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上)

作品:《天马行歌

    沿着不大的山村兜转大半圈,渐渐听得见丁丁当当的锤打声待找到大致方向沿着走去,扑面而来的风雪之中裹挟有热烘烘的金属气息。秦娥道:

    “就在眼前不远处了!”

    又过了一些路,一行人给一块巨大的岩石堵住去路,却看得见那后头升起带红火蓝星的烟雾来。众少年刚要转过去,鱼二、元宝意外闪出,拦住去路说:

    “师傅关照任何人不得挨近锻造屋,免得打制出来的器械不精不良!”

    去尘怒了,喝道:“真是师傅的原话,也须得他老人家亲自出来说与俺们听!”

    秦娥有些恐慌说:“无须争辩。”

    “对了,俺晓得缘故了,”翻雨说,“你们大唐跟俺突厥国一样,也执念认定锻造器械女人不能挨近,免得淬不成好东西。”

    敢斗说:“可你们是女人,我们是男人。”

    “走回头路,”秦娥狠盯他一眼,说,“去睡屋里等着。”

    带头走回头路,却没人跟上她,包括敢斗。

    宝卷冲鱼二说:“你原本就是我的人,烦你叫师傅出来,问何时能吃东西,两顿都没吃了!”

    鱼二挨不过少主子的情面,立刻说:“我去问一下便回来。”

    匆忙转回去了。宝卷则盯着元宝说:

    “你与鱼二昨晚搜出村民家的糗粮来了?”

    元宝懊恼说:“啥东西都没留下,随山民一同出山去了。就一家堆着许多野辣子。都晒干了,只消远处瞧一眼,连眼珠子都辣得着火了哩。”

    宝卷骂道:“辣子岂能当饭吃!”

    “这山里越发没法多呆了!”说这个的是封驭。

    秦基业出来时光着上身,下身系着条皮裙,说:

    “今日没事,不走了。尔等少年本该抓紧时间歇息好,来此地为何?”

    宝卷却说:“要歇息好,两顿没吃的可不行!”

    “说得是,可吃的着实不多了。”

    鱼二回来了,捧着最后剩下的一点驴肉,交与转回来的秦娥道:

    “师傅叫你均等分了吃,我五个人吃过了。”

    宝卷不禁担忧说:“太少了,晚饭何处寻觅去?”

    秦基业说:“晚上有晚上的吃法,叫秦娥带着你们去别处寻找。”

    招过秦娥去,轻声关照几句。秦娥一一听明白,而后退回到众少年之中说:

    “先回去分吃了这些肉。”秦基业道:“此地不许再来了!”

    敢斗不理解,问:“为何不许再来了?”

    “师傅要打制良器,是若干年前去波斯国某地学来的。照那头的规矩,凡是打制精良器械,不相干的人不许见着,免得沾染了杂气,亏坏了军器的元气。”

    “还好,”秦娥说,“不光避我们女人,连你们男子也算进去了,这才公平。”

    翻雨说:“怪了,全世界的男人都差不多,在炼制器物这档子事上头。”

    敢斗与其余人都不怎么耳顺,人虽随秦娥回去了,一路上却抱怨说:

    “师傅为何忽的就变成另一个人了?”

    “看看有啥要紧。”

    “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

    “两个黑昆仑反倒超过我等公子王孙了!”

    去尘冷笑说:“好了好了,从前的秦绩不怎么样,今日的秦绩更不怎么样!”

    分吃掉最后剩下的驴肉,众人难免忧心忡忡想着同一个棘手问题:这么一个荒凉的大山,若是没足够的吃食,如何能在数九寒冬活存下去。秦娥说:

    “师傅一点不着慌,前不久教了我许多找吃的法子。想随我去找吃的,现在就出发。”

    敢斗头一个道:“我随你去就是了!”

    丹歌想去而秦娥不让她去,说:“你的脚伤还没好透。”

    去尘说:“总比呆在局促的屋子里强许多。”

    宝卷想去,免得别人当场找到当场吃掉,没他的份。封驭不想去,说昨晚没睡好。解愁不想去,说丹歌身边总要呆着一个人的。晋风想去,说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山,想看看山里到底能寻着些什么别致的吃食。翻雨没去,说她就是一头突厥母狼,始终担负警戒任务其实,她留着,也能尽可能挨近秦基业迷人的气息,虽然见不着他人。

    留的人都回屋子去了,去的人随秦娥来到马厩,按人头跨了马。秦娥、敢斗、去尘、宝卷、晋风五人去,马的总数恰好也是五匹。这些驽马还没回过气来,只能小跑,不能大奔。宝卷总觉得此去有些不对劲,向秦娥道:

    “也是怪,师傅为何不说打猎,而说找吃的?”

    去尘也琢磨出来了:“怪道师傅没交与姑娘弓箭!既没弓箭,打什么活物吃?”

    秦娥轻描淡写说:“去了便晓得了。”

    敢斗说:“姑娘从没到过此地,如何找吃的?”

