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下)

作品:《天马行歌

    只听得那三块石头滚落下去发出隆隆的响声,约莫过了走十来步路的时间,下头发出轰隆隆几声响,宛如平地里起了闷雷,随后大小不均的碎石头雨一般砸下来,幸好没有弄伤一行人,因他们已转入暗道口看着。

    就这样,成了,一行人喜形于色。刚钻出暗道,到了那间没人的洞窟里,就听见外头有许多村民叫喊:

    “滚地雷又来了,恰才刚小意思几下,就叫下头的贼兵屁滚尿流下得睡榻去逃命了!”

    众人出得那洞窟,只见上头石墙都是黑压压的脑袋,而山下头则是合合杂杂、隐隐填填,到处都是流动的贼兵,或徒步或跨马,真以为碰见了许多日子不见的滚地雷,担心更大更猛的家伙接着打来。

    秦基业却说:“不好:若是贼兵因此而撤回雍丘去,不独那边的张巡愈加独木难支,就是看了风筝信的官军打来了也要扑空!可如何是好!”

    蓦地,元宝指着下头道:

    “看见远处那匹大白马了?!上头穿金锁甲的可不就是李猪儿本人?!”

    “正是那那厮,”羊肥说,“正在弹压手下贼兵,看样子不让撤走哩!”

    秦基业看清情势果真是这样的:李猪儿挥刀砍死好几个惊慌失措的军健,总算弹压住因那三颗大小不等的石头雷所造成的震动。

    过了些时,上头的百姓等不来下一拨的滚地雷,便失望了,于是纷纷回去重新睡,走时的议论声传到秦基业耳中:

    “郝天师的道术眼见得不济事了,此番就打这么几下雷电!”

    “日后可如何是好?!”

    “看来只得倚仗我们自家的肉手肉脚保住石堡寨不丢了!”

    秦基业听着的同时发现下头的贼兵恢复秩序井然,正分队返回各自营垒。

    再过去半个时辰,山上山下又如那三颗石头雷炸响前那般静谧无声了。

    石头雷获得意料中的成功,秦基业便不敢耽搁,立刻要与那几个里正重新碰头。他本不要秦娥、敢斗和学述跟着去,但沉吟后觉得这是考验他们智慧和全局观的良机,便故意问道:

    “小批石头雷炸开来就等于大批石头雷也能成功引爆,到那时石墙前堆得满满当当的,可惜我们人手不够,只得叫各村丁壮帮着点燃引信,这可行得行不得?”

    没想到三人同时摇头,脸上也摆出忧虑的神色。

    “行不得,这倒是为何?”

    “引信要么天师亲自点燃,要么我等点燃”秦娥说,“若叫村民点燃,那郝天师不能在这山上安然呆下去了,不然威信扫地自取其辱。”

    敢斗气恼说:“这么明显的纰漏,师傅问行得行不得,显然是故意考验我仨。”

    “不妨把叫村民点燃石头雷的缘故说成是协助雷公完成偌大的布局。”学述说时脸上笑盈盈的。

    “不用说,你想到备细法子了。”秦基业说,“可说来听听。”

    学述略想了想,把法子和盘托出,立刻博得众人喝彩。于是秦基业带着三少年重晤各村里正,说:

    “在下刚见了天师下来。他老人家透露雷公试炸成功三颗石头雷大为欣喜,不日便要大举行事。事不宜迟,各位作速叫石匠先开凿下石头来,再把石头加工成从牛首到人头到羊脑三般大小,并一一在上头开出深陷的小洞来。”

    “这却是为何?”老里正代表所有不解的里正问道。

    “颜学述各位丈丈都见过了,”秦基业指向学述说,“个中缘故由他代在下说清楚吧。”

    “法师要我等转告各位前辈:在石首上凿出细深的窟窿眼,他老人家就能从雷公那里召唤来天上的雷鸡。丈丈都知道了现如今,所谓的雷其实是由无数的雷鸡合力扑飞弄成的一股毁灭性气势,所以若是石首上开了窟窿眼,雷公巧妙叫众多雷鸡潜伏进去等待号令。”

    这一番玄之又玄的描述说得各里正都听傻了,一旦学述暂停,便异口同声催促道:

    “说下去!”

