见那馆驿虽关着门,却有缕缕炊烟迷漫在房舍之上,间或还有马匹的嘶鸣声,此起彼伏,仿佛已闻见安禄山的大军过来一般。

    敢斗、宝卷正好挨着一块,看着秦基业等五人走得越发远了,渐渐都吓得面如土色。忽然,宝卷捉住敢斗的手道:

    “你可看见了?!”

    敢斗当然看见了,看见的是秦基业等五人在距馆驿很近的地方停下来,从身上取出桑皮纸做的面具,罩了上去,然后便又走去了,手持着长长的佩刀,那是去之前问剩下的几个家丁借用的。

    他笑道:“当然,长安东门外镇国寺变场里掠得你我同封牧上路的不是他人,正是这一伙人!”

    又回头张望秦娥:“小美人就是秦娥,秦娥就是小美人,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了!”

    宝卷道:“现在想起来,幸好当时你我给捉住了,强迫上了如今这条路,不然此时此刻要给安禄山的人马堵在孤城长安了,便是天子都奈何不得!”

    敢斗点着头,望见远处馆驿紧闭的门开了,秦基业等五人顿时冲了进去,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少顷,马叫声四起,好些个馆驿官吏杂役逃了出来,或夺门,或翻墙,抱头老窜而去,嚷嚷说安禄山的人马打来了。数数不到一百下光景,秦基业等五人便出来了,每人都跨着一匹高头大马,后头跟着许多别的高头大马。所有潜伏着的人都起身了,鼓噪一番后,喜形于色说:

    “这下可好了!”

    “足够了!”

    “都有马骑了!”

    “再不受徒步赶路所吃的罪了!”

    夺得馆驿的好马,秦基业当即点了人数与马数,两厢一算计,竟还有多余下的几匹来。他便要鱼二、元宝将刚买下的牛驴羊驱赶进馆驿,算是对朝廷的补偿,而后自己挑了一匹威风凛凛的大白马,再下令说:

    “搬下马车里还用得着的东西,分头带上,然后弃了马车!能骑马的都骑马,带不能骑马的,引着多余的马,投小道,起码要不顾一切,朝南奔驰两个时辰!”

    众人都分头照着做,用得着的货物分散到多余的马匹身上,能骑马的带着不能骑马的,得得飞驰,马不停蹄。

    距劫得好马的馆驿渐渐远了,秦基业望见前方山谷中的小径既有平坦处,又有隆起处,相当适合练习骑马,方才下令:

    “停下来,但不为歇下来!叫所有不会骑马的人都学会骑马!若有不肯学的,就地扔了,随他自谋出路去!”

    这么一来,没人不敢不学骑马了。丫鬟小厮中不会骑马的也有,比如解愁等人。不过他们都不怎么害怕,三两番下来,也就学会了,足以纵辔跟着秦基业奔跑了。

    去尘、敢斗、宝卷、封驭和晋风都得往死里学骑马,怵虽怵,可也无可奈何。亡命途中学骑马,秦基业只准他们往前走,不得他们朝后退也就是说,学之际,五个太岁不管上得马或上不得马,无论摔下或跨着,向前的方向始终保持不变。比方说,有人不幸摔下的话,即便头破血流,也得自家徒步追上前头的马,照旧跨上去学着骑,而不是由已到前头的人将他的马牵回来,以便他重新上去。秦基业说得倒也不含糊:

    “边学边南下,至少能多赶一些路!要紧关头,多跑出三五十步多半能保命呢!”

    此外,为了叫五个太岁尽量放胆学,他有意叫秦娥、丹歌走在最前头,便于吸引太随们跟上来。

    五个人之中总有一个人得先上。宝卷哭丧着脸道:“我胖啊!”

    封驭道:“我也小啊!”

    去尘捉住敢斗手臂:“那你先上!”

    敢斗推开去尘的手:“先上就先上,迟早总得上吧!”

    秦娥远远望见了,得得驰骋过来,说:“刘王孙,就看你的了!连解愁都学会了,你总不至于不如她吧!”

    封驭吃吃笑着,说道:“秦娥,敢斗喜欢你都不要自己的命了,若是你答应以后跟他成亲,他怕是连流星都敢追上呢!”

    秦娥笑道:“那好,我就是天上的流星,就看他敢不敢追上来了!”

    敢斗刚踩着元宝身子上马,忽又下来,飞跑倒秦娥身边,仰望她,悄声道:

    “姑娘,我且问你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你究竟是不是摆斗鸡擂台的小美人?若是的,只消点一下头,我以后不再问了!”

    秦娥啐道:“你刘金斗就爱烂谷子在嘴里嚼个没完没了,非得嚼出个蛆虫来才善罢甘休!”

    秦基业原本在前头百来步之处等着敢斗等人骑马过去,以便跟在边上陪跑一阵子,见他跳下马来,追上秦娥,与她不停说着什么话,便耐烦不住,纵马奔驰过来,喝道:

    “你俩卿卿我我说什么呢?!还不抓紧上马!”

    秦娥烦恼道:“师傅,刘公子仍认定我是那个摆斗鸡擂台的小美人哩!”

    秦基业皱眉道:“敢斗,你无须缠着秦娥了!上马要紧,赶路第一!都到了生死存亡关口了,你却为何反倒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敢斗却倔强道:“师傅,我怕也要问你呢:长安变场劫得我与宝卷、封牧的所谓强人,其实就是你与那几个突厥阿叔吧?!”

    秦基业火了,斥他道:“你怎地问得更多了?!”

    “我见你与突厥阿叔蒙面劫掠馆驿马匹,不由得不想起从前的事来。”

    秦基业叹息一声道:“好了,不必再问了,骑马要紧!”

    敢斗道:“其实我问师傅的问题与问秦娥的问题是同一个问题,归根结底:就想肯定秦娥是否就是那个小美人!当时的小美人也为所谓的强人劫得了,却不再见踪影了,可后来洛阳的王侯楼却冒出个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秦娥姑娘来!”

    秦娥好言好语道:“敢斗,我答应你:若是你学会了骑马,并赶得上我,不管我是不是那个所谓小美人,都毫不含糊说与你晓得!”

    “好吧,我这就回去上马追来!”

    “当心,千万别率坏了!我与师傅在前头,就等着你冲上来!”

    敢斗豁出去,回奔途中对元宝道:“屈着身子,我上马去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