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下)

作品:《天马行歌

    解愁刚听说秦丹歌歌咏的用意,蓦地就手痒痒了,便埋怨去尘道:

    “可惜五郎砸碎我上好的桐木琵琶若还在,撒手弹一曲十面埋伏,保管叫李猪儿一拨贼人听得心胆俱裂!”

    去尘垂下头,后悔莫及道:“你莫要再怨我了。那天我真以为你也弃我而去了,一怒之下砸了琵琶。往后若是机缘凑巧,我一定给你弄把更好。”

    “五郎,我日夜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此时,丹歌恰好唱完,解愁便自告奋勇接着唱起春江花月夜,回旋低转,哀怨感人,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发现贼兵一点动静都没了,秦基业说:

    “很对,激跃的要,疏缓的也要,一张一弛,再好不过。”

    丹歌挨着他笑道:“贼兵一点动静都没了!”

    “胡人一动情,天地也为之动容呢。”

    稍顷,猪瘦、羊肥煮着的野豆子散发出烘烘然的香味,而其余人都忙着做秦基业差拨的事:

    敢斗、秦娥截断毛竹,一尺左右一个,一头见节封,一头敞开着。

    去尘娴熟打制石镞,并教解愁如何做。

    学述、晋风奉命跟解愁一同学,见去尘动作如此利索,未免自叹不如。

    去尘说:“是流水手把手教会我的,现在我教会你们,所以可赞叹的是他,不是我,人家还瞎着双目哩。”

    豆子煮得差不多了,秦基业正用锋利的短刃批另一竿毛竹,要做成箭杆,见人手不够,便吩咐俩昆仑奴道:

    “豆子差不多可以了,你俩来打制石镞。尽快弄成,免得贼兵杀来,近战吃亏!”

    猪瘦、羊肥撂下豆子,过来应命。不知不觉,地灶上的豆子香气愈加浓烈了,随着旋风一同打转。众少年一闻到便更觉得饿了,说:

    “闻着比肉味都带劲哩!”

    “能吃上三五颗也不坏,多少能垫垫饿。”

    “怪道师傅一直不肯叫吃了野豆子,不承想今日倒派上杀敌的大用场了。”

    秦基业说:“放心,除了用于破敌的豆子,多出大伙分食掉。”

    众少年嘻嘻笑着,手中的活儿也就干得愈加起劲。

    这时,替下两个昆仑奴的宝卷、封驭在潜伏射箭,几声弓弦响过便传来几个贼兵的嗷叫声,之后又没动静了。宝卷却大笑起来,对自己人说:

    “我和表弟、鱼二、元宝等十个人刚射杀好几个摸过来的叛军!我弓开得狠,箭射得准,射了一回一箭双雕射哩!表弟他们略差,但也一箭一个呢!”

    “射得好!“秦基业大声夸赞之后,又故意喧嚷:

    “尽管射!来多少射多少,有的是箭!即便射空也没所谓!”

    说了,特地对敢斗眨眼。敢斗领悟了,故意叫喊道:“宝卷,你们这就藏身好了身子,我们把百来支箭射到你们边上空地,便于随取随用!”

    宝卷道:“还有几十支哩,不过贼兵更多,终归不够,射来也好!”

    敢斗便说:“赶紧趴下,躲在荆棘丛里,这就射来!”

    说罢,对其余少年做了个放箭过去的手势,随即自己率先轻轻射了一支过去。众人跟着射的时候,他不射,两只笼在嘴上,一煽一煽地发出成百上千支箭射过去的声音,惟妙惟肖呢。”

    实有的那些箭到了前头,宝卷一看,轻笑道:

    “都是白杆子嘛!”

    封驭说:“听口气看情形,师傅他们正一边诳贼兵一边赶制箭呢。”

    “了不得,敢斗这口技里似有千万支箭射来呢。”宝卷说,“李猪儿魂飞魄散也没准的。”

    话音刚落,贼兵之中果然有人喊道:

    “李大将军发话:不准再上前送死了,那伙少年箭射得准,箭又多得用不尽,所以一个个困死拉倒,那时扛着杨去尘的尸首回国都,给安大皇帝看一眼,大皇帝也喜欢得一月不知肉味哩。”

    封驭笑道:“困死是一定的,可你们这些禽兽有的等了,我们身边的豆子能吃上几个月哩!”