    “待到石首从山上滚落到山下,藏身在窟窿眼里的雷鸡便要发恼,一发恼便气炸,于是那些石首就崩裂成无穷无尽的碎片,趁势击倒成片的贼兵。”

    “可如何能叫石首里的雷鸡发恼气炸?”

    “这个嘛,天师关照天机不可泄漏,”学述故意卖关子是其一,其二是他自己暂时没能想周全,所以说话留有余地。尽管如此,他安抚老前辈说:

    “但要不了多久天师会说与各位丈丈知晓的。”

    那几个里正虽闹不明白其中的奥妙,但鉴于天师重新从雷公那里求来神力,鉴于各村黎庶深信秦基业和手下少年的为人与能力,于是便照学述的吩咐命令下去。

    秦基业紧接着又率仨少年直达山顶,与郝天师碰面说:“天师可发一道旨令:昨夜的石头雷是雷公为了见一下功效究竟如何而试着下的,见不错,不日定然大张旗鼓发付下来。”

    “而后呢?”那天师端坐询问秦基业。

    “炼师接着吩咐他们:不过今日亭午你们全伙村民须得呆在洞窟里歇息,免得惊扰驾着雷车下凡来巡视的雷公爷爷。”

    天师笑道:“而你们趁势把小可炼就的填入石首窟窿眼里。”

    “是哩,只怕炼师的不够多。”秦娥笑道。

    “我给你们的是浓缩成精的,只怕下头村夫开凿的石头不够多罢了。”

    “那好办,”秦基业说,“我叫人多多开采多多弄成石首模样。”

    “哦,对了,官军打来贼兵上攻之际,你们推下石头雷之前不都要举火点燃引信?”

    “这是无可避免的。”秦基业看了学述一眼,意思是说:瞧,这事给法师想到了,而我们也做好了准备,所以你来答复他。

    天师登时烦恼不堪,喃喃道:“如此一来,贫道的法术不就没人信了?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石头雷其实是先生和其余人做成的,贫道这个四邻八乡的奥主再也做不成了,只好跟随先生去江南重寻个山头了。”

    “炼师与其自寻烦恼不如晓谕下头村民:贼兵若是攻上来,石头推下去前须得举火烧一烧。为何这么做?因在天际巡视的雷公大人近日眼力颇为不济,但他老人家仍望得见人间举的火,所以,只要他老人家看见石堡山下有无数的火光点燃,就知道他的雷鸡给扔下山去了,于是他老人家便发付威力到石头里藏着的雷鸡身上,叫它们一一恼怒发作,于是再寻常不过的石首便转为愤怒的石头雷了。”

    天师呵呵笑道:“多谢仙童想出妙计救下贫道多年攒下的清名。”

    “倒是在下多谢炼师相帮我与那几个里正协力破敌。”秦基业说。

    当下两人也就别过了。

    天师赶忙修了一通煞有介事的书信,说刚奉了雷公的旨意云云。他叫道童携信下去给几个里正。里正们虽然都在照秦基业的吩咐备战,但心里犹有疑虑,现在接获天师的亲笔,晓得不日就要打来雷公的石头雷,于是尽皆高兴,随即吩咐各村人丁亭午前务必呆在洞窟里,免得在外打搅到雷公巡视战场。

    亭午到了,石墙后绝无一人,即便是守望下头的丁壮。但上下已石墙垒好无数凿好窟窿眼的三种石首。趁此机会,秦基业一行人把黑褐色的装填进石首窟窿眼,又在里面留着一条长而红的村布,上头写着:

