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上)

作品:《天马行歌

    吩咐完毕,秦基业总算有点空余时间,便去锻造房,利用熊熊燃烧的火势制作十四样非常有用的东西,用的是牛皮。这东西便是古已有之、用途多多的矢箙,也就是箭壶,主要用来盛箭,此外还有其他两种妙用。他想给每人都配备上一只,觉得就现有的牛皮来说,做这些东西应该绰绰有余了。

    两日又过去了,终于到了离别石头村的时刻。一早,众少年饱餐一顿,装束停当,准备开拔。各人的家伙都藏在身上或包裹内,已变长为短,秦基业有言在先,丑话说在前头:

    “师傅硬性规定如下:不到迫不得,不许取出这些凶器来使用!兵者,凶事也!”

    关于使用兵器的事,去尘心里虽自有主张,但以为不应与秦基业面对面硬碰硬,有所理论,所以转而用其他方式挑战他的权威。他当众嚷道:

    “师傅,如何走,去哪里,你得预先跟我等招呼一声,否则太把我等当小孩儿看待了嘛!”

    宝卷同意说:“去尘兄这话说得在理!我等众人万一不幸失散了,如若事前晓得一下步的歇脚点,也好自家赶去,与大部会合。”

    秦基业沉吟稍顷,蹲在地上,以树枝划沙土,写出行走路径说:

    “出得这熊耳山后,暂且不直接往南走,反倒沿着如今的滍水、从前的昆河向东走上一段路,免得遭遇强人,耽搁行程。走的自然是南岸,那边有鲁炅的大军布防,甚为安全。”

    这走法就是秦娥,也不怎么办理解,于是问:

    “既如此,为何不径直经南阳走襄阳,直接去江陵,再从江陵浮江东下,抵达金陵?”

    秦基业摇头皱眉,勉强耐心说:“万一官军防线给叛军突破,江汉、湖湘一带就危在旦夕了,你我又要陷入困境之中了。这样的事儿不止发生过一两回了,自安禄山起兵以来。所以不成,不能走江陵下江东!不如沿着滍水尽量走到东边,那时纵使官军防线崩溃了,这一路上也去得远了。”

    解愁比较细心,说:“师傅,这个叫鲁炅的大将军可还靠得住?若是他的部下胡作非为,没人管束,我等一行人还是相当危险的。”

    秦基业道:“师傅很早听说此人饱读书史,治军严整从前也曾在陇右一带碰见他的麾下,可以说他所带的军汉通常情形下并不扰民。”

    “故此师傅定夺了:尽量傍着鲁炅的大军走。”

    始终站在秦基业一边的翻雨说,“这种途径比较安全。”

    “对,等滍水走到尽头,即刻再沿着淮水走,而后先到扬州,后抵金陵。”

    秦基业说,“到那时,可以说江南之行顺利走成了。”

    大多数少年给说服了,不反对这个走法了。去尘却故意不满,又嚷着说:

    “师傅,你也忒胆小了!我等如今也算是货真价实的少年壮士了,故而何必依傍官军走自己的路哩!我等直接往南走,一路上若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歹人敢于拦路,就用他们的脑袋来祭我等的军器!比方俺那杆温侯戟,至今都没碰过一丝一毫的人血,正渴得厉害!”

    这一番话多少代表了其他少年的想法,尤其是几个男孩儿。他们原本不反对秦基业选定的路线,可眼下听了去尘的话,都动了不该懦弱的念头,为此附和去尘,说:

    “师傅,这等走法未免太怯场了吧?!”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么个走法,岂不白白辜负咱们这四个多月来的辛劳和手中的家伙了?!”

    秦基业勃然大怒道:“怎么,才过了四个多月,刚学得半身功夫,尔等一个个都自以为是天下无敌的大将军了,连师傅的话都不听了?!记取我秦基业的忠告:轻人者必自轻,杀人者必自杀!武艺和兵器都是莫大的凶事,除非迫不得已,一般不许拿出来卖弄!”

