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上)

作品:《天马行歌

    四邻八乡的村民虽说分处高低不同的洞窟,以免发生嫌隙触动冲突,可众里正每日天刚亮便会聚到一间高敞的洞窟里,互相间有话便说有法出。见秦基业师徒抵临,那个老里正撂下说了一半的话头,起身笑迎:

    “放得好风筝。可先生总不能说男女少年死之前都起了闲情逸致了吧?”

    秦基业笑而不答。其余里正见他如此,愈加断定风筝里头有名堂:

    “必有好缘故。”

    “不然何苦放飞那么多的风筝。”

    “耗时耗力又耗钱财的活儿,没一定的缘故,哪能哩。”

    秦基业笑道:“诸位父老好耳力,我等才放出风筝,便都知道了。好好。”

    就地坐下,屁股直接挨着石头地面,正值酷暑,天虽刚亮,但初生的太阳已然送来蒸腾的热气。众少年效仿自家师傅盘着腿,在他后头呈半圆形坐。自然,秦基业和盘托出风筝里头的玄妙,说:

    “在下率少年来,是想问一问父老:官军打来前,俺山上的人能做些什么才能跟官军里应外合,打得下头的贼众落花流水?”

    那几个里正窃窃说了一番,由老里正说出隐忧来。

    “大张旗鼓,着手策应,自然不在话下。可若是官军不来,不是白白耗费了许多气力与物件,后几日贼兵上攻,这山里的人马便没气力应战,不是要遭殃了?”

    秦基业说:“官军里智勇双全的将军虽不多,可总有几个吧。那么多的风筝只要遇见一位那样的人,此山的围便解了,还能趁势打个翻身仗,上报国家下安桑梓。”

    又指着右后边的学述:“这是颜氏双雄嫡亲孙儿,官军里的好将官听说此少年也在此山,定然要打赢这个胜仗,以便在圣人那里博得头功!”

    听得学述的来历,众里正大惊失色,站起围着他,欣喜得掉泪:

    “有你这样的好儿郎,官军定然解了这里的围!”

    “你们颜家可为我大唐出了口大恶气,据说天子都感佩得直啜泣!”

    “谁能想到,小小的石堡山竟然藏龙卧虎!”

    学述热泪盈眶又羞愧万分,恭恭敬敬把一个个里正按下去重新坐,随后侍立在秦基业后边。

    老里正不再悬心,爽直道:“先生要我几个做什么,我几个这就吩咐下去!”

    “在下是这么预计的:贼兵数量仍不少,若是官军从外头打来,给团团围住了,定然兵分两路,一路作困兽斗,死命抵挡,另一路使劲攻下这山,以便转而居高临下,对付杀来的官军。如此则山上形势吃紧,所以须得开采更多的石头,多到能撑到官军打到山脚下为止。”

    那几个里正说:

    “成,这就吩咐下去!”

    “立刻叫男女老少铆了劲开采出来,作速垒在石墙后头!”

    而老里正随即长叹息数声道:“只是天师许久没从雷公那里搬来滚地雷了,不然雷石交加,山下的贼兵死得多,上头的百姓便活得多!”

    其余里正也感叹道:

    “眼见得是道术不济事了吧!”

    “他老人家自觉无脸了,索性一连许多天连自家的仙容都不叫俺们瞧见了!”

    秦基业却说:“在下以为天师许久日不露仙容自有缘故。计较了说,当个所谓的天师也委实不易:自身是下界人的天师,可天师上头却有其天天虔心奉承的雷公,一日怠慢便十日求不来雷公的照觑,日子不难挨才叫怪。既然他许久日不出来,想必已重新结得雷公欢欣了吧,要不然哪能一个劲回避他的衣食父母。”

    说到这里,起身道:“在下央求各位父老赶紧着手去准备石头木头之类的杀人行货,而我与我的少年去上头天师那里拜见一番,斗胆问他老人家值此要紧关头,能否再次借得雷公的响雷、火雷或者炸雷来。”

    那几个里正说:

    “如此甚好!”

    “先生辛苦了。”

    “还是先生面子大,天师却不过先生的央求太好不过了。”

    当下两厢里便别过了。

    秦基业带秦娥、敢斗和学述上山顶去拜访郝天师,而又叫其余少年都回去就地取材,尽可能多地打制箭镞做足箭杆,用好从山下弄上来的公鸡羽毛。

    丹房门紧闭,上头的烟囱汩汩滔滔斜直着烟,现在这个时候几乎没什么风了。守在丹房门外的道童认出是谁来了,客气而又冷淡说:

    “天师正炼丹,不叫任何人打搅。”

    秦基业便停下,对着里头叫喊道:“炼师,多有时日不见了,不知你的丹药炼出多少来了?”