    秦娥挥鞭遥指白山中散布的青点点说:“那边是山南坡,必有树林,听见猕猴叫便有吃的了。”

    宝卷顿时吓吓了,原来是想起在那个庄子里吃的假猕猴肉了,吐舌道:

    “快别说狙公了,一说起,我就想起那些冻人肉来了!”

    去尘听说过这个骇人的故事,便笑道:“照情形看,山南坡真有狙公,可那是真正的狙公,我敢打赌:你谢宝卷不会拒绝吃狙公肉的。”

    大山到底是大山,望着近,走着远。一行人奔马许久,总算快到山南坡了。果然长着许多高大挺拔的树木,因此没给大雪全然覆盖住,露出斑斑点点的苍黑色。宝卷耳朵不坏,听了听,欢天喜地道:

    “有呕呕的叫唤声,触发一阵阵回声,想必有许多狙公在嬉戏哩!”

    去尘道:“我倒从未吃过猕猴肉,阿爷从不让吃,说他本人就是属猴的。如今天高皇帝远,管不得他属猴还是属鸡了。”

    众人笑了,说他如今变得越发胆大妄为了。

    “对了,当今天子是属鸡的,”说他大胆,封驭真又大胆了,“早有高人说他酷爱斗鸡,迟早要触发大唐的战事哩。”

    众人听了,都不寒而栗:却因为当今圣人酷爱玩乐,斗鸡没完没了,最终导致安禄山起兵造反,这明明是一桩本可以躲避的战事,太不值当了!

    宝卷转眼又烦恼了,瞅着秦娥道:

    “我说秦娥,你那个亲爹既没给你弓箭,你怎地逮住猕猴?”

    “去了便晓得了。”

    宝卷道:“姑娘必有其他过人本领,我几个还不曾见识过的本领。”

    迫不及待,与去尘跑在最前头。敢斗挨着秦娥悄悄说:

    “姑娘并非捉狙公吃肉吧?”

    秦娥笑道:“去了便知道了。”

    走在最后头的晋风说:“这就怪了:徒手空拳,却要捉叫狙公的猕猴!”

    狙公是最为警觉的生灵,处得高,望得远,况又听见马蹄声,早已呼啸得天翻地覆了。五个人只见树不住摇晃,雪猛然掉落,更上头的树却颤颤悠悠,惊呼声小了许多。宝卷气急败坏,埋怨秦娥道:

    “但凡要吃畜肉,不能这么大模大样过去,须得静悄悄挨近,不然它如何肯交出自家一身好肉来?!赶紧下马,系在树上,然后鬼鬼祟祟摸过去!”

    秦娥大笑说:“不妨,总有你吃的!”

    到了不能骑马的地方,秦娥率先下马来,叫其余人也跟着下来,一一系好了。宝卷张望上头的树:

    “一只狙公都不见了!你纵有天大的本领,如何捉得住!”

    去尘道:“秦娥姑娘怕要叫我几个爬上山去守株待兔,等着猴儿抓不住树枝,自己掉下地来么?!”

    敢斗、晋风不说话,看着秦娥,也都困惑不解。秦娥笑道:

    “师傅说与我听了:吃的并不一定在上头,下头也有。”

    其余少年登时看下头了,看见的是铺着枯枝萎叶的地上散落有许许多多椭原形的硬壳物,有些碎了,里面就剩下一点半块碎杂的白色果实,有些还是完整的,坚硬如初。敢斗恍然大悟道:“姑娘不是带我等来打猎,却是拣拾这些种子!”秦娥笑道:“不错!”

    宝卷目瞪口呆一忽儿方才蹲下,拣起一个完整的托在手上,疑惑不已:

    “真能吃?”

    “能吃。这是橡树林,猴子最喜欢安家落户,为何?正因为有这些橡子。”秦娥说了,便从宝卷手上夺来那橡子,中指和食指一按,便听得一声脆响,壳里头的果实不偏不倚,正好蹦跶进宝卷的嘴中。

    宝卷愣了愣,赶紧嚼了起来,须臾欣喜道:“不可思议,比松子都香哩!”

    话音刚落,去尘、敢斗、晋风都扑到地上去,这边拣,那边拾。秦娥早拿出备下的口袋说:“多装一些,回去与全伙人马一同吃。”

    不到一个时辰,五个人整整装了几口袋,把偌大一片林子里的橡子都拣拾光了,若要更多的,只能像狙公一样爬上橡树去摘了。敢斗自恃曾随如今都已死去的男曳落河学会爬树,很想爬上去多摘一些下来,怕以后不够吃。秦娥制止他说:

    “够吃了,以后再来爬再来摘吧。”此前,宝卷边拣边用林中的石头敲裂了吃,如今已吃饱了,嘴也麻了,说:

    “吃到这个份上也就不饿了。可想来想去,到底还是带油腻的肉好吃。秦娥,你设法捕捉几头狙公回去吧!”

    秦娥说:“师傅规定后几日都吃素的,不准碰荤的。”

    宝卷无可奈何,眼睁睁望着山上头的林子,那里有狙公吼叫,竭力轰走偷窃它们吃食的其他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