    点火给雷公大人看见之物

    字都是由学述书写到村布上去的,此番用的不是颜真卿独创的字体,而是一千来年前李斯草创的小篆,这么书写,可以在村民跟前弄得玄而又玄,颇有些众妙之门的意思。

    专等开战了,这是上下两头人马都满心希冀的,都等得不耐烦了。

    从李猪儿一方来说,既然响过几声石头雷,又不见石头雷大规模自天而降接踵而至,就须抓紧时机拿下石堡寨,完成屠戮村民获取去尘劫持天师的使命,然后回洛阳交差,因此几座木城几日之内便节节攀升,似乎抵达天庭的高度。李猪儿知道若是推去石堡山前,那山上的情形便一览无余了若是运气好,不遭遇官军大规模打来,高出大半截石堡寨的那几座木城上便要发射无数箭矢,一口气压住守方的阵势,而后趁机将细长中通的竹子架到石墙上任意几个点上,再将沸腾的热油倾泻过去,最后再射上两批箭,一批让存活的村民活捉杨去尘和郝天师,另一批则是带火的箭,那样,石堡寨就起大火焚毁了,而残存的村民为了求得活路,只好提前劫持郝天师和杨去尘,通过不容易着火的暗道下山投降。

    就村民方面来说,自从获悉雷公驾着雷车为大规模发付石头雷而亲自巡视之后,愈加不怵贼兵的木城正在节节而上,都说:

    “即便后几日贼军将木城推到石堡山前,自有雷公的石头雷对付!”

    “可好呢:小石头触发天大的雷,引起熊熊大火,人碰着化做焦炭,城撞见烧成灰烬!”

    “所以俺巴不得贼兵尽快打来,好叫俺亲眼看见遭遇雷殛的惨死之状!”

    即便是秦基业的少年也多有等得不耐烦的。这一日的大半天不见官军打来,一行人便呆在垛口眺望。

    今日不怎么暑热,云白风清,直北千里,无遮无盖。

    逼近黄昏,去尘望见贼兵营垒又出那匹大白马,上头依旧是黄金装束的李猪儿,后头跟着一百来人,便恨得牙痒痒的:

    “可惜相距太远,若是射得他下马倒地身死就太过瘾了!要不,我杨去尘亲自下山去捉拿他,把温侯戟往猪脖子上一搁,大声喝道:看啊李猪儿,你没捉住我,我倒擒获你了!今日之事你说你服不服气?!可惜啊,不管你服不服气,我照样砍了你的猪头拿去回禀师傅!”

    其余少年都笑了,说:

    “你两个或许真有冤家路窄哪一刻。”

    “还别说,真说真有呢!”

    “到那时,李猪儿专归你所有,我等众人不抢你的头功!”

    “谁叫你俩不共戴天呢!”

    秦基业一直端详下头,见李猪儿率人马向东北而去,便推断说:

    “这猪头闷得荒,前去打猎了。”

    “这几日这厮也等得不耐烦了。”女人味渐浓的翻雨说。

    封驭却叹息说:“若是官军再不来偷袭,不出三日,那几座高可及天的木城就要推来山跟前了,糟了!”

    “那又如何?”翻雨轻蔑说。

    “你当然无所谓,新近做成女人了嘛,”封驭哭丧着脸喧嚷道,“而我呢,还是孑然童身,若是还没个女娘破瓜了成为男人,就是经典的屈死鬼!”

    众人呵呵笑着看翻雨,颇有取笑于她的意思,但见她坦然自若,一点不曾着恼,便只好宽慰封驭,说服他相信此战贼兵不可能获胜恰好相反,眼下的李猪儿虽有强大高耸的木城撑腰,却处在福兮祸所倚的险境中。后来,少年们实在困了,便不直觉趴着垛口睡着了,而上头正在瞭望的某丁壮却惊叫起来:

    “东北方来的是什么?莫非前几年飞绝的蝗虫又大肆飞回来了么?!”

    秦基业和众少年一抬眼一举头,便望见东北方,隔着这里十几里地,有黑压压的潮水过来。但看了又看,那潮水状的东西又几乎不见移动,但只要闭上一忽儿眼再睁开来加以比较,可以断定是在移动之中。为此秦基业道:

    “不用说,风筝信飞到了好去处,官军闻讯赶来了,这围就要解了去了!”

    众少年高兴得载歌载舞,而上头正在眺望确认的村民也越来越多,同样断定是官军打来了。