    鱼二、元宝也帮衬着说:

    “豆子的香味闻到了没?”

    “即便豆子吃完了,杀了马吃肉,也能再挨三五个月吧!”

    半个时辰之后,宝卷、封驭、鱼二、元宝身边真多了许多箭,是用羽尾、竹杆、石镞组合起来,用草木韧茎拴牢的。起先宝卷还以为这东西是样子货,便找对阵的贼兵,迫不及待试它一试了,结果刚好望见一个探头探脑的贼兵,正好一箭射中其面门。宝卷大为开心,与其余三人大声叫好一番。

    再过一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下来了,秦基业说:

    “天就快黑了,夜里还在此处困着,你我十几个人如何禁得住他们几百人的侵扰!不能再等下去了,既然都着手弄妥贴了!”

    翻雨说:“大哥赶紧吩咐怎么做吧!”

    “箭做成不少,每人箭壶里各装二十支。”秦基业下令说,“再把煮熟的豆子置入竹筒,尽量压一压,但也别压得过于严实了。”

    众少年赶紧分箭、填豆,稍顷便完毕了。

    秦基业笑道:“还有上好的东西留着没用哩!”

    对猪瘦、羊肥一笑道:“熊耳山石头村山民家的大红辣子粉每人给几把,置于马鞍左边的皮袋之中备用。”

    猪瘦、羊肥也笑了,取出带了这么多天的大红辣子粉,每人给了二三把。秦基业说明如何用何时用。众少年领悟了,都笑了,说:

    “这下老天要下场红雨了!”

    “而后是一片咳嗽声,咳得天都坍塌了。”

    “叛军那头或许还传来鬼哭狼嚎声。”

    敢斗却忧心忡忡说:“师傅的计策断断不错,可正对贼兵没法用,只有背对他们之际方才英雄有用武之地!”

    他这么一说,其余少年登时明白了,跌足道:

    “不错,这倒疏忽了!”

    “不然我们正在风口上,首先要吃大亏,叫贼兵看笑话。”

    秦基业却不慌不忙道:“你等担心自有道理,可师傅谙熟胡人积习:自恃体壮马快,逢见任何对手,都要在大漠原野决出胜负若是遇见高山大泽、山路小道,最是没办法取胜。古时的匈努如此,今日的突厥也如此。李猪儿正是突厥,当脱不了祖先的本性。今日我等不损一人,已用弓箭杀了不少他的人,他巴不得我等赶紧出了这险要之处,到冈子外的原野之上决出雌雄来。只要师傅循着他的本性,叫他先让出一条路来,以便在轩敞之地决出胜负,他定然中计。”

    众少年对此不怎么相信,面面相觑,窃窃议论。敢斗不便再说什么,暗中捏了一下秦娥的手。秦娥也担心不已,便道:

    “师傅的计策确实好,不过若是我等下冈子之际,李猪儿叫贼兵放箭,我等不就为他囫囵吞吃掉了?!”

    秦基业道:“胡人天性傲慢,报仇欲极强,因我们射死他不少人,其中又有安禄山发誓活捉的杨去尘,所以不会施放冷箭,以活捉为主。”

    秦娥说:“虽说如此,可我们不可不备,下冈子之际。”

    “还记得在熊耳山你们每人获得一把短刃一双铁箸么?”

    众人想起来,拿出来,亮在手上。秦基业道:

    “下冈之际,左手握短刃,右手持铁箸。两支铁箸要尽量分得开些。”众人便着做了。秦基业对的点头,不对的纠正,说:“现在好了,都做对了。有这三样东西在手,再使上师傅从前在山里教的拨箭法,即便有箭射来,只要不射中脑袋以上部位,可保突出去,再说下冈子的路并不太长。”众少年都动了起来,左右手协同一致,以便预先活络好手臂筋骨。动之际,敢斗道:

    “师傅,可马只有七匹了,多余的两匹还太小,驮不动人!”