    众少年见他如此大动肝火,也就一个个低头收敛了,答应就照他说的路径走。去尘仍然心有不甘,最后又说了一句:

    “师傅,我等毕竟年少。师傅也曾年少,也曾习武。我想啊:当初的师傅想必也跟现在的我等一样,才学了点皮毛便跃跃欲试,惟恐没得机会显出手段来。”

    秦基业望着他正色说:“果然,师傅也曾年少过,可结果是啥?败在一个极寻常的猎户手下,差点丧命。师傅持刀,要他留下一头杀死的豹子方许离开。他不应承,拿钢叉跟师傅斗了十几个回合,师傅伤了,在腿上,这里。”

    当下卷起左裤腿,露出疮疤来,又说:“师傅回家后哭了,师傅的父亲却笑了,说师傅活该,说天下好汉多了,说其实是师傅不好,卖弄武艺不成,反惹来一身羞辱。”

    秦娥怕同伴过于性急而招致惩罚,其结果导致拖累行程,便意味深长道:

    “诸位,秦娥敢说今后有的跟歹人短兵相接的场合,只怕到时候多得你们心生恐惧呢。既如此,何苦纠缠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去尘等人这下不再说什么,埋头沉默着。秦基业率先跳上马,喝了一大声:

    “出发!这就走出大山,去面对莫名的艰难险阻!”

    众少年一个个上得马,跟了上去。

    原本就马少人多,十五人跨九匹成马,马自然是不够用的。可既然敢斗与秦娥、去尘与解愁、宝卷与丹歌、封驭与晋风都是两人跨同一匹略微壮些的成马,既然秦基业也跟翻雨跨坐同一匹马,或者有时他乘,有时她坐,不乘不坐的秦基业或翻雨趁此前后巡视,所以马匹也就够用了。另两匹马是刚生下不久的马驹子,还太小了,只能顺便驮一些吃的,比如豆子粉、橡子粉与干牛肉,权当负重练习一般。即便是这样,众少年,尤其是四个女孩儿还是于心忍心。晋风代表她们说:

    “师傅,叫这么小的马驹子驮东西,岂不等同于叫不满周岁的婴儿扛起家里的米袋子嘛!”

    秦基业登时训斥她道:“马不是人,小驹子更不等同于小孩子!对于马和马力,你们女孩儿今后无须多说什么!纯属妇人之仁,尤其要不得的婆妈心肠!何况这是两匹能成大器的小马,师傅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对它俩,本不比你们四人更少怜爱之心!”

    猪瘦插嘴说:“师傅天天夜里精心调好马饲料,专门用以喂这两匹小马驹吃,公的取名叫绝地,母的取名叫超影。”

    四个女孩晓得秦基业最信赖死去的绝地、超影,如今听说他把两匹小马叫做绝地与超影,马上认识到是自家错了,便退到一边,议论说:

    “是啊,跟我们想比,师傅更懂得马。”

    “至于那两匹小马,或许没必要过于担忧驮不动东西。”

    “打小便训练好了,故此驮着点东西,也没见有多大吃力嘛。”

    众少年随同秦基业赶路,渐渐走远了。真到了这当口,众人多少有些舍不得了,走在羊肠小道上频频回头张望,直到眼睁睁望不见生活过的石头村与习过武的石头滩。至于流水,真正成了名副其实的流水了,泪水始终没有干过,只是因为善于掩饰,愣是没叫人任何人发现,除了解愁。解愁望见他似在饮泣,虽然脸上挂着笑似的,等于用笑掩饰哭。她甚至都没告诉去尘。她这才认识到流水其实是一个毅力、情感兼备的翩翩佳少年,从此对他愈加另眼相看了。

    到底四个多月过去了,如今的天气也跟当初进来时大为不同:来时是酷冷的冬天,万物萧索去时是温煦的春季,万象更新。因为这山大得很,众少年一路上见花就摘,去插在各自喜欢的女孩儿头上。敢斗给秦娥插,宝卷给丹歌插,去尘给解愁插。就是封驭没人可插,就索性把晋风当作假想对象,也给她插上了。晋风依旧不乐意要他这么个小小的男孩儿当上门女婿,转而把他给自己插的花给流水插上。流水见着如此绚丽的山杜鹃,插在头上觉得很高兴,对晋风谢了又谢,恰才因告别熊耳山而产生的难受感一扫而空。

    四个多月的习武健身、养精蓄锐收到奇效:一行人走得并不累。过了伊水,并在尧山过了汝水源,便踏入滍水流域。说起来,秦基业的皇舆图上是这么刻划两水之间的关系的:汝水到了尧山,分成两股,一股在山的东北流,仍叫汝水,另一股在山的东南流,独立成水,却改头换面,叫滍水了。一日一夜走下来,高低阔狭的山势渐趋平缓,众少年步伐不乱,气力有加。

    晚上若是露宿或者店睡,流水总要随秦基业习武。他的单独习武分成两大块,舞熟佩刀,射准弩子。佩刀流水并不是当作主打军器,先学得几样一般的招式。至于弩子,他以自家八年来寻找钢针的毅力全身心投入。秦基业经过不停刻削、几番矫正,给流水做成的弩子成了一样无比精准的兵器,也就是说,只要流水瞄得准,就没射偏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