    道童吓坏了:“噤声!大声不得!”

    秦基业便睃秦娥等人一个眼色,他三人便都用双手拢嘴,小声道:

    “天师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道童仍是恼,摆手叫停了叫:“三个人小声说话略等于一个人大声喊叫哩!”

    稍顷,丹房门吱嘎开了,郝天师走出来下台阶,好些十日不见,骤然变得骨崖崖了。他受不住阳光直射,瞪了许久的眼方才看清是谁来了,为此笑道:

    “哦哦,是秦先生与三个玉童来了。也好,请去园圃喝茶,贫道一并享用。是呢,贫道有了享用的借口:你四个人来了,可不能怠慢客人。”

    待得在园圃里坐定了喝起茶来,天师笑将起来:

    “先生率玉童今日凌晨放得好风筝,这事贫道也都听说了。”

    “天师必定猜到我几个为何要放风筝,且又是赶在天不亮之际。”

    “如此说来,解围有望了。”

    秦基业刚要进一步展开说之际,下头洞窟开采石头的动静已然叮叮当当轰轰隆隆起来。他听了听,说:

    “这不都动将起来了?是啊是啊,得抓紧弄石头砸贼兵,官军随时会到嘛。”

    那天师说:“不知贫道能做些什么好事?”

    “山下的叛军剿灭之后,不知炼师是云游他处去呢,还是依旧在这山上留驻仙踪?”

    “依旧在这山上留驻,丹药不能随走随炼。”

    “那炼师就得再此央求来雷公的滚地雷了,不然往后的日子不怎么好过,村民不再认你为奥主,也就是靠山了。”

    那天师沉吟一番,点头说:“不错,正是。”

    秦娥便说:“或许官军打来还须时日,天师不如趁此机会多炼些能烧能炸的,我家师傅料定官军从外头打来之际,贼兵定然全力攻下这石堡山,以便居高临下与官军对峙周旋,最后等来自家的援兵。”

    那天师哑然失笑好几回,愣是不吭声。如此则所有人都诧异了,难免面面相觑。敢斗却说:

    “天师是否少了炼药的配伍了?果真如此的话,我几个弟兄去一下这山外头,好歹弄了来。”

    “不然不然!贫道许多日不出来检视人间烟火,为的是专心炼制能烧会炸的,再轰轰隆隆来一场滚地雷,叫贼兵死伤大半,从今往后不敢再窥视江淮半步!”

    秦基业大喜过望起身道:“这可真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三个少年也欣喜异常:“那石头里灌了,不就能滚下去又跃起来了?!”

    “天师原来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炼仙人丹呢!”

    “如此一个天师方才不枉村民敬服呢!”

    天师给说开心了,便欣然起身道:“一同下去看看要采制多大的石头,如何才其上开眼,眼里又得灌多少,方能叫石头崩裂开来,叫雷公下一场旷古不见的石头雷。”

    秦基业却阻拦他说:“炼师不可如此!你是仙人,一门心思在丹房里炼丹诵经便是了,切不可与你的子民过分挨近,岂不闻远则敬近则侮的古训?”

    那天师不胜烦恼,叹息好几声道:“好吧,你几个先将些下去,自家掂量试验出石头雷的诀窍来。”

    秦基业与秦娥、敢斗、学述带一皮囊悄然从后山下到专属洞窟。其余少年正在埋头做箭,做石头金属的镞,做竹子木质的杆,互相之间比试谁最短时间能做出一支完整的箭。最快的是去尘,正用麦糊往箭杆后粘帖公鸡羽毛,边做边对秦基业等四人说:

    “所经之事大功告成了?”

    “是呢。”学述说。

    秦基业说:“甚好,你们也在忙。”

    说了,叫上猪瘦、羊肥与鱼二、元宝去村民开采石头的那几个洞窟,叫专业石工开采下三种不同规格的石头,大的如牛头那么大,中的如人首那么大,小的如羊脑那么大。大小不等的石头获得了,还要了几样必须的工具,一同带回石窟来琢磨。猪瘦、羊肥与鱼二、元宝凿了三个眼,秦娥、敢斗小心翼翼填入,插入细长易燃的引信。众少年都惴惴不安,问:

    “真能炸开来么?”

    秦基业也拿不准:“等天黑了,到下头峻坂前一点一推看效果吧。”

    到山下的贼兵与山上的村民全都睡着之际,一行人捧着三块石头,一个挨一个钻入暗道,蜿蜒曲折出得暗道口,拨开又长高的杂草,望着那道峻坂。三块不同寻常的石头分大小挨着搁好了,秦基业叫猪瘦、羊肥一同举火。两个黑昆仑点燃了迅捷往下一推,然后与众人赶紧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