    秦基业笑道:“不必为此而烦忧,师傅问李猪儿要。”

    去尘很吃惊说:“我是李猪儿,我就不给。”

    “可你不是李猪儿。李猪儿要速战速决,就会乖乖给师傅送马来,你我十五个人每人一匹好马,趁着呼哧哧吹来的西南风跑向西北,不消多久便摆脱李猪儿一干人。”

    对此,众少年将信将疑,或者说,多半以为不大可能取胜。

    也是巧,须臾,见天色愈加晚了,看不见的李猪儿忍不住了,亲自引吭高呼道:

    “秦基业,天色将晚也,你若再不交出杨去尘与我,你与其余少年子全都活不到明日太阳出来了!”

    秦基业便抓住这个机会,双掌拢住嘴,回叫道:

    “你倒说说,我们为何活不到明日太阳出来了?”

    “你人少,我人多,以人多袭人少,一个夜里该有多少作为呵!”

    李猪儿话音刚落,他的虎狼部族都笑将起来,一个个想必都张着血盆大口。可秦基业针锋相对说:“

    不过你活动,我静止,以静止对活动,死的将是你和你的手下!”

    敢斗配合默契,加了一句话:“难怪我三十几个少年至今没一个丢了性命,而你的部下呢?!”

    这话叫李猪儿的人马咆哮如雷,纷纷咒骂,甚至有几个突奔过来,可刚一露面,便与马一同被射倒了好几个,其余的赶紧退缩回去不见踪影。

    稍顷,李猪儿气恼道:

    “其实,你是占了这山势的便宜!换句话说,你与你的人马若是走出这个山旮旯沟,早就死绝了,只有杨去尘我得抓活的!”

    秦基业道:“并不一定哩!”

    “胡儿性子直,不似你们唐人,一个个惯于躲在九曲河水一般的暗处,处处以暗对明!”李猪儿说,“所以秦基业,你索性带出人马,与我到荒野之中决出生死来。你若赢我,你是英雄我若赢你,你是狗熊。”

    秦基业朗声笑道:“这我倒也乐意,不过你想得倒美:无非想趁我等下冈,从两边放箭,射得一个都不剩!”

    “秦基业,我敢对着我远古的人先祖狼先母发誓:我若那么做,便与手下不得好死,死了虫豸也不屑吃,还不得转世来生!”

    听得李猪儿这般赌咒发誓,秦基业两边的众少年登时一个个张大了口,诧异得说不出话来,这才相信秦基业方才说对了。

    秦基业趁势笑道:“李猪儿,你这般赌咒发誓,我倒情愿相信。不过不行呵,我人多马少,十五个人,就七八匹马,有的还是劣马,如何到得荒野上与你一决胜负?!”

    李猪儿大笑说道:“这个容易,只要你不躲着我,我情愿奉送你十匹最好的战马,如何?!”

    秦基业道:“多谢美意,可你如何送马过来与我?”

    “这个越发容易了:我多叫几个马夫脱光了衣裳,牵过来与你不就成了。”

    “我拿到马之后,你如何做?”

    “部引我的人马去山冈下头的荒野等着你下来。”

    “不错,我应承你。不过,你肯让西北方与我么?”

    李猪儿大笑一通,说:“你要去东南,要我让与你西北方,我巴不得哩!”

    “为何巴不得?”

    李猪儿说:“这样一来,你南辕北辙了,愈加走不脱了再说即便你侥幸逃脱,你身在的西北方乃是洛阳一带,那可是我们大燕的国都哩!不过秦基业,你尽放心,摆开阵势后,我不带多余的人手,你多少个,我也多少个,我的手下有的是曳落河呢!”

    “就这么说定了,你作速叫马夫送马过来,若是有其他人躲在马后头,我连同马一块射杀了!”

    “你放心,我不做那样见